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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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再见裘扬

天气奇差,一丝风也没有,眼看火烧云褪去,光一分比一分少,渐渐黑暗笼上来。素问觉得仿佛有一座山压在心上,大气也不敢出,一杯接一杯帮张卓倒酒。

张卓酒量如海,喝了这么多,眼神一点也不迷蒙,像越喝越清醒似的,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如黑夜草丛中若隐若现的猛兽。灯光下,英俊的脸不但不发红,反而铁青一片。

“王爷,没酒了。”素问放下酒壶,扫一眼地下已经空荡荡的三个空坛,恭敬地问:“是否要属下再取一些来。”

“不用。”张卓缓缓喝了最后一杯,仿佛要把失去的豪气和胆魄都吞回来,重重放下杯子,凝视着摇曳的烛光,忽然沉声命令:“素问,带上你的剑,去西厢。”

匡当!素问手震了震,桌上玉杯一倾,掉到地上。

“告诉她,我张卓今生,最爱而又最恨的,只有一个人。我再也不折磨她了,我给她个痛快。”张卓紧紧盯着烛光,仿佛那光里有另一个人的影子,猛一咬牙:“取她的性命回来!”

“王爷,这……”

“这是军令!”张卓骤然怒吼。

素问浑身一震,也咬了咬牙,凛然应道:“得令!”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

张卓看素问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心如刀绞,猛然站起来,发现双膝都是软的,竟支撑不住,双手骤然压在桌上,震得酒壶碗碟一阵乱响。

“你……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他狠很咬牙,问的不知是西厢中人,还是自己。

失了神采的眸子凝视天边,今日竟是月圆,高高悬挂夜空,光华流盈。

犹记,她曾浅笑入怀,仰头望着他。

犹记,她无人可及的美丽眼睛中闪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在梦境中一般。

“永不相负……”他沙哑地苦笑:“我们永不相负……”

抬起蕴泪黑眸,见暗处一道人影缓缓走来。脚步沉重,手持宝剑,低垂着头,正是素问,显然是回来覆命的。

张卓只道心中早疼得麻木,此刻一见素问,才知方才还未痛得深处。全身像无数把烧红的钳子拧着皮肉向四处撕扯,血肉模糊也没有这般难以忍受。

他天性要强,撑着挺直的背站在门前,问:“已经去了吗?”声音隐隐颤抖。

王爷……”素问抬头看他一眼,猛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倒:“请王爷处罚,属下……属下实在下不了手,冰玉姑娘的眼睛,属下看着那双眼睛,实在是……”抓着宝剑的指拚命抠地上的泥。

张卓刹时放松下来,旋即怒上心头,低吼道:“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到?决而不行,害人害己。难道真要一辈子这么慢慢折腾下去?不如早日了结!”

三坛烈酒酒性发作起来,全无了平日镇定从容,谈笑用兵的模样,夺过素问手里那宝剑直冲西厢。

杀气腾腾到了西厢,一脚踢开房门,却整个愣住,僵在门处。

南宫冰玉头插凤凰玉钗,耳垂金坠,身穿五彩锦面金丝坠边裙,一双翠绿绣花鞋露在裙摆下,烛光下,面若桃花,眼眸灿若星辰,华贵雍容,不可方物。

此刻缓缓将视线移过来,徐徐起身,浅笑:“你果然该来了。”

张卓骤然见她笑靥如花,如在梦中,心脏重重一顿,竟站在那里,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走到张卓身前,静静凝视张卓手中明晃晃的宝剑,赞道:“好剑。”又是苦笑,抬起瘦削不少的清秀脸蛋,哽咽道:“你为何来得这般迟?也好,你总算来了。”

伸手取过仿佛已成千年化石的张卓手上的剑,凄然笑道:“我说过,生死任凭你。我虽然是个大骗子,这话却不是假的。不必借王爷的手,我自己了断。”

握着宝剑,闭上明亮的眸子,狠心向自己颈间抹去。

肌肤触及冰凉剑锋,手腕早被人在半空紧紧握住。

南宫冰玉怔了怔,惊讶地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决断,咬牙再抹。

握着手腕的仿佛是个铁钳,微微用力在细瘦的腕上一捏。

“啊!”她低呼一声,吃疼松开五指。匡当一声,宝剑掉到地上。

后面涌来一阵大力,她不由自主向后一靠,后背完完全全靠进一副结实强壮的胸膛。从后伸过来仅仅搂着腰肢的双臂,像永远也不放开一般。

南宫冰玉幽幽睁开眼睛,叹了一声,凄然道:“只有我死了,全部事情一了百了,不是更好?”

