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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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3狱中相见

胡纶不敢抬头。

不过此番他的确没有欺瞒主子,因为自从得知洛雯儿出了事,他只在盼着一个日子,一个让尘埃寂然落地的日子。

死者不能复生,待主子得知,虽然会难过,会伤心,可是现在有淑妃,而且,主子不也是因为遇到洛雯儿才从失去梦妃的痛苦中走出的吗?

一切,只需要时间。

于是,他将头埋得更深。

“卑职来时已打听过,洛姑娘现在盛京大狱。”

胡纶猛的抬了头,睇向那个一直跪在对面的黑衣人。

这个一天到晚装哑巴的木头脸竟然说了第二句话。

而最后一字的尾音尚未落地,面前忽的腾起一层碎雪,再一看,主子已然不见了。

“主子,主子……”

胡纶大急,又不敢高声喊,转而怒视郎灏:“你……”

“你懂什么?”

这是郎灏今天的第三句话,还一反常态的带了语气,他听出来了,是蔑视。

“你懂,你什么都懂!你知不知道,醴泉殿正在举行宫宴,主子却擅自离席,若是再不回去……”

“我只知道,王上若是不能看到洛姑娘……若是洛姑娘有个好歹……”

“不过是个女人,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女人!”

“却只有一个,能够让人捧在手里,望入眼里,藏进心里,一生一世的放不下!”

郎灏的声音蓦地带了几许飘忽,连一向没有波澜的目光也生出几分空幽,望向远处那片灯光旖旎。

那个如雪堆就的人又生了病,没有出席宫宴,也不知现在是睡是醒,有没有咳嗽,有没有吃药,有没有……

“哼,我只知道,王上将来要是……都是被你害的!”

郎灏移回目光,语气重又带上不屑:“你懂什么!”

我懂什么我懂什么?

胡纶气得几乎要跳脚,却忽的想起什么,顿时盯住郎灏。

他记得当初,每每千羽墨“欺负”洛雯儿的时候,郎灏都挺身而出,丝毫不怕得罪主子,结果被主子整得极惨,最后只得“消失”。而平日里,不管是不是因为千羽雪,郎灏都是最听主子话的人。

他忍不住好奇,曾经问过郎灏。

郎灏憋了半天,方缓缓开了口。

原来他是故意的,为了就是让千羽墨看清自己的心思。

胡纶一直以为,郎灏只是个会将喜欢一个人的心意默默藏在心底的死木头疙瘩,却不想也有这样的玲珑心肝。

这小子,隐藏得挺深啊!弄得自己只以为他是神光一现,不想今日又被他出其不意的咬了一口。

胡纶抬抬胳膊,又缩回手……他可打不过郎灏,只恨恨推了他一把:“还杵在这装什么深沉?难道要让主子一个人去劫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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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彩……云彩……

千羽墨虽说步履轻盈,却简直是跌跌撞撞的闯进大狱。

胡纶一边喋喋不休的劝着“主子,这大过年的,牢房晦气,咱们改日再来”,一边塞了银子给牢头,憋足了劲头道:“今天的事,一个字也不准说出去,否则……咯吱!”

他狠狠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郎灏则长剑一转……其实,他可以将剑转得更快些,快到让人看不到一丝剑光,甚至他完全可以不用剑,他只不过是想让这个目瞪口呆的家伙清楚的感觉到死亡正迫在眉睫。

今夜除夕,牢头轮到当值本已不自在,又被从酒桌上揪起来,刚睁开眼睛脖子上直接就架了把剑,他是招谁惹谁了?看人就看人呗,至于弄这么大动静吗?

他捏了捏手中的大银子,嘿嘿一笑,试探着用指尖将剑刃推得离自己的脖子远一点,不小心掉了滴冷汗:“好说,好说……”

云彩……

千羽墨于瞬间游走了几乎整座盛京大狱,犯人大多被惊醒,只听到牢里应是进了人。他们习惯的睁了睁眼睛,有的是看到依然冰冷幽暗的牢房,有的是看到似乎有一抹紫色的流光一闪即过,快得让人觉得不过是自己眼花。

千羽墨心急如焚,然而待划过一间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的牢房时,他不觉退回脚步,缓缓的转了头,向里看去……

没有烛火,撒在过道上的,是从高高的小窗里透过的雪光,只在他身侧铺着淡淡的一抹幽亮,将他的影子折进黑暗的牢房,挡住了那个人的脸,只能看到一截身子半埋在稻草里。

那么细,那么弱,若是不仔细,还要以为那不过是被风吹落在草中的一束暗淡的丝。

“你……挡住我的光亮了。”

一声更为细弱的声音幽幽传出,掺在四围的梦呓、咒骂或呻吟中,仿似叹息。

她安安静静的待在那,脸虽是被他的影子挡住,但他知道,她正对着这边,只为了沐浴这线幽黯清寒的雪光。

喉间霎时一紧,仿佛看见自己冲进牢中,将她抱在怀里。

胡纶稀里哗啦的跑过来,拎着一大串钥匙中的一个,飞快的打开了牢门。

“云彩……”

他几乎是在门开的同一瞬飘了进去,然而手伸在半空,就那么定定的悬着……

她的衣服是深色的,深得很不均匀,东一块西一块,大片大片的开着,好像骤然凋谢在霜中的残菊。

到底是用了刑了。

心口巨痛。

她趴在那,安安静静,几乎听不到呼吸,却是在这一刻忽然笑了,笑声轻得像水面冒出的气泡:“莫习……”

“是我……”

喉间干涩,垂了手,想要扶她起身。

“别动,我浑身都疼……”

话虽如此,她的声音却很平稳,只气息微弱。

他便收回手,坐在她身边。

胡纶叹了口气,避了开去。

他仔细的看她,看她微闭的眼,羽扇样的睫毛轻颤着,仿佛栖息在花瓣上忍受暴雨冲刷的蝶翼……看她受了夹棍的手不可遏止的大张着,平日灵巧如穿柳春燕般的纤指肿得比胡萝卜还要粗大僵硬,淤血遍布得仿若将整只手都按进了墨汁……再看她平静的伸开却是时而抽搐的手臂……

目光一寸一寸的向下,刻意避开那大片大片如同泼墨般斑驳的深色……那些深色即便掩在柴草下亦昭示着它们的刺目与嚣张。

于是他避开视线,只盯着已然模糊的淡色裙摆。

她只喜欢浅淡的颜色,只是,那淡色如今只有小小一块,小小的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