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神霄峰。
云海飘渺,四下无声,或许此刻蜀山上最安静的地方,大概莫过于这里了,在那样仿若天劫降临的情况下,谁都是惊颤莫名,即便绝剑峰上已恢复一片平静,但蜀山的弟子们似乎都没有放松下来,远远看去的青云大殿上,灯火通明,似乎有很多弟子三五成群聚集在那里。
月色幽幽,照在神霄峰的山道之上,树影婆娑,阴影摇摆不定,却让人有种莫名的心静之感,此刻峰上正对明月的一处平地之上,一座由不知名古木搭建的屋庐前。
山风吹过,清清幽幽,一片风吹叶落之声,沙沙作响。
汐瑶立在孤悬半空中山崖烟台之上,远远地看着青云道场以及六脉首峰,沉默许久,收回了目光,淡笑一声,又仿佛带着一丝嘲弄,道:“你们人啊,其实也是一种群居的动物,害怕孤独,害怕未知,内心幽暗,所以聚在一起,这样才感到心安,这一点,看来便是修仙中人也不出其中。”
说着,她轻轻螓首,目光落到一侧山崖那头嶙峋巨石上,眸光闪烁,浅笑不语。
那里,正有一个女子白衣映月,背负长剑,临风而立,默默眺望着天上那尊缺月,山风拂过,衣裳徐徐飘动,冰雪一般的肌肤,远远看去,在月光清辉之下,仿佛那是一尊由白玉精雕而成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子,清丽不可方物。
正是凰冰璃。
也不知过了多久,淡淡话语忽然响起:“你走吧,这里有路可通蜀道,下了蜀山,以你的能耐,想必也没有人能为难到你。”
声音清冷如霜,波澜不惊,仿佛也如那说话之人一样平静淡然。
汐瑶移开了目光,看着远方依稀可见的灯火,沉默了一会,漠然道:“为什么,你是人,我是妖,你是正,我是邪,你没有放过我的理由。”
说着,她上前几步,身影轻动,踏着月华落到了旁边的另一颗巨石上,月光照在她身上,那身浅蓝色云裳便仿佛披一层月露,发出淡淡的幽光,更增添了她惊心动魄的美丽。
凰冰璃没有说话,一时之间,这两个正邪两道中高傲得让人无法靠近的女子,站在同样的高度之上,一起眺望着前方的夜空,山风吹过,两个人的衣衫同时飘动,身影沐浴幽亮的月光之中。
无垠的苍穹中,万千繁星,静静闪动。
“这样的良辰美景,或许也只有在蜀山这些仙家福地才能看到吧。”
沉默了许久,汐瑶忽然叹道,语气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怅然。
凰冰璃嘴角微动,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平静淡然地道:“天大地大,神州寂寥,何处不一样,同样的苍天,在众生眼中,又有什么分别?”
汐瑶凝望她半晌,忽然笑了,如深夜中花开顷刻的昙花,婆娑若清莲,明艳似妖魅,那令万花失色的芳华刹那背后,却仿佛有着深深的苦涩,在风中无声地飘荡。
“你太天真了,我们蛮荒中人眼中,这片天,是血红的,我们看到的,只有你们人类无止境的杀掠……”
说到这里,汐瑶直视着她,眸光清洌也如那天上寒星,冷冷道:“和那颗丑陋的无时无刻想着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人心。”
夜色更深,月移中天,风过悄然,却留下一片起伏不定的树影颤动,那黑暗深处,仿佛有妖魔在唱着凄厉而苍凉的幽幽古歌。
凰冰璃脸上神色不改,身子却是微微一震,短暂的喘息间,她忽然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沧海桑田,天地苍茫,谁又能改变过什么?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说这些,又有何用。”
汐瑶默默低下了头,然后,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忿世嫉俗之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冷漠。
“你们所谓正道人眼中,我们是妖,在我们眼中,你们又何尝不是妖呢?”
汐瑶冷笑一声,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目光却是愈发的深沉。
凰冰璃沉默下来。
过得片刻,她平淡的话语再一次响起:“你走吧,我没留下你的把握,这次就当还你照顾晨曦的情,下次相见,我的剑一定会出鞘。”
如此说着,背后的太初神剑仿佛也通晓主人心意,淡淡的神光缓缓散发着,映得这位衣带娉婷的女子,月华之下,更加的月皓如仙。
汐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笑意:
“或许……他能改变。”
凰冰璃身子一颤,向她看来,但见这位本该痛恨的妖族女子,那双澄若秋水的星眸中,隐隐有晶莹波光闪动,只是其中,却仿佛分明能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坚忍身影。
“你想太多了。”
凰冰璃冷冷道。
汐瑶看着她的神色,微微一笑,自顾道:“你甘愿为他坏了蜀山规矩,甚至不惜打碎那天刑台衍生剑灵的「绝剑柱」,真没想到,像你这般的女子,也会动摇心中的原则,不过你说,若是他有命从剑冢出来,他会不会还站在你们正道这边?”
