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实在受不了那不断飘进鼻里的香味的诱惑,就像一只只小手,把他的心挠得痒痒的,而王上又偏偏吃得有滋有味,那种慢条斯理意犹未尽就像另一只手,不断的牵着他的目光在王上微笑的唇角和冒着香气的粉青莲花碗上来回逡巡。
终于,他咽下了最为响亮的一口口水,讪笑道:“洛姑娘,这又是什么?小老儿闻着这味道,怎么和以往的有些不同呢?”
“怎么不同?”
“格外的……香一些。”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了。
洛雯儿忍不住噗嗤一笑。
其实这次酒楼的事,老吴没少出力,可是自打回来,他就不停的跟她抱怨,说她不过是开个酒楼,然而全天下有哪个女人出来做生意的?她偏偏要出幺蛾子。而且开就开吧,可是弄得大家都跟着忙活,只当所有人都同她一样清闲?
他后来又说了什么,含含混混的,她也没大听清楚,倒是有一点明白了,老吴围绕的一个中心便是“红颜祸水”,而她就是那个该背负千古骂名的“红颜”。
她也知他是因为被弄了一身伤才要闹脾气,却不明白既是这样年岁的老人家了,莫习为什么非要他参与其中。她很过意不去,要给他的乌眼圈上药……上次莫习给她治伤的药她还留着,效果当真不错。
可是老吴来了拗劲,死活不肯,还说谁挨着她谁倒霉,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上她的当,他也要保持清醒,让她以后再也不要拿好吃的来迷惑他。
这都哪跟哪啊?而且就在方才,当她跟莫习争论酒楼的损失时,他一直冲着她幸灾乐祸的笑,那副表情再配上一个黑眼圈,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她也气了,于是这次只端了一只碗出来,还特意在汤里多加了几滴香油,馋不死他!
“这叫馄饨……”
“馄饨……”胡纶发音不准的重复,又吸了口口水。
“现在天越来越冷,吃碗馄饨特别暖身。莫公子,你觉得如何?”
千羽墨极为配合的点头:“不仅馄饨是又香又软,又嫩又滑,就连这汤也是鲜美无比,回味无穷,当真是原汤化原食。比之此前的饺子,包子,可谓更胜一筹。能在大冷天里吃上一碗馄饨,真是有福了。诶,什么声音?”
二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对准胡纶,皆面色严肃。
胡纶脸涨得通红,连黑眼圈都镶了层红边。他憋了半天,手几乎要把袖子抠出洞来,方吭吭哧哧道:“小的也想暖暖身……”
“哦,”千羽墨毫不介意的挥挥手:“那边有手炉,自己去拿一个……”
“不是,”胡纶拧着手,看起来就像一个扭捏的小姑娘:“小的也想吃……”
“哦,是想吃馄饨啊,可你是不是找错人了?难不成是要本公子亲自下厨给你弄一碗?”
“不是,不是……”
胡纶急忙摆手,飞快且小心翼翼的瞥了洛雯儿一眼,余光却瞧见主子微翘了唇角。
主子定是知道他下午同洛雯儿吵架的事了,所以才故意刁难他。
这是什么主子嘛,好歹自己也跟了他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就差没肝脑涂地了,却不敌个认识了几个月还不知是何居心的女人。
见色忘仆!
如今对他而言,最有骨气的就是昂起头,挺起胸,毅然而决然的离开桌子。可是他越抗拒,那馄饨的香味就越往鼻子里钻,弄得他只要一张嘴,就担心口水会掉出来。
若是平日,自是没这么艰难,可是他刚刚警告过洛雯儿不要拿好吃的诱惑他,她这不是存心的么?而主子又不肯帮他说话,分明是想让他对她做小伏低,驯服顺从,难不成在为她的将来铺路?
再瞧了瞧那恍若无知的二人……一个是无良的主子,一个是诡计多端的女人,果真是天生一对!
纠结再纠结,于人性的自尊与美食的诱惑之间跳来跳去,结果无需暖身,脑门上已沁出汗来。
千羽墨见他实在痛苦,清了清嗓子:“馄饨是云彩做的,你若是想吃,自是问她才对。”
这便是要他给洛雯儿赔礼道歉了,不过好歹也算给了他个台阶。
他连忙冲洛雯儿做了个揖:“洛姑娘,你……”
然而未等他把“大人大量”等一系列早就说得顺溜的词甩出来,就见洛雯儿笑了:“后厨煮了很多,既是吴先生喜欢,我这就给您盛一碗去……”
胡纶怔住,然而见洛雯儿转身就消失在门帘后,急忙追上去喊道:“要两碗,多盛点……”
回了头,正见主子对他笑,那笑容格外的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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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红颜祸水,哪成想,馄饨也是祸水,就因为这碗馄饨,他的节操碎了一地,然而追究起来,还是红颜祸水。
为了弥补他的损失,他一定要细细的嚼,慢慢的咽……就不给你们腾地方!
