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瑟瑟寒风卷起千层浪花,吹得船帆猎猎作响,何钰负手立在船头,墨色松涛的短袄套在白色的长袍外,一顶羊毛毡帽遮着依旧圆胖但黑了几分的脸。
已经跳下船只,拉着缰绳铁链放下锚的船工口中号子喊得格外响亮,世代弄舟掌潮的他们虽然一生都漂浮在大海上,但何时真正的到达过异国他乡?
如今,隔了数月回到故土,寒风迎面如刀割,心里却是越发的觉得欢悦,归心似箭,早已是迫不及待想回到家中,与那婆娘娃子说着外出所遇的稀奇古怪之事。
突然间,本是眯眼望向前方的何钰笑了,哒哒的马蹄声在呼啸的海风中并不清晰,但他还是清楚的听到了。
“是教官来了。”
身边,萧慕春惊喜的欢呼道,脸上寸许长的刀疤使得笑容显得有些骇人,其余的几名毒蝎也是精神一振,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不禁皆是欢笑起来。
船工还没有将甲板搭上,何钰肥胖的身子便从数丈高的船舷边上跃了下来,落在海滩之上,溅起的尘沙遂海风飞扬,而他是踉跄的往前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何兄弟,小心点,否在到了家门前伤了身子,某与诸位兄弟可不要被教官给责难了?”
随之而下的萧慕春伸手搀扶住了他,并笑着说道,闻言,身后的几名毒蝎纷纷笑出声来,稳住身形的何钰理正了歪斜的毡帽,也满是笑意的回道,“多谢萧大哥,小弟我心宽体胖,纵使跌落,也能弹蹦起来,怎能伤着?”
正说笑着,却见杨延昭已经抱着八妹跳下马,将缰绳随意的甩给身后的祝力,三两步的走了上前。
“今夕,你回来了。”
先前,总是觉得有千言万语,可是到了此时,万千思绪却已经飘散不见,嘴里能说出来的,也只有这简短的话来。
上前给了杨延昭一个熊抱,何钰爽朗的笑声随即想起,“兄长,我回来了。”
二人笑了许久,杨延昭才越过何钰,走向萧慕春,看着他脸上的寸许长的刀疤,心中满是感激。
出海经商哪里有几句空言那般简单,一半看天,一半看人,漫天风雨海浪之中,暗藏着几朝的生死,此行不用多想,定满是惊心动魄。
“萧大哥,诸位兄弟,一路辛苦了。”
抱着拳头,杨延昭轻声说着,而萧慕春等几人自他走来时,便是一直静静的立着,闻此言,皆是面露憨厚的笑意,忙连连退到一边,“教官严重了,属下等跟着何兄弟泛舟而行,见识那往日里不曾敢想的碧波绿水,奇国异乡,乃是平生一大幸事,怎会有辛苦?”
一阵说笑,八妹牵着排风走上前,拉着何钰的衣摆,小脸上满是好奇之色,“何大哥,交趾可比我大宋如何?是不是真的如鱼儿寻常听到的那般,那里的树上结的果子有太阳那么大,牛漫天飞着,羊不吃草就能长肥,这些离奇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要是真的,岂不是比我大宋厉害多了?不过还有人说她们的女人都长得跟夜叉似的,鱼儿和排风商量后,或许是真的,城中见到的交趾商人都是面相粗陋,想来那些女子貌如夜叉倒也不是捕风捉影之事。”
絮絮叨叨的说着,有些难以置信,想在何钰处取得证实,又很是认真的推理着,小脸上甚至满是认真。
见她仍是这般讨人怜惜,何钰在八妹的脸上捏了捏,大笑着道,“哈哈,鱼儿你想要知道什么,等回去,我给你一一讲来可好?”