说着,她露出一丝戏谑的淡笑,又道:“当年我说的话,还记得么?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他终究还是会站在我这边的,如今看来,我倒是有先见之明……”
凰冰璃脸色微动,她冷冷地看着汐瑶,片刻后又移开了目光,神情又复古井不波,淡淡道:“你错了,林师弟便是不为正,也绝不会是邪,他就是他,这样桀骜的人,岂会受你们蛊惑?”
汐瑶转过身去,淡淡幽光弹指而出,「慑天承影」仙剑静静地漂浮在她身前。
“谁知道呢?”
汐瑶笑了一声,幽幽神光,映着月华,冲天而起,如陨落的星光,划向了远方的黑暗之中。
我们头顶上这片灿烂的星空,怎么可能一样?
天上的神仙不容我们,地上的世人也不容我们,我们只是一群天不要地不管的……妖怪啊!
你们眼中所见的星辰,与我们怎么可能一样?
遥遥天际之间,女子这般想着,笑容渐渐地冰冷了下来。
看着那道剑光渐渐地被穹苍淹没,凰冰璃依旧立在原地,怔怔不语,雪一般的白衣飘舞在风中,苍白的脸上,那双明眸清澈得仿佛能望穿秋水,只是,她此刻深心处里所想着的,谁又能看穿?
婆娑树影,索索作响,空山寂寥,悄无人语,月光之下,在这么一个凄清的夜晚里,仿佛岁月也停止了流动。
林幽雾渺,石单云孤,那个站着的人儿,在等着什么?
※※※
林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天地。
天空,是那种深沉得已经沉淀下来的暗血色,映得身处的这片大地,也是幽红一片。
最让人惊异的是,头顶上的这片苍天,似乎没有日月变更,斗转星移之分,幽幽的天幕之中,一轮并不刺眼的皓日,以及一轮血色的冷月,同时安静地高悬着,仿佛神明那双冷冰冰的眸子,视若无睹着世间种种悲欢离合。
林辰挣扎着撑起了身子,半坐起来,不顾上身体刺痛,惘然地看着四下。
这里是一片如同绝剑崖一般的悬崖,却没有半点的山川该有的生机,四野无声,死寂得他轻咳一声,那回声也突兀得让人心惊。
依稀记得那时六脉会武所胜得的剑冢禁制开启的玉简被剑气毁去,自己被一道霍然出现的幽暗的裂缝吸了进去,难不成这里便是……剑冢!?
“这究竟是赏,还是罚,还当真阴差阳错啊……”
林辰苦笑一声,本来受过万剑穿心之刑后,自己便该被蜀山放逐剑冢,只是没想到自己竟是这样进来的。
林辰忽的想起什么,下意识地握了握右手手心,一阵熟悉而陌生的冰冷的感觉,从手心传了上来。
“这……”
林辰怔怔地看着手间的所握着的东西,说不出话来。
这柄剑,不正是那柄当年魔尊夜重楼所赠,自己一度忘怀了的魔剑么?它怎么会出现在手中?
林辰努力地回想着那绝剑崖上凶险的时刻,只是依稀记得当时如身入地狱,经历万丈烈焰的焚烧,杳杳冥冥之间,仿佛有谁在低低的呼唤自己……
“幽煌!”
林辰忽的瞳孔一睁,下意识地叫了出来,顿时,魔剑仿佛在回应着他一般,在他手间轻轻地颤动着。
林辰怔怔地看着这柄魔剑,一阵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当年正是因为自己的无知,破去了重楼设下的枷锁,让这柄魔剑重见天日,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被它戏弄了一番,更与燕惊尘结下了师徒缘分,自他修行以来,多少个日夜他都曾试着再次呼吁这柄魔剑,从来没有回应,久而久之,以致自己都几乎遗忘了它的存在。
只是他却是万万没想到,那个天地古阵的肃杀之下,这柄桀骜不驯的魔剑竟帮自己渡过这一劫。
“你叫……幽煌么?”
林辰抚摸着魔剑的剑身,喃喃说着,此时此刻,这柄曾经桀骜的魔剑,正乖巧地躺在他的手间,没有了那漫天的魔焰,看上去这只是一柄平淡无奇的阔剑,剑质怪异,比平素所见的三尺青峰要长一些,那古旧的剑身上,有无数纵横交错的纹路,仿佛那是岁月所留下的无尽沧桑,看上去虽有几丝狰狞桀骜,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大巧不工的气势。
林辰的手指沿着那些纹路,轻轻触摸着剑身,让他怪异惊愕的是,竟有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从指尖上传来。
难不成自己误打误撞之下,竟是让它认主了?又或者是自己机缘之下,这柄魔剑竟肯接受自己的祭炼?
“不管了!”
林辰苦思一番没结果后,终于又是苦笑一声,靠着魔剑撑起了虚弱的身子,站了起来,立在山崖边,只是,眼前的世界,却让他愣愣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