身后,主子正和洛雯儿商议“灾”后重建的事。
洛雯儿如释重负:“不管怎样,好在有今天这一回,以后,倒也不用担心那些恶人来找麻烦了。”
主子笑道:“这一关倒是过了,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你是说……”
胡纶瞄瞄搁在桌角的那碗依旧在冒着热气的馄饨……朗灏,你倒是吃还是不吃?若不是为了你,我今天也不至于舍了脸去求那丫头。不过,也是看在你今天替我挡了那么多花生米的份上。
提到这事我就有气,我怎么觉得主子那花生米都是冲我招呼的呢?亏得那群家伙还敢跟我叫苦。不过也怪了,你是大内第一侍卫,这等俏活自应少不了你,可是主子为什么没有找你呢?
思量间,身后那二人的话题已是换了。
主子:“云彩,明天是冬至,你打算怎么过?”
他就知道,主子方才就是在犯愁这事。
冬至,仅次于元旦。
这一日,士大夫家皆拜贺尊长,并交相立谒,平民百姓,亦必衣新衣相揖,谓之“拜冬”。而身为一国之君的千羽墨需率重臣迎岁,祀五方帝及日月星辰于郊坛。而后,百官上朝进贺,皆衣朝服,如大礼祭祀。朝廷大朝会庆贺排当,并如元正仪。
这一套折腾下来,直接天亮了,而主子定是想在这么重要的节日陪着佳人,你说,他怎么能不犯愁?
洛雯儿叹了口气,亦是犯愁:“本来这一日街里最为热闹,应是能赚不少银子,可是想到大家都希望回家过节,也便算了。”
想了想,又笑,只是胡纶怎么听怎么觉得那笑很是干涩:“不知道一家人在一起过节是什么样子……”
他听到折扇轻响,想来是主子收了扇子打算安慰,可不知为什么一言不发。
然后又听洛雯儿开了口,声音似是很兴奋:“莫习,你是不是有一大家子人?怎么总不见你提起他们?你应是已经成亲了吧?是不是都有小孩子了?几个?男孩还是女孩?哼,像你这么风流的人物,定是三妻四妾吧?你是不是没事总欺负她们?否则你动不动就从家里跑出来,在外面溜达一整天,怎么一直没见人管你?哎呀,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这一连串的问号听得胡纶是晕头转向,他完全可以想象自己那无良主子的脸色,心里顿时充满一种快感,当然,身为下人的他绝对不应该有这种情绪。
然而见主子半天不做声,他又难过起来。
主子心里苦啊。
主子的确有“一大家子人”,可哪个是他的亲人呢?曾经的主子,也有那么个知心知意,知冷知热的女人,他们一起赏春花,沐夏风,听秋雨,戏冬雪。那时的主子,是多么的快乐啊。然而自从梦妃死了,主子的心也跟着死了。他虽是对每个人都笑着,但有谁知道那笑都是心里酿就的苦酒。
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突然冒出个洛雯儿……
说实话,胡纶心里很矛盾。
他一方面怀疑洛雯儿的身份和用意,一方面又因了主子脸上渐渐焕发的光彩而开心。
洛雯儿就像一缕春风,吹开了主子久闭的心扉。那里,尘埃满满,却不想,日渐明晰。然而当一切清清楚楚的摆在面前,又会看到什么。而且这一缕春风,当真只是风过不留痕吗?
“馄饨也吃了,就算是我提前给你过节了。你快回去吧,冬日天短夜长,就算是会功夫也要小心走路,关键是别让家人太担心了,没准她们正准备了好吃的等着给你暖身呢……”
谁会担心他?她们所等的,无非是……
千羽墨一笑,却没有看她,只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想不到云彩也蛮会关心人的。只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胡纶真的很想拿脑袋撞桌子……洛雯儿,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你可知,你这番“关心”,让主子有多难受?
“你明天怎么过节?”
“我啊,”洛雯儿眨眨眼:“如果天气不好,就同八朵花在宅子里待着。如果天气好,就去城隍庙逛逛,我听说……”
“不行!”千羽墨当机立断的否定了她,语气极为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