贵女长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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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裴美娘

两人到了襄宁伯府后院,苏夫人已经从前头回来,正和刘氏对着单子说事情,看到沈藏锋却不惊讶,道:“方才藏晖也回来了,顾统领还真是用心良苦。”

沈藏锋笑着道:“横竖两边都有好处,母亲现下可以支使的人不是又多了?”

苏夫人笑骂:“你们也就是迎一迎宾客罢了,这样的事情上还没个能干的管事顶用。”

“总归能给母亲分一分忧。”沈藏锋和母亲说笑,“再说孩儿还能给母亲捏个肩捶个腿。”

“去去去!”苏夫人撵他,“我正要写单子呢,你过来一捏肩,看我就写歪了。”就打发他,“你去前头问问那边的管事有没有要帮忙的,后头就别来添乱了。”

沈藏锋又赔笑了几句才被她赶走,打发了儿子,苏夫人就问卫长嬴,“你娘家大姑姑回了帝都住,着人过来可是要你过去相见?”

卫长嬴忙道:“是有这个意思,但媳妇想,四弟这儿是终身大事呢,媳妇虽然年轻不懂这些,做不了什么,可也能给母亲和嫂子打打下手,这几日哪里走得开?而且大姑姑着来的人也说了,大姑姑叮嘱过他,媳妇既然出了阁,自要以夫家之事为重,让媳妇空下来再过去相见。今儿个打发来的人只是过来邀一声,也是告诉媳妇大姑姑与表妹们如今住在哪里,倒不是让媳妇赶着去见。”

苏夫人听她说要以夫家之事为重,露出满意之色,道:“听你大嫂子说你这大姑姑是多年没有见过的,骨肉之亲,想也思念得紧。不过你也看到了,你们二婶去的早,晖儿呢又是你们叔父的嫡长子,他的婚事不可轻忽,你虽然年轻才过门,但总归是他嫡亲嫂子!你们二叔也说你福气好,许多事情还真离不了你帮把手。”

“媳妇可当不起母亲的赞,这两日若没母亲和嫂子悉心指导,媳妇真是像个木头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呢。”卫长嬴抿嘴笑道。

苏夫人笑着道:“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年轻时候跟着婆婆嫂子搭把手,一来二去的自己也就知道了。”又说,“你们底下弟弟妹妹还有好几个,往后还有侄儿侄女的,我这把老骨头可操持不了几次了。以后总是交给你们办。”

卫长嬴就看着刘氏笑:“媳妇人笨,还得求着大嫂子。”

刘氏虽然这两日兴致不高,但现在也勉强笑了笑,接口道:“我是跟着母亲见识过大妹妹、二妹妹、二弟和你们的婚事,连四弟这场是第五回,然而没有母亲掌眼我现在也有许多地方吃不准的。”

苏夫人看闲谈已经耽搁了些功夫,就道:“学着学着就会了,头一次操持你们肯定不能放心。但顺着以前的做下来一回,就知道原来说难也不难……藏晖这里也没几日就要到正日子了,等你们四弟妹敬了茶,你再往你大姑姑那儿去走动,到时候也不必挂着心。”

卫长嬴自是道:“母亲说的是。”

这样上上下下身上没有忌讳的人统统被发动了起来,个个忙得团团转,总算到了六月初八,敲锣打鼓的接了新人进门,齐齐松了口气的姑嫂一起拥到洞房里看新妇——沈藏晖喜气洋洋的揭了盖头,就见花钗礼衣下的裴美娘人如其名,白生生的瓜子脸上远山眉、水杏眼,眉心一朵梅花花钿衬托得肤光胜雪,美艳照人。

沈藏晖成婚之前并没有见过妻子,只听大姐沈藏珠私下说过生得不错,此刻裴美娘的容貌超过了他的预期,惊喜交加之余,不禁心花怒放,盯着裴美娘不错眼的发愣——惹得堂嫂们都笑了起来,沈藏凝笑嘻嘻的嚷:“之前还说三哥舍不得三嫂,不想离开洞房去席上敬酒呢,三哥那会哪有四哥现在看四嫂子看到了发呆的地步?”

