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盼云打断众人的七嘴八舌:“既是各有主张,不如就来比一比,太阳下山之前,大家取了自己认为最好看的花样,让姑娘决定,如何?”
众人立即称好,心里却知这是洛雯儿指使盼云故意给她们放假,于是纷纷谢了洛雯儿,欢欢喜喜的散了。
念青看着众人远去的身影,似是自言自语道:“姑娘真是好心,谁若是能在姑娘身边伺候,怕是她此生修来的福气了。”
“若不是我在这宫里不熟悉,怕弄坏了什么规矩,也就不拘着你们两个在我身边了……”
“姑娘说哪里话?”念青急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
她咬咬唇,咽下即将脱口的话,只道:“奴婢愿意跟着姑娘,奴婢还有许多问题要向姑娘讨教,可是姑娘过几日就要走了……”
她低了头,使劲绞着手中的帕子。
“既是如此,咱们就再走一会。其实我也有些累了……”
洛雯儿毕竟是大病初愈,这会已是走得腿都软了,只不过觉得园中景致优美,空气清新,所以一直舍不得回去。
“姑娘,要不回去吧,待身子好一些……”
盼云的话刚说了一半,念青就上前一步扶住洛雯儿:“姑娘,要不咱们先去前面歇一歇……”
盼云感觉念青今日很怪,却不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三人行过一道垂花门,准备往左拐……那边正有一道长廊,可是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却自右方飞了过来。
“本宫当那是谁,那不是念青吗?”
洛雯儿只觉扶着自己的那只手臂一僵,迟了片刻方转了身,行了个标准的宫礼:“奴婢给豫嫔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呦,只看到豫嫔娘娘,就没看到我们吗?”
身着绛红云锦覆烟罗单纱宫装,领口开得极低的豫嫔娘娘摇着泥金合欢扇,此前似是在散步,此刻有意无意的往旁边一让,于是身后的一幅仕女图华丽丽的出现在洛雯儿眼前。
高大繁茂的榕树如伞如盖,其下是一张圆形石桌,旁坐三人。空出一个石凳,应就是豫嫔的位子。而那三人亦皆锦衣华服,装饰精美,珠环玉翠在偶然自枝叶间撒落的光斑下随着摇曳划出一道道刺目的亮光。
洛雯儿似是听到“噗”的一声轻响,大概是那光线刺穿了正在消散的晨雾。
每个人身后又都至少有两名绿衣宫女相陪,只是装束素淡,似是要融进周遭浓淡相宜的绿色之中,永远成为这四个娇艳人物的背景装饰。
念青只略略抬了眼,就对着前方逐一屈膝下去:“给宁贵人请安,给禄贵人请安,给琪才人请安……”
“呦,念青今儿的嘴儿好甜哦,莫非是因为换了新主子?”
于是四位华衣美人的目光不论远近皆定在洛雯儿身上。
经过细心描画的眉眼本应春水融融,柔情脉脉,可是此刻却如刀似剑,好像要撕掉那层飘逸的纱衣,将眼前这个面生的女人看个清楚,然后再砍个七零八落,任她怎么美貌如花亦是枉然。
洛雯儿的肉皮儿果真痛了几痛。即便不知那几个名头倒底扣在哪个涂着厚厚脂粉的女人头上,却知她们定是把她当做了无涯国主的新宠,只不过……
只不过这身打扮不似宫女又不似妃嫔……她到底是什么人?
四人飞快的交换了下眼色。
豫嫔冷笑一声,唇角却衔着妩媚:“相请不如偶遇。既是今日见了,念青,就陪你的新主子过来坐坐,也好与宫中的姐妹们认识一番……”
念青有些为难。
她跟在王上最为宠爱的茹妃身边不过一年,因很会为主子穿衣打扮,化妆保养而深受茹妃器重,渐渐就有了点名气。
女人,哪个不为悦己者容?满宫里还就那一个男人,女人却是一大堆,这若不生得出挑些,再不会打扮,要怎么争相斗艳,怎么脱颖而出?而要想与众不同,可不是把金银珠宝都披挂在身上便可达到目的的。
这些娘娘曾遣身边的人请她,也曾亲自开口,怎奈……她也难啊。
她是茹妃的人,若是吃里扒外……况且,若是他人得宠,茹妃这边自是危机,若茹妃倒了,她们这些做宫婢的能讨到什么好去?
