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首,却见一群人走来,出声之人,年岁尚小,束发金玉冠,穿着蛟龙攀云箭袖,围着攒珠银带,踩着一双海棠修翅玉锦鞋。
此时,满脸的欢喜,飞奔而来,玉冠边上垂下的咬金鹅黄流苏在他白皙的小脸上摆动着,笑咧开的嘴中,露着两颗小虎牙,那模样着实讨人喜欢。
孩童的身后,是一与赵元佐年纪相差无几少年,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面微圆胖,此时,亦双目带笑,正移步走来。
“太子兄长,我与元僖皇兄去临华宫寻你不着,还正心中不快,却没想到在这遇见了。”
脸上满是欢喜,灵活的眼睛滴溜溜转动着的眸子,煞是可爱,落后他几步的那少年也是走了上来,含笑轻声道了一句,“皇兄。”
“元僖与德昌来的正好,孤刚遇到杨大人,正说了两句闲话,便被你们抓了个现形。”
一句玩笑话将两人的视线都引向了杨延昭,后者此时也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忙弯身行礼道,“下臣杨璟见过两位皇子。”
“这便是太子兄长时常提起的状元郎?”
赵恒似乎有些惊讶,围着杨延昭左右看了几圈,最后退了回去,故作严肃的点首道,“果然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
被这毛头小孩儿这般评头论足,杨延昭自是有些不适,但无奈对方身份金贵,他又能如何,只得弯身再次行礼,说着谦虚之言。
“哦?这位便是创出瘦金体的杨大家?”
赵元僖语中有着惊喜之意,走上前,盯着杨延昭看了好一会,这才放声笑道,“早就听闻大人书法一绝,却不想被皇兄捷足先得,小王自是不能与皇兄所争,只望大人在有暇之时,也来元僖府上,指点一二。”
“皇子谬赞,下臣自是惶恐。”
行了礼,杨延昭语中多了丝惊慌之意,那赵元佐笑着上前扶起了他,“杨大人何需这般多礼。”
稍后又是转首对着赵元僖道,“孤倒是不知道元僖对杨延昭也是极为推崇,待杨大人来临华宫讲课时,元僖也一并前来,你我兄弟共同取经讨学。”
那赵元僖还未应声,一边的赵恒却是率先的欢呼起来,“还有我,还有我,太子兄长,德昌也要一道学习。”
手在赵恒脸上捏过,赵元佐满是疼爱之色,“自是少不你的。”
一番嬉闹,杨延昭又是与这兄弟三人说道了几句,便借着面圣之事,暂且别过,往着紫宸殿走去。
走在半途中,恰闻身后又有唤声,转过首,却见是满脸笑意的李和领人走来,见到他,杨延昭自是要寒暄几句,并打听到赵光义此时正无事,在殿中歇息着。
寒暄了几句,那李和手中没有差事,遂一边与杨延昭很是熟络的聊着闲话,一边陪着他走到了紫宸殿转角前。
“有劳公公了。”
杨延昭抱拳作了一揖,那李和自是要上前搀扶,就在二人触碰之际,后者觉得手中多了一丝温润,斜眼瞄过去,却见是一颗白玉珠,当下不动神色的拽入手中,“小杨大人真是见外了,咱家遇见小杨大人也是觉得近亲的很,此刻官家无事,殿外听值的必定是王公公,咱家这与他老人家通报一声。”
说罢,李和示意身后的跟随小太监留步,他带着杨延昭踏上白玉石阶,待走到一半,见王继恩转首望来,忙满是谄媚的笑着迎上前。
至于二人所说之言,故意落后十多步的杨延昭听得并不仔细,但从李和谄媚之中,倒是可以确定他是王继恩的心腹无疑。
片刻,待他走到石阶顶端之时,二人的细语交谈也收了声,那王继恩扫了杨延昭一眼,继而慢悠悠的道了句,“官家在殿中看着折子,咱家这就去通报一声,小杨大人等上片刻。”
从五品的官,身为天子近侍,本可无须理会,但宫中摸爬滚打多年,王继恩早已学会揣测上面那位的心思,因而,对品阶不高,但眼下深的皇恩的杨延昭也是客气了几分。
“多谢王公公。”
杨延昭低声道了句谢,并与挤眉弄眼欲转身离去的李和笑着颔了颔首,稍后,立在原处,脑中不禁又想起了该如何说出筹集银两之事。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首,王继恩已经走了出来,“官家宣小杨大人进殿。”
又是道了声谢,杨延昭忙将思绪收起,大步向前,可是到殿门前,心又不觉得剧烈跳动起来,不禁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舒服了些。
跨进大殿,向前,在之前止步过的地方,弯身行礼,“下臣杨璟,见过官家。”
高座之上,赵光义丢下手中的折子,有些乏累的揉着额头,“免了吧,倒是没想到你今日会进宫来,只是巧了,前些天,你来的时候,朕手边堆着弹劾你的折子,这会儿,还是如此。”
闻此言,正要起身的杨延昭忙又是行了礼,“下臣知罪,请官家开恩。”
“开恩?呵呵……”
大殿之上,一阵轻笑传散开来,继而是那有些愉悦的声音,“你小子心里肯定在喊苦,在说着朕的不是,也在怪着这些参奏之人的不是。”
双膝跪地,叩拜伏身,杨延昭语中多了惶恐与惊怕,“罪臣不敢。”
“好了,起身吧”,赵光义嘴角笑意为消,见杨延昭仍未动,不免将脸板了起来,“朕让你起,那便是起了,难不成想抗旨?”
