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他的确从来没有这样不告而别的时候。
虽然未必如张妈所言,他可能的确有事要忙,可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有一句没一句的嘱咐了片刻,再一回头,婉莹早已不见了。
不由苦笑,扶着楼梯往上走。
此刻,方觉浑身疲惫。
进了门,不由自主的瞥向榆木小几……几角,是一只青瓷茶碗。似乎只是微啜了两口,余下的水正冒着浅浅的热气。
看来是刚走不久。
心下有些气恼,什么事这般赶,非要……
然而随即精神一凛,他该不会……
掺杂在奇楠香里的类似鳄梨帐中香的气息从封存的记忆中冒出,跨越了半载余的时光,突然砸到她面前。
她只觉眼前一花……
的确是一花,床头那个黄黄白白的是什么?
她有些脚步虚浮的走过去。
这是……
小指大小,黄金做胎,所以别看个头不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就是造型实在古怪。
头圆得不像话,就是一个球,上面竖着两个小三角。
还有眉眼,均是笑眯眯的,睫毛卷翘,大约是想将眼神显得妩媚些。可是,眼神在哪里?
中间鼓出来的小包大概是鼻子,下面左三道右四道的应该是胡子,那么中心那个“人”字形便是嘴了吧。
其实这都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个东西怎么还套着一件白衣服?不是银不是锡,是真正的衣料,就是做工糙了点。
她打算把小东西的衣襟正一正,忽见它举起的左胳膊一动。
她还以为是自己力气过大,把它弄坏了,吓了一跳,结果发现这只胳膊是可以前后小范围活动的。
却也是这一动,她终于明白此物是什么了。
招财猫……
她觉得头有些大。
她不过是昨天开玩笑般跟莫习提了提,也没有具体描述招财猫的样子。虽则如此,依丁子峻天下第一巧手的名头,也不会弄出这么一个难以辨认的东西吧?难道是因为时间太短,或者是……
而且,为什么不是红衣服?她记得她明明说……
“喜欢吗?”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语。
没等她惊叫,一双手臂已经从身后绕过,环住了她的腰。
“你想吓死谁吗?”她没好气的回头瞪了那个贴上来的人一眼。
此处虽是她的闺房,可因为她是掌柜,亦是少不了人来人往,如此看来,更像账房。
“你不是走了吗?”
“我好容易来一次,没见到你,怎舍得走?”
就势俯下脸,要吻她的唇,她急忙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手中的小玩意上,唇角忍不住翘了翘,语气却是生硬:“什么好不容易?你昨天分明来过……”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每当他压低了声音,便会自带一种微微的沙哑,极是动人心魄。
此刻,温热的气息亦淡淡的撒在她的后颈,令人不觉心摇意动。
她急忙敛了心神,佯怒道:“你就是没有正经,现在连张顺都被你教唆坏了,竟然学会骗我!”
“我怎会让你的伙计背叛你?”
千羽墨努了嘴,示意她看窗子。
洛雯儿顿时明白过来,当即怒了:“你竟然大白天的爬窗子?”
“说得对!我以后晚上爬……”
“你……”
手臂一收,便将她牢牢的控制在怀中,下颌摩挲着她的鬓角:“你还没有告诉我,喜不喜欢?”
“我若是不经允许爬你的窗子,你喜不喜欢?”
“我当然求之不得……”
“你……”
“不若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咱们一起爬窗子?”
“莫、习!”
“好了,”爱惜的吻了吻她的耳轮:“我是说,这只招财猫,你可喜欢?”
洛雯儿没好气的盯着手中的物件,忽然有些忧虑:“丁子峻……是不是病了?”
身后微微震动的胸膛明显的一僵,她心里的不祥便愈发深重:“我应该去看看他,不知道他想吃什么,不过病人当是应该吃些清淡的,我这就去……”
“真的有那么糟糕吗?”身后的人闷闷道。
她有些不解,然而回了头,对上那双眸子……墨玉般的深邃中,有着渐渐隐去的期待,渐渐浓烈的沮丧。
心头一动,这个小物件,该不会是他……
咬咬唇,试探的问:“他到底……”
“别管别人,你就说你喜不喜欢!”语气竟带了赌气的味道。
洛雯儿已经完全可以肯定了,不禁想笑。
莫习平日也没个正经,不是耍赖便是玩笑,然而做事颇有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气度,令人无法小觑,可却好像是头一回在她面前流露出这种孩子气。
不过他也存了心思,不问她“好不好”,因为手工是否精细,已是一目了然,所以只问她“喜不喜欢”,是要探知她的心意吗?
