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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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6谁主香王

洛雯儿料想,莫习提示她书局虽然搜罗了各国关于制香的书,却单单少了雪陵穆家的一本,当就是记载鹅梨帐中香制法的那本。

而穆莲生再次一反上届“香王”最后出场的常规,开板就上了鹅梨帐中香,大有令其余二人知难而退之意。而此番更加过分的是,他不仅呈上香品,还给所有的观赛者每人发了一份,虽然是指节大小的一瓶,却足以令人欣喜若狂。因为鹅梨帐中香皆是雪陵王室专用,偶尔会用以结好邻邦,绝不外传,连价值都难以估量。而今他们竟是有机会拥有这王室圣品,岂能不喜出望外,岂能不对穆莲生感恩戴德?

虽然穆莲生打破王室制定的规矩,将这么宝贵的东西派送出去,甚至连洛雯儿和段玉舟都得了一小瓶,却不见三个雪陵老头尤其是穆家老头有何异色,可见是早已达成协议,对“香王”这一殊荣,不仅要保,而且势在必得!

舍几瓶香算什么?想来雪陵的国主也不希望一直属于自己国家的“香王”易手他国,这损失的不仅是金钱,还有荣誉,更多的是……颜面,要知道,雪陵可是称霸于世的产香之国啊!

此刻,场外热闹纷纷,都在夸耀此香的妙处,有人甚至不顾塞规,擅自打开香瓶。于是那种旖旎而奇妙的香气顿时飘在广场的上空,就仿佛是打瑶池吹来一股仙风,令人心旷神怡,如至仙境。

洛雯儿也打开了香瓶。

段玉舟见此顿惊,却已阻拦不及,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眉心微锁,眸光微凝,似在思索什么,转瞬,神色怡然,似春花悄绽。

莫非,她有什么发现?

穆莲生见洛雯儿重新盖好了瓶塞,神色于须臾间变幻莫测,不禁有些得意。

让你们这些乡巴佬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香,谁才是当之无愧的“香王”!

鹅梨帐中香一出,当是该鸣锣结束,宣布“香王”归属,而且满场的人都赞不绝口,似是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可是另两位却不甘示弱,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气势。

“……余观自古制香之方,重在熏衣、香身、梳洗、辟蠹、暖室、计时,皆为怡情养性,健体修身。然香之妙用,不止于此。试想,涪陵国去岁水灾,贻害千里,事后瘟疫横行,纵使世家大户,除燃艾叶驱疫避毒,又有几人用香?三涑国前载大旱,颗粒无收,百姓饿死无数,即便有天降之香,又如何救得了人命?再观数年前,战事连绵,斗香大会亦因此停办,当是时,又有何人在意香为何物?”

段玉舟寥寥数语,将众人带至那段灾患连绵,民不聊生的岁月。

在场的虽有世家贵族,豪富巨贾,然而更多的是平民百姓,思及他国那些劳苦之人所受的灾难,感同身受,顿生凄然,场面霍然安静下来,只有段玉舟的声音在广场上方悠悠回荡。

洛雯儿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段玉舟的今日所为,便是因了医馆的那次际遇。

当时,她曾灵光一现,想以香入药,来参加今日的角逐,怎奈她所知甚少,无法驾驭如此精髓的技艺,又突然受人提示,茅塞顿开,当即离开医馆去筹备。

后来与段玉舟在天香楼外“相遇”,又畅谈直至掌灯,亦未提及此事。一是因为,对于赛事的敏感,她不知开口是否合适,万一段玉舟已有打算,却因贸然听取了她的意见而导致失利,岂非是她的过错?再有……他们的确很谈得来,亦算作朋友,但是穆家老头有句话说得非常好,他们之间,既是朋友,又是对手。这两个概念,在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意义,可以互换,但不能混淆。

所以,不管是因为哪种私心,她只能选择缄口不言。却不想,段玉舟已经留了心。

而既然留了心,那日竟也没有提起……可见,他与她,在朋友与对手的含义上,都清醒得令人齿寒。

可也无关愤怒,因为比赛就当如此。

而且洛雯儿觉得,段玉舟能够采用今日的做法,于他而言,可谓驾轻就熟,鲜花着锦。因为她发现,段玉舟在各方面的学术都非常精深,而此番又从国计民生出发,已然赢得了更多的关注。因为,赛局愈接近结束,观赛者的支持愈起着决定的作用,否则穆莲生或者说是雪陵的来人怎么忍心下那么大的手笔?还不是为了收买人心?

