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雕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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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无关命案

天候尚寒,厢房地上铺着的厚实绒毯还未撤去,轻软的绣鞋踩上来,只剩得几不可闻的衣料摩擦声,好似风吹落叶入池,带着与满室馨香截然不同的冷冽划开涟漪。

……会是谁呢?披香暗自思索。

她不欲打草惊蛇,并未起身唤人前来,就这么拥着锦被向内侧卧。

听这入侵者钝重的落足与零碎的步数,她料定此人无半分内力,绝非什么高手;但此人又能晃过把守府宅大门与数进院落的值守,安然潜入沉翠苑……这是不是足以说明,湘公主对她好奇过了头呢?

披香悠然眨动羽睫,红唇不着痕迹地勾起。

在缭香谷安定了许多年,她几乎快要忘了,从前的自己是一副怎生可怖的模样。

思绪飞转间,来人已挪步到了床榻前。架子床外挂着略微透明的承尘纱帐,晃动的黑影投落壁板,如暗夜鬼魅般扭曲狰狞。披香阖上美眸,唇边状似悠闲的笑意陡然转冷。

下一瞬,那团投落在壁板的黑影堪堪顿住。

只见一双惨白如纸的纤手自垂帘后一寸寸探出,修长柔媚的骨骼,珠光濛濛的指尖,无一处不是精致到了极点。

黑影不由得后退一步,嘴里似乎还呢喃着什么。方才那记停顿之后,黑影便作势欲抽身退走,忽见身前的垂帘一阵波动,帘后竟有女子低泣似的嘤咛。那黑影浑身僵直,伸手要去掀帘子,不料……

“呀啊!妖怪——”

……

“奴家着实无法认同。”

披香拢了锦被侧坐榻上,垂帐从中掠开,分别挂在床架两侧的铜钩后。她尚未及更衣束发,只草草挑了一副轻纱挡在面前。沉水与止霜两兄弟站在架子床边,一人手捧衣裳,一人手捧头钗,看上去正要伺候主子梳洗。

“公主殿下,奴家无意要挟,可此人就这么倒在奴家的卧榻前……”隔着面纱,披香望向立在五步开外的宋湘,口中期期艾艾道:“您说,此人究竟是从何而来,又所为何事?”

宋湘的脸色难看至极,说是铁青也不为过了。

眼前,一个身穿黑色短打的姑娘倒在披香的卧榻边,已然气息全无。

竟是就这么死在了披香夫人的屋内。

门外传来楼夙的沉嗓,紧接着是女侍的阻拦:“楼二公子您现在不能进去……”

“什么我不能进去?里面住着我楼家的人!若披香夫人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

于是外间起了蹬蹬蹬的脚步声,沉水面无表情地向门口投去一眼,给扑门而入的楼夙撞了个正着。楼二公子草草束了头发,大约是赶不及更衣,只披了件挡风的貂裘过来。这会他气急败坏地闯进屋中,其势其状如入无人之境:“阿香!”

宋湘冷飕飕地扭过头来,楼夙嘴角一抽,立马软【这也河蟹】下嗓音:“……呃,原来公主也在。”

无奈宋湘现下真是什么也不想说,索性闭了闭眼,重新转向披香:

“……错在湘儿,让夫人受惊了。”

披香不作声,又听宋湘缓缓道:“湘儿即刻便着人查察此人来历,给夫人与楼家一个合适的交代。”

既有公主在场,楼夙也不便再指手画脚多嘴什么,他定定瞄着地上仰卧的女子,半晌才问:“……这人已经死了?怎么死的?”

宋湘与披香皆是摇头,又听披香低叹一息,半是忧虑半是哀伤地道:“我夜里睡得太沉,连有人靠近也不曾察觉。这一觉睡过了卯时,我欲起身梳洗,谁知榻前的地上竟躺了这么个姑娘。我探了鼻息与颈脉,才知道她已气绝多时……”顿了顿,她转首对上楼夙:“二公子您说,这姑娘是怎么死的?”

“湘儿业已派人前往县衙寻找仵作,待仵作验尸后,想必真相即可大白。”宋湘摆摆手,“把这尸体抬下去,莫要在此污了本公主与夫人的眼睛。”

两名候在宋湘身后的侍从上前来,两人一头一尾,小心翼翼地将女尸抬出厢房。

屋中一时沉寂无声。

又过了许久,才听宋湘浅浅地舒了口气,问道:“夫人,还愿为湘儿制香么?”