不多久,数十辆马车慢慢的驶来,却是何钰事先派人去通知的聚宝阁来人了,见到那代理着诸事的亲信,他忙招了招手,让后者带人将船上的箱子与货物搬卸了下来。
风,在天地之间嘶吼着如期而至的夜幕,屋中,灯明酒暖,众人欢笑着推盏言欢,最为开心的自然是何钰,酒已尽喝多了的他正卷着舌头,说着海外的见闻,不时逗得八妹与排风失声惊呼,即便是罗氏女和柴清云,也一再掩嘴而笑。
一夜欢闹,待酒醒之时,已是日上三竿之时,屋外的风寒之声仍是扰人心境,但无疑,却是一个好太阳的日子。
很是安逸的伸了个懒腰,何钰心满意足的起了床,做了洗漱,正欲出屋,却看到桌上摆着几只青白相间的瓷瓶。
瓶身有着一首小诗,“趁梅寻得水边枝,独棹渔船却过溪。人似玉,醉如泥,闲歌五色线中诗。”
字体是他不是他所熟悉的筋骨遒劲,但配合着小诗和瓶身蓝白之色,也是颇有韵味,剔除瓶口的封蜡,拔开那被雕刻成双鱼对花跃的木塞,顿时,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这就是昨夜兄长说得好玩意?
闻到这香味,食欲不禁大动,取了放在一边的筷箸,忙夹了瓶中的鱼肉,很是鲜嫩,入口即化。
拨弄着瓷瓶,这海鱼确实口味极佳,但是福建路靠着大海,即便是再为精美,怕也是很难做成买卖。
商人的本性便是在商言商,所以,何钰自然的便是想到手中的罐头该怎么变成源源不断的银子。
苦思冥想许久,终究是不得头绪,甚至不明白一向无所不能的兄长为何要做出这玩意,难不成只是一时兴起?
不知觉中,吃完了瓷瓶中的鱼肉,拿着瓶子在手中随意的摇晃,却看到瓶底有一行镌刻的小字。
“瓶中仙,酷暑之日可存月余而不腐,其他之时,数月亦如初。”
见到这行小字,何钰顿时豁然开朗,心中狂喜开来,将筷箸丢在桌上,宝贝似的握着瓷瓶,大步往外疾走。
书房中,暖炉正燃着,杨延昭为郭淮斟了杯茶水,略有歉意的道,“合德师兄,岁末将尽,却还是要麻烦师兄奔波,是杨璟的不是。”
接过茶水,饮了一口,郭淮摇头道,“延昭师弟,你我之间就不必这番客气了,只是何时启程?”
“今夕带回了三十万两的银子,这是他冒险出海所得,当然不能全都交给朝廷,不过好在海盐了赚了不少的银子,凑成个二十万的白银倒是不成为题。
这两天,我便让人收拾妥当,也让萧大哥他们歇养几日,不如三日后出发如何?”
来了福建路之后,虽然剿灭邪教时给朝廷带回了百万两金银,但是这数月来,杨延昭一直不敢忘记赵光义那讨银子的密信。
特别是那林春的提点,让他深知外放之官,姿态必须要做足。
所以,得送些钱财回朝廷,如此,便是说明他可以将事情给办好,而对于皇帝而言,能办好事情的臣子无疑是好臣子。
二人正说道着,一阵寒风灌进屋中,抬首,却看到满是欢喜的何钰走了进来。
“兄长,这可定要交给小弟啊!”
气息有些微喘,将手中的瓷瓶放在桌案上,何钰连忙将来意道了出来,生怕是说完了,这桩好买卖就花落他人之手了。
见他这般的紧张,杨延昭却是笑了,“放心,是你的,谁都抢不走。”
罐头之所以迟迟未对外出售,等的就是何钰回来,将此事交予给他负责,毕竟是自家兄弟,这才能放心。
后者听了这句话,像是吃了颗定心丸,满是欢喜的笑了,继而不免惊叹的夸赞杨延昭,言语中,崇敬之意越发的洋溢。
三日后,寒风冷冽,郭淮一身轻骑,跃马在前,紧随其后的是裹着兽皮袄的祝力,脸上显然有着兴奋之意,因为此行向北,终究是圆了儿时的梦,看一看那传说中的繁华城池,在红砖绿瓦间染一身风雪。
数十辆马车载着装满钱财的箱子往南走去,萧慕春七人对着杨延昭行了一礼,继而跃马,分别走在押送的队伍前后巡视着。
身后,风呼啸在山林之间,将身上的厚实袍子裹了裹,萧慕春又将手往怀里塞了塞,那里可有几封教官特意嘱咐他好生带着的信,待到汴梁,交予到故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