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杨延昭心中虽有怨言,但也只能起身,并再说着那句“罪臣不敢。”
“你进宫,可是为了三馆一事?”
一语中的,道出了杨延昭心中所想。
“官家圣明,下臣接到圣旨之后,心中满是惴惴不安,惶惶于忧,难寝难寐,以怕辜负了官家的宠信,更怕有损了三馆之势,坠了我大宋尊贤尚礼之国风。”
“你是说,你不想接任此事?”
“下臣不敢!”
弯腰一礼,杨延昭已经记不得这是他今天第几次行礼了,圣旨已到,自是金口玉言,而赵光义说出这句话,他能做的除了行礼与恭声请罪之外,还能有何?
“不敢便好。”
声音有些轻,却带着让他不容辩驳的威严。
“这三馆的事情,朕既然交待由你去办,便是无法更改的,若是办不好,那就是让朕心中不快,朕心中不快,这后果……”
头疼的很,但杨延昭还是在第一时间内跪倒在地,“罪臣该死,罪臣该死。”
骇人的目光在他背脊上久久未散,使得杨延昭额头上遍布细汗,大殿中又是寂静了开来,无声的压迫直击他紧绷的神经。
“罢了,起来吧,朕也知道你有难处,不过这三馆是一定要建成的,而且不能失了皇家体统。”
听得这一句,杨延昭只能起身咬牙拼着胆子道,“回官家,三馆乃是皇家书院,下臣可尽力营建出,只是眼下尚缺一物。”
“缺何物?”
“银子。”
赵光义摆了摆手,仍是沉着脸,却道出一句无赖话来,“银子,朕已经给你了,而且能给的也就那么多了。”
强压着吐血的冲动,杨延昭将手心的汗在衣袍内擦了擦,“户部的银两杯水车薪,难敌三馆修建所耗,下臣眼下有一计,可弥其不足,还望官家能应允。”
“讲。”
“大宋开国数十载,君王图治,百官清明,百姓丰衣足食,银钱亦有盈余,而三馆乃是关系天下人之福,理当借百姓之力,所以下臣斗胆请奏皇上将名典珍籍拓印数刊,沽与求才之人,藏富于民,倒不如藏才于民。”
“好一个藏富于民,倒不如藏才于民,朕准了。”
听到这句话,杨延昭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也未想到赵光义竟是如此的好说话,遂再壮起胆子,将另一件事也道了出来,“官家圣明,为了确保三馆所需银两充足,下臣还有一事请奏。”
“尽管道来。”
“下臣打算将三馆阁楼皆题上名目,只是这题名并非常人所能,必须得属风流名仕与出得银子之人才能执笔,如此,一来为三馆留下名家之作,而来,也是筹备修建所耗之银钱……”
说到这,杨延昭的声音已经微弱了许多,更是大气不敢喘,后背早已是汗淋衣衫。
半晌,毫无动静,让他备受煎熬。
“准了。”
正当他开始惊慌的时候,一句简单的话让杨延昭心神顿时松了下来,已挂着汗珠的脸上露出个欢喜的笑容,赶忙行礼道,“官家圣明!”
担忧的事情得以解决,杨延昭自是欢愉了不少,出了紫宸殿后,看着宫中的满目美景,竟是低声哼起了曲来。
紫宸殿,那王继恩端着御膳房送来的参茶,躬着身子上前,却闻得上首不时传来轻笑之声,当下心头甚是不解时。
待他退出大殿时,依旧隐约可闻的笑声中夹着一句嬉骂之声,“这小子,或许将他丢给沈顺宜倒是个好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