命案既发,无人可扭转现实,这处别院想必很快就要被衙役封锁了。

楼夙修眉紧蹙。能获得为湘公主制香的机会这的确十分难得,但……怎会好死不死地撞上命案?

“为何不呢?”却听披香温言笑道。

*****

梳洗绘妆准备停当,楼夙又陪着披香用了早膳。清晨见到的那具女尸还留在楼夙的脑子里打转,尤其是女尸脸上狰狞扭曲的表情,活像是撞了鬼一般……想来想去,眼前这桌丰盛精致的早膳便真真是索然无味了。

沉水与止霜两兄弟也同席用膳。这对少年安安静静地吃着糕饼,止霜偶尔瞧瞧兄长的脸色,而沉水则是不时地朝暖阁外张望。

披香挑唇微笑,手上径自搅动着碗中的瘦肉粥:“沉水,在看什么?”

“仵作。”少年答得迅速,“那位公主不是说业已遣人去请仵作了吗,为何到现在也不见仵作前来?”

止霜安安静静地睨着兄长,半晌,歪着脑袋问:“……请仵作来,就等于报官了吧?”

“所以,仵作不会来的。”披香颔首,“沉水不必再看了,快些用完早膳,准备制香。”

“咦,仵作真的不来?”止霜瞪圆了一双水眸,两眼俱是惊讶:“止霜、止霜只是说着玩的呀……”

楼夙叹了口气,搁下玉勺,抬手抚摩止霜的脑袋瓜:“这就叫做瞎猫撞上死耗子。”

“不对呀,是香妞儿撞上死人。”止霜严肃认真地纠正道。

“用膳的时候咱们能说点别的么?死耗子过来死人过去的……”沉水端着十二分无奈的神色抱怨。

别的?于是止霜歪着脑袋又问:“那,为何公主不报官呢?”

“因为……”楼夙抚额,决意还是不糟蹋这顿早膳:“因为公主比县令大。”

披香不置可否,只专注地对付着瘦肉粥。

止霜问:“可是二公子,止霜不明白——‘公主府上死了人’和‘公主比县令大’,这二者之间有何关联呢?”

“不必再问了,止霜。”披香抬腕点点少年的鼻尖,“用完早膳,咱们有更重要的事做。”

……

其实,沉水也想要继续追究下去。止霜所做的,仅仅是将自己的想法挨个说出口而已,而沉水想要的程度远远不止如此。换在沉水身上,他会用更加有效的方式去获得答案。自然,不能让香妞儿和二爷知晓。

用过了早膳,兄弟俩一脸平静地开始准备。

“阿香。”

在披香走出暖阁前,楼夙拉住了她,“我有话跟你说。”

“是,二公子请讲。”察觉到楼夙的神色格外凝重,披香也就不同他打趣,任他握住自己的肩头。楼夙咬了咬唇,四下里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偷听后——将披香揽入怀里。

披香浑身一僵,随即醒过神来,并不挣扎。

楼夙的嘴唇贴在她耳畔,轻轻翕动:“……我得入帝都一趟,尽可能赶在戌时前回来。公主这边,你千万别拖,制香什么的越快越好。嗯?”

“加快制香的速度倒没问题,可是二公子,你为何要入城?”披香靠在他的鬓边,呵气如兰,“莫不是为了昨晚益王的……”

“嘘,乖,别说出来。”楼夙亲昵地低笑一记,余光瞥着她玲珑秀致的耳廓,“此事背后的水太深,我总得想法子带你避过去不是?兄长许久没来信了,我去探探风声总是没错的,所以……”

“所以,万事小心。”披香敛下羽睫。她无从忽视心底暗涌般流逸的不安:“……其实我知道,那是公主派来刺探我的人。”

楼夙自是知晓她语间之意,遂轻笑道:“我明白,你说谎了。你分明晚上就睡不踏实。”

“你不问我吗,那个人的死因。”

楼夙仍是笑:“若我真有知道的必要,我想,你会自觉告诉我的。”

披香一时有些失神。

“阿香。”楼夙唤她。

“嗯?”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伏在她的颈边,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来。

披香眨眨眼,胸中仿佛被什么柔软而酸涩的东西堵住了一般,既温暖又黯然。

“好了,我走了。”楼夙说着,在她如白玉雕成的耳垂上印下一记轻吻,“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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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猫又开始发烧了……这个杯具的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