这话说得众人都不再掩饰,哈哈大笑起来。

沈藏晖与裴美娘都羞红了脸,下意识的对望一眼,就有些彼此脉脉的意思……众人打趣着让他们行完合卺礼,催促沈藏晖出去敬酒,照例要逗弄裴美娘几句。

然而这裴家小姐在丈夫走后就低着头不作声,任凭众人如何打趣为难也不说话,也不知道是羞涩是紧张还是恼了,众人也怕喜事上头扫兴,就不说什么了,看看辰光,贺了她几句,就一起退出门。

还席的途中刘氏悄悄和卫长嬴议论了一句:“这四弟妹看着不是很大方。”

卫长嬴微笑道:“许是新嫁娘的缘故,不瞒嫂子,我当日也是怕得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刘氏说裴美娘不怎么大方,一来是裴美娘的沉默到底显得小家子气,而且也不给堂嫂们面子——毕竟刘氏为了她进门忙了这么多天,应景的逗她几句连个话也不回未免叫人扫兴;二来却是多少有点觉得她的娘家裴氏不过是世家,而她们妯娌三个都是海内阀阅出身,相比之下裴氏的沉默仿佛是在妯娌跟前自卑一样了。

现在看卫长嬴没有附和自己的话,刘氏也就不说什么了,只道:“我随便吃点就要回去了,明儿还得预备着新妇敬茶,之后倒是可以好好休憩上几日。这两天三弟妹也累了罢?”

“大头都是母亲和嫂子您做的,我不过打一打下手。”卫长嬴谦逊道,“我倒还好。”

“过了明日你就可以去看你大姑姑了。”刘氏与她说着闲话入席……

次日一早,沈宣这一支再次聚集一堂,预备着新妇过来相认。

趁着沈藏晖和新妇还没过来,沈宣先问了几句子女们的学业,沈舒明因为现在是唯一的孙儿,又是嫡孙,所以受到沈宣的格外重视,特意把他叫到身边来提问功课。

然而沈舒明也不知道是由于刘氏这几日都在襄宁伯府帮忙,疏忽了对儿子的管教,还是本来就不大上心功课,一篇百来字的赋文背得磕磕绊绊,让沈宣频频皱眉——见这情形,他边背边向祖母苏夫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苏夫人对女儿沈藏凝管得很是严厉,对长孙却很是纵容,被沈舒明一看,就替他圆场,道:“藏晖他们就要过来了,你现在叫舒明背书,他惦记着看新婶子,哪儿定得下来心思?晚上再考他罢。”

沈宣脸色很不好看,道:“你不必给他说话了,这篇赋文上旬就叫先生教了他,结果到现在都背不熟,一准是贪玩耽搁了。”就叫人取戒尺来,“舒颜才四岁,前人辞赋,大抵都能背诵,你身为长兄,还不如妹妹,今儿不给你留个教训,没得惯出个纨绔子弟来!”

沈舒明一听要拿戒尺就急了,扭头朝父亲沈藏厉叫道:“父亲救我!”

卫长嬴心里有点哭笑不得,心想若是你父亲要打你,你找祖父救命也就罢了,如今是你祖父要打你,你找父亲又有什么用……然而沈藏厉还真出来说情,赔笑道:“父亲莫要为这小子生气,本来他天资就不如颜儿……”

“就是因为天资不如,所以才要将勤补拙!”沈宣狠狠瞪了眼沈藏厉,怒道,“养不教、父之过!这么大的人了你居然还惯着他,这是你亲生儿子,你是惟恐害不了他吗?”

沈藏厉被骂得一脸尴尬,刘氏担心他继续触怒公公,一个劲的扯他袖子,只是沈藏厉着实宠爱儿子,还是挣开刘氏,硬着头皮道:“孩儿知错,但现在四弟和四弟妹就要来了……”

苏夫人也再次开口:“你要打骂孩子,什么时候不可以?偏拣着侄妇敬茶的辰光,这要是传了出去,还道你对侄妇不满意,堂堂大伯父,故意指桑骂槐给个晚辈看呢!好听吗?”