“……所以,香,在很多时候,不过是太平盛世的装饰品,而一旦遭遇危机,便是被最先抛弃的无用之物。而作为人,最重要的,是生命,只有生命安好,财富,机遇,方可信手拈来。而此番,段某所献之物,虽不能起死回生,亦不能救人于水火,却有强身健体,除灾避恶之功效,而且做法简单,人人皆可得之……”

“快说,是什么?”场外已经有人迫不及待了。

的确,在任何时候,生命与健康都高于一切,段玉舟在最近两次的比赛中,都恰到好处的获得民心,可谓制胜法宝。而他的做法又不露声色,自然而亲切,比起某些人的刻意而为,不知高明了多少。穆莲生以及三个雪陵老头已是脸色难看了。

“制香之道,一是去其杂质,便于使用,一是导顺治逆,理其药性。恰当的炮制可以加强香材的药性,充分发挥其功效,并消除可能具有的毒副作用。此外,还可根据配伍的要求,使用特定的炮制方法使香材的药性发生改变。”

段玉舟一扫此前提及灾难的沉重抑郁,语气亦随之上扬。

“疮症,乃古来顽疾,虽此处医治有效,别处又泛滥成灾,令人苦不堪言。今有一法,不妨一试。此方名‘线香’,用白芷、独活、甘松、三柰、丁香、藿香、藁本、高良姜、茴香、连翘、大黄、黄芩、黄柏之类,研为末,以榆皮面作糊和剂。因疮症的起因不同,程度不同,其料可加减不等。然后点灯置桶中,燃香以鼻吸烟咽下。除此之外,还可内服解药毒,疮即干。”

人群嘤嘤嗡嗡,竟是有人在默记,准备回头一试。

却也有人质疑:“万一治不好怎么办?”

“万一致死了人怎么办?”

段玉舟微微一笑:“若是家有患疮症的病人,段某愿亲赴家中,为其调制。”

话音方落,场外便骚动起来。

“方才所言,只是为解疮症。段某还有一方,可于平日使用,不仅芳香宜人,更有除秽杀菌、祛病养生之效……”

已经有声音连连催促,此番热闹,不同于穆莲生大方派送鹅梨帐中香的欣悦,而是多了几分迫切与悸动,若是有心,便会发现,二者已是高下分明,只不过评判席上,似乎达成了要让雪陵保有“香王”一誉的默契,竟是一致的保持沉默。

“以沉香、檀香、木香、母丁香、细辛、大黄、乳香、伽南香、水安息、玫瑰瓣、冰片研成细末,用榆面、火硝、老醇酒调和制成香饼。因其气味芬芳馥郁,故段某为其命名‘藏香’。日常焚之,可有开关窍、透痘疹、愈疟疾、治气秘等妙用。但孕妇切忌,因为此香还有催产之效。”

但凡向人宣传香品,皆是要挑最好听的说,生怕人家不接受,而那些个毒副作用,便悄悄的省了。而段玉舟不仅畅言此香之妙,亦不讳言它的弊端,表面看来是不识时务,却是精明至极,如是场外已是有不少人赞他质朴实在,为人可靠。

他更是谦虚的笑了笑:“祖上三代从医,无甚建树,段某耳濡目染,所知却也了了,如今只是将平日所学与香为伍,不过是微末之得,不想藏私,便与大家分享。只要每个人都懂得香的妙处,会用香,真正发挥香的效力,段某便不虚此行。”

如此的谦逊有礼,更赢得了众人的好感,纵使因为评委偏私,导致他与本届“香王”无缘,但是一颗平和而宽宏的新星已是冉冉升起,而且洛雯儿相信,他还会参加下届的斗香大会,到时,他今日所得,必定会成为明日最有力的奠基。

只不过……洛雯儿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那句“不想藏私”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影射雪陵穆家的鹅梨帐中香?而看穆莲生的脸色,可见如此作想的并非自己一人。

段玉舟将香品呈上评判席,再谢场一周后,睇向洛雯儿,那意思是说,该你了。

此刻,他依旧是一身雨过天青色衣袍,却不似初时参赛的严肃与古板,而是淡定从容,成熟稳重,仿佛放下了心中最重之事,而得失已是无关紧要。

他的衣袂随风飘摆,如同他的神色一般轻松自在,明明沐浴着阳光,却生出月一般的皎洁明皙。

的确,只有不计得失的人,才能透出此等翩翩俊采,傲骨风流。

洛雯儿看着他飘摆的衣袂,看着他唇角的恬然笑意,不禁回以一笑,旋即面向评判席,微施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