可是他那么聪明,如何会不知他苦心为她做了这么个小家伙,她怎能不喜欢?
然而因为她的犹豫,那双环着她的手臂已是有些轻微作响了。
她又故意折磨了他一会,方故作声气道:“我觉得,这只招财猫比堂中那只金蟾要讨喜得多……”
耳听得他立即松了口气,紧接着便是不无得意:“那是!”
“既是这般好,自是应该做镇店之宝。我现在就把那金蟾换下来!”
她作势要走,结果人还未动,身子已是被他搂紧:“我不要!这么好的东西,自是只能给你一个人看!”
你是怕这个小怪物会吸引众多不明所以的目光吧。
洛雯儿暗笑,不过她明白,只要是人,都会需要别人的肯定和鼓励,尤其是男人。别看他们粗枝大叶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其实对某些事情特别计较,越表现得不在意,越是看得重要,莫习就是典型代表。
她动了动招财猫的小胳膊:“果真是好东西……”
将招财猫举到他面前,晃了晃,捏着嗓子:“莫公子,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
千羽墨皱起脸:“我长得有这么丑吗?”
“你也觉得它很丑吗?”她调皮的挤了挤眼。
“好啊,竟敢算计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要……放开我……你把你兄弟都弄坏了……好,不是兄弟,不是兄弟……”
洛雯儿被他呵得痒得不行,待他停了手,她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身,同他面对着面。
他的额抵着她的额,眸子对着她的眸子,唇角徐徐勾起温软:“云彩,你又是我失散多年的什么人?”
他眼里柔光醉人,如同盛满了甘露,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到她的眼中。
他的气息暖暖的落在她的唇边,如有实质般逗弄着她的唇瓣。
心底莫名涌出一股暖流。
是了,他似乎就是这样,从不惊天动地,只是默默的,偷偷的,悄无声息的靠近她,走进她。如细雨润物,如春蚕吐丝。
然而他愈是走近,她愈是纠结,这种纠结随着她的心动在不断加深。她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明明告诫自己要悬崖勒马,却是深陷其中,即便脚下的岩石化作沼泽,亦不由自主的沉入进去。
就像现在,他的手臂在缓缓上移,抚过她的腰肢,她的肩胛,深入到她的颈间,指尖轻触她的柔嫩,亦微用了力,迫使她靠近她……
她忽的往后一躲,顺拉过他的手……食指上有道很深的伤痕,周围还泛着红色,边缘肿得发亮,一看便知是新伤。
她当即怒了:“你不是认识丁子峻吗?为什么要自己动手?你看看,你看看,万一……”
她突然开始害怕。
她记得老吴对她说过他的“不同寻常”,更记得二人离开山间小屋后他的昏睡不醒,状若离魂。
好在他现在还站在他面前,好在他还安然无恙。
一时之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他,转身便打开了柜子。
自从她年前招灾入了狱,更受了一身伤,莫习便将所有能疗伤的药都搬到了她这,恨不能将她整个拿药裹起来,所以她很容易的便找到一瓶。
虽是没好气的拉过他的手,却是细心的在上面涂抹起来。
千羽墨一直柔柔的看着她,忽然贴近她的耳边:“心疼了?”
她不说话。本打算教训他几句,可是她答应老吴,要为这个“出卖”主子的人保守秘密,于是强自忍着,只恨声道:“你不是富甲天下吗?怎么家里连一瓶伤药都没有?是专门摆在这让我看的吗?”
虽然知道自己是强词夺理,可她就是生气,而且话音未落,鼻尖已是一酸。
其实哪里是没有伤药?只是他的伤专门要用一种叫做“冰雪优昙”的药才能医治,可是这种药只有秦太医会调配。
倒不是一定有多高难,他身为一国之主完全可以利用权力让他交出配方。然而那毕竟是人家的祖传秘方,他不想夺爱。此番用度如此尴尬主要是因为秦太医去年夏天回家乡为母奔丧,他是准了老头三年的假的。秦太医临走时也配了足够用的冰雪优昙,怎奈他每月为千羽鸿取血,需要消耗,而且因为经常使用,冰雪优昙似也不大那么神奇了,现在每次都要费上两瓶方能止住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