当然,她不是没有借此赚过贴己钱,因为宫中人情来往频繁,到处需要银子,仅靠月例还有主子的赏赐是远远不够的。而且若赶上主子的生辰,或是地位高的嬷嬷或太监的重要日子,宫女们比着献礼,借此邀宠,没有银子不行啊,而那些位高者更是根据礼物的轻重来看谁轻一些,看谁重一些。
在宫里待着,不论是否小心,皆是步步危机。平日伺候得他们开心了,关键时候便会放你一马,反之,小命堪忧,有时真是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宫人们为了活着,自是要找生财的门道。胆大的,便偷了宫里的东西,托负责采买的太监卖了,而她这种胆小的,只能靠手艺了,偏偏她的手艺,又是最讨巧也是最惹人生厌的。所以除非急需银子,她大多以各种借口推脱了娘娘们的“盛情”,远远的见了便绕行,迫不得已照了面也只简单请安,转身就走。
可是纸包不住火,这些事不知怎么就被茹妃娘娘知道了,先是着人狠狠打了她几个耳光……她只觉委屈,可是做奴婢的又如何能申辩?然后茹妃又打扮得光艳照人,带着她刻意到那些娘娘们跟前转悠,虽是言笑晏晏,可是话里话外都是刺。
这群低上几级的宫嫔自是不敢顶嘴,更不敢埋怨茹妃娘娘,就把气撒到她身上。如今看到她陪在洛雯儿身边,洛雯儿很有可能被她们以为是王上的女人,而那简素的打扮又绝对比不上她们的贵重,于是以为她是落了配的凤凰,指不定要怎么折磨她呢。
念青是打算离开,因为她无论如何受宠,始终只是个奴婢,可若是当真走了……
“念青,”豫嫔摇了摇扇子:“本宫站了这么久也累了,你扶本宫过去歇歇吧。”
她站的地方距离石桌不过丈远的路,怎么就累得需要人搀扶?无法就是刁难罢了。念青自是不敢违抗,扶着她去了。
豫嫔仿佛真是弱不胜力,歪在桌边,命念青给她换了热茶,又让她拿手捧着晾了半天,方懒洋洋道:“可以了。”
然后接过,呷了一口,看都没看洛雯儿一眼,只慢悠悠道:“那位妹妹,站了半天也累了吧,过来坐坐,咱们说说话。”
洛雯儿见她支使念青干这干那,心里已是不舒服,然而她若是贸然出头,纵然为念青出了气,可是自己要不了几日就走了,念青还要留在宫里,岂不是在为她树敌?她可只是个宫婢,命如蝼蚁,如此岂非是害她?
她犹豫再三,却听得豫嫔在唤她。
刚刚念青称呼那四位主子的名头,洛雯儿便知豫嫔是其中位分最高的,那三个多是要看她眼色行事,而那个怪腔怪调“呦”了两声的容长脸的女人则最为狗仗人势。
她暗自哼了一声,捏紧了拳头,就要迈步上前。
“那几个都是灭了国的公主。”
不见盼云唇瓣有所动作,这句话却是清楚的传到了洛雯儿的耳中。
她一怔,顿时明白。
这个时空,女人大抵如礼物一般,公主也不例外,只不过是包装精美比较贵重的礼物罢了。无涯是强大的诸侯国,各小诸侯国要讨无涯欢心或庇护,于是献上本国的公主,她们的靠山便是自己的国家,可一旦国灭,她们还有什么凭恃?
盼云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提示她,一旦那些女人对她不敬,便不用给她们留面子。
盼云与念青毕竟是宫婢,与她们有主仆之分,僭越不得,她却可以。
四个女人见她盈盈而来,身段袅娜,形容曼妙,心里就憋着一股气,再看她那身打扮,头上更是素得很,以为她不过是王上一时兴起临幸的宫女,于是均摇扇的摇扇,喝茶的喝茶,兀自攀谈起来,权当没看到她,更别提加座了。
洛雯儿好脾气的站了一会,方笑道:“不知几位娘娘叫我来有何贵干?”
容长脸的琪才人见豫嫔不说话……也是,这种下贱坯子怎能劳动豫嫔娘娘?这里就她位分最低,自是要巴结着,再给念青这个贱人好看!
于是拖长着嗓门道:“这位妹妹要如何称呼呢?”
洛雯儿微微一笑:“但不知您又要如何称呼?”
琪才人一怔。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不管她身份是否不如他人,别人对她都是有问必答,即便那些因为她失了势而对她很是爱答不理的宫人,只要她问了,也必须做出一副奴才样,可是这个女人……
结果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豫嫔最恨她这种强出头却又出不明白的窝囊样,于是乜了她一眼,摇着扇子,缓声道:“这位是琪才人,那位是禄贵人,挨着我的这位是宁贵人……”
伴着她的介绍,洛雯儿一一微笑致意,态度极为友好。可是四位娘娘不乐意了,就算她们现在没了靠山,宫人见了还得行个礼呢,这个女人却干杵着,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