身后的男人半天不作声,只将她搂得更紧。

“张卓……”

“我不想杀你了。”

身体蓦然离了地,落在张卓双臂中。

张卓大步走向角落的床,满身酒气,红着双目,沉声道:“我要你用一辈子来补偿。”将怀中暖香往床上一抛,压了上去。

西厢房内,红莺帐下,婉转呻吟,一丝一丝溢出。

张卓在烛光下细赏慢观,切齿痛恨。

他恨青丝如瀑,肌肤赛雪。

他恨美目流转处,似仙子自九天而降,惑人心魄。

他恨这宝剑敌不过绕指柔,英雄敌不过儿女情长。

“不饶你,不放你。”他一下比一下粗暴,肆意蹂躏,恨意涛天。“我要你用一辈子补偿。”

她似春水般化在身下,疼得蹙眉,眸子却柔柔笑开:不足地轻叹:“只是一辈子吗?”终于,晶莹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鸡鸣,日出。

张卓尽泄一腔酒意积怨,半点温柔缺奉,恨意依然难消。

报复的敌意,黑沉的脸,让西厢空气沉滞。

那又如何?南宫冰玉浅浅而笑。起码西厢,不再空荡荡。起码她为了他,再一次的在这时空找到了他的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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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躺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是陌生的南宫冰玉,还是熟悉的秦菲,这个问题连张卓也回答不了。

他在床上坐起上身,转头,目光下移。

清晨的阳光并不灿烂,被困在乌云中的光线艰难逃出一丝,落在她散开的青丝上。毫无防备的熟睡脸庞上,他看见了,她唇边一丝甜美的笑意。

美梦么?

张卓情不自禁,低头靠近。

他对她不好,他知道的。

西厢中共对了三个月,他夜夜强索,缠绵销魂之际,竟一次也没有对她好过。

为何她仍有甜梦?张卓不懂。

他靠得更近一点,想将她唇边的笑意看得更仔细些,鼻子喷出的气息使她软软的发梢微微颤动。

浓密的睫毛轻轻动了动,张卓蓦然退开,下床。

南宫冰玉睁开眼睛,只看见张卓转身的背影。她立起上身,轻声道:“你醒了?”

背影,永远只有背影。

昨夜的恩爱是过眼云烟,梦醒后,连一丝也不剩。

她看着张卓如往日般不发一言地离去,挺直的背影,不变的铁石心肠。

三个月,已经到了春季,可是,她的春季却仍在很远的地方。

“姑娘醒了?”贴身伺候的素问端着装了热水的铜盆跨进屋子,将铜益摆在桌上,搓着手道:“今天真冷,天还没亮,雪毛毛就飘下来了。虽不是大雪,可真冷得够呛。趁水热,姑娘快点梳洗吧。”

她上前,将南宫冰玉从床上扶起来,瞥见她眉头猛然一蹙,忙问:“怎么?是哪里不舒服?”

南宫冰玉坐在床边,闭目养了一会神,才睁开眼睛,缓缓摇头道:“不妨事的,起急了,不知道扯到了哪条筋骨。”

水很暖。婆娑轻舞的水雾,笼罩打磨得光滑的铜盆。纤纤十指慢慢地浸入水中,感觉截然不同的温度。

素问盯着那十指看,轻叹:“好美的手。”

“美么?”冰玉轻声问。

“美。”

冰玉将手抽离水中,素问用白色的棉巾包里起来,轻轻拭干。水嫩的指尖,形状美好的指甲,细葱似的十指。南宫冰玉轻声笑道:“素问啊,你应该懂得容易之术。”

“姑娘为何会这般说呢?”素问好奇地问,她可不记得自己有半分泄露的机会啊。

可是冰玉似乎没了说话的兴致,别过头,闲闲看窗外一片寒日的肃杀。

素问伺候她已经有两个多月,大致知道她的脾气,知道自己多事了,不敢再问,识趣地收拾东西,端起钢盆,退出西厢。

脚步迈出门槛,在转身的瞬间,一个声音从背后细微地传来。声音如烟,可以被风轻易吹散,只余一丝残香在耳边徘徊。

“我……想见裘扬。”

裘扬来得很快。

未到晌午,他人已经来到了她居住的厢房里。

素问又进来了。

“姑娘对于素问的安排,可满意?”

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微红的唇边勾起。南宫冰玉浅笑着道谢:“谢谢。”

“那姑娘先与裘庄主详聊吧,我先下去办事了。”

“好。”

裘扬见到了冰玉,伸手摸着她削瘦了几分的脸蛋,“你瘦了。”

“嗯。还好,我没事的。”

“知道吗?细雨身在千里之外,来了三封信,字字带泪,一封比一封焦虑。她知道她错了,最后她联系上我了,让我一定要前来代她向你认错。呶,这是她给你写的信。”裘扬从怀里掏出信件,递到南宫冰玉的面前。

南宫冰玉忍住心肠,将千里而来的纸信,一一撕成碎片,化成漫天纸蝶飞散。事情已经发生了,让她怎么和张卓尽释前因。怎么解释?如何解释?她不能葬送细雨的生命。

而她更不愿相信,张卓对她的爱,抵不过一个天衣无缝的骗局。若真有情意,怎会经不住一个诈字?若深爱了,便应该信到底,爱到底,千回百转,不改心意。婉转低述,申明冤屈,是最聪明的做法。以心试心,妄求恩爱可以化解怨恨,是最糊涂的做法。

女人求爱,无所不用其极。她已聪明了一世,糊涂一次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