沈敛实、沈藏锋等诸子也纷纷劝说,六公子沈敛昆与八公子沈敛恒一起把沈舒明拉到下头去,如此好歹让沈宣息了怒——也幸亏是这样,众人才把事情劝得平歇了,外头就有人来报,道是沈藏晖已经领着裴美娘过了角门,正往这边过来。

于是满堂的人纷纷彼此打量装束仪容,整理衣襟,苏夫人又叫人把喝到一半的茶水都撤下去……等沈藏晖与裴美娘一起进来时,堂上自是整齐得紧。

一夜过去,从裴五小姐变成沈家四少夫人的裴美娘显得大方了许多,虽然面上时不时还泛起羞怯的红云,然而再听到妯娌打趣也不是一声不吭了,多多少少回上两句。本来刘氏等人经过了昨晚的冷场,晓得这弟妹不爱说话,现在只是场面上表示下亲热,随口一取笑,居然被裴氏三言两语堵了回来,都微微愕然:这四弟妹不像是腼腆得不敢说话的人啊?

那么昨儿个晚上不肯答话,莫不是故意的?

这么想着,端木氏一边伸手扶裴美娘起来,一边笑着道:“昨儿个看弟妹一直不理咱们打趣,咱们还以为弟妹是个不爱说道的。今儿才发现弟妹好一张巧嘴,昨儿个可把咱们都骗过去了。”

裴美娘闻言,不假思索的道:“昨儿个我太累了。”

端木氏等了一等,见她没有加一句“怠慢了嫂子们”之类赔罪的话,只得强笑:“那可是嫂子们的不是了,没想到你出阁也是极累的,却还要引着你说东说西,怪道你不怎么开口呢。”

这时候照着客套话,裴美娘应该说比如“二嫂子这话说的,也是我自己不中用,人一累,心思就转不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嫂子们好,又怕说差了话不好,故此才沉默”,好给端木氏下台。但裴美娘大大方方的、神情坦然的,道:“二嫂子不必担心,我没有怪嫂子们。”

“……”端木氏沉默了。

刘氏捏紧了帕子,暗想亏得这话不是自己问也不是对自己说的,不然她真的要当场给出脸色来看了——端木氏因为没有儿子,所以只在沈宙请求嫂子和侄媳们过府帮忙的次日陪着去了半日,刘氏可是与婆婆一起从头忙到尾的啊!

她还不像卫长嬴过门未久,以前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所以只能打打下手,做点不紧要的事。刘氏从出阁以来经历了夫家五件嫁娶,虽然她嘴上谦虚着说还是不敢独当一面,实际上早就能够单独主持起来了。

这一点苏夫人也清楚,是以这几日,除了苏夫人自己就数刘氏自己最忙碌——这不,忙得连独子的课业都没功夫顾了,叫沈舒明在祖父跟前丢了这么大的脸,闹得全家一起上阵劝说才圆了场!

付出这么多,不求裴美娘过门之后千恩万谢,好歹也说句暖心话罢?然而这四弟妹一句“我没有怪嫂子们”,要不是刘氏的长女好歹也有十岁,到底是后院里经久历练的人了,她真想指着裴美娘的鼻子问一句:“你凭什么怪我们?!”

卫长嬴也有点无语……

其实她一开始听说裴五小姐很腼腆很怕羞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娘家的三婶裴氏——那个因为出身不如凤州卫所以生怕旁人说她不配做阀阅媳妇的婶母,当时还想过这样性情的裴美娘往后可怎么做沈宙那一支的冢妇哟!

然而现在看来,这裴美娘与裴氏固然是同族,却根本不是一个类型的。这位主儿慢说会在门楣高于娘家的夫家人跟前觉得自卑了,她自我感觉简直好极了……

虽然裴美娘一句话把三个堂嫂差不多都得罪了下,可现在,这上有长辈下有晚辈、新妇过门头一日来敬茶的时候,再看她的丈夫沈藏晖,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这两句话,柔情万千的注视着妻子,一副惟恐敬茶把她累坏了的模样……端木氏默默咽了口血,道:“多谢弟妹了。”

有她这么个例子,等到卫长嬴时,暗道一句这次真是谢谢二嫂子做了榜样给出教训——卫长嬴提都不提昨儿个的事情,中规中矩的贺了他们几句,叫人拿出贺礼,便把他们打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