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雕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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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不解风情

接下来的几日,姬玉赋便暂住天下武馆的客房内。骆子扬每日必抽空前来,两人或品茶闲聊,或设局对弈,偶尔也切磋一下武学。骆子扬人前仍称他作“卫公子”,以贵客之礼相待,半点也不敢马虎。

而那位骆云笙小姐也一反初见时的窘态,成天在天下武馆内兜来兜去。用她的话说,骆盟主遣她来这儿是为陪贵客解闷,可看在武馆弟子的眼中,显然不是那么回事的——早有细心的弟子注意到,这几日的骆小姐不同寻常,不仅特意扫了胭脂描了眉,说起话来也多了些女儿家娇滴滴的韵味。

“啊,说到那位卫公子啊,真是了不得。”午休时间,武馆弟子们聚在一起继续昨日的话题,“今儿个一早,我见他在咱们武馆的后花园里练剑。喔喔喔,你们是没见着……那架势,那气魄,啧啧啧!要说句实话,只怕咱们盟主都比不上他!”

几名听众纷纷表示惊讶:“不就是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嘛,能有这么厉害?”

“就是就是!那看门的刘大爷跟我说,卫公子不远千里来咱们闰锡,是为了投奔咱们天下武馆的!”

“依我看啊,那卫公子指不定还是个病秧子!你们看他那么瘦弱,哪像个练家子的模样?”

对对对,一点也不像!大家一致点头表示同意。

“……啊,原来不像么。”姬玉赋苦笑着摸摸自个儿的脖子,“看来日后得多吃多睡,长壮实点好啊……”

“咦,卫、卫公子?!”一干人嘴角抽搐地向后散开半尺,“阿娘喂什么时候出现的!!”

对嘛对嘛,神出鬼没还阴魂不散什么的……有人一面偷眼瞄他一面腹诽道。

“唔,刚才。”姬玉赋认真地解惑,“见你们聊得蛮开心的,就凑过来听了听。”说着就弯眉笑起来,颇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没想到是在说我啊。”

众人顿时闭嘴不吱声,更有甚者以受伤的眼神盯着他,姬玉赋正预备再度开口说点什么,这群人突然嗷地一声四散逃走了,转眼只剩下姬玉赋一人站在那儿,还有一只缺了口的瓷碗在原地滴溜溜打转。

“唉呀呀……跑得真快。”他弯腰捡起那只瓷碗,翻过底来看看碗底的朱砂印,确认是伪造后摇摇头叹了口气。

根据自知堂的无脑跟踪看来,天下武馆里也必是有某些耗子在监视他,这一点他笃信无虞。至于那探子究竟是骆子扬派来的,还是其他势力派来的……思索间,他的长指一转,伸手将那只瓷碗放回最近的一张石桌上。

“喔,是卫公子。”骆云笙的娇嗓遥遥而至,伴着一条艳丽的身影款款靠近。姬玉赋眉梢微挑,扭头见骆云笙右手执团扇,左手拎一只雕花朱漆食盒,脸上表情不由得一僵。

“笙儿来给卫公子问安了。”骆云笙如是笑道,并慢悠悠地亮出手中的食盒,“笙儿给卫公子备了些糕饼,都是咱们闰锡当地有名的小吃,不知卫公子愿否赏脸?”

姬玉赋啊了一声,稍事动了动嘴角,却是答非所问:“什么风把骆姑娘给吹来了。”

“卫公子是义父的贵客,笙儿自当替义父多尽些地主之谊。”骆云笙巧笑倩兮,唇边的弧度自认滴水不漏,“上次笙儿说要带卫公子品尝闰锡的美食,喏,笙儿说到做到。”

姬玉赋露出惯用的苦笑,“若是为那对双剑来……骆姑娘放心,卫某一定双手奉还。”

“卫公子这话可就见外了。莫非在卫公子心目中,笙儿就是那般无理取闹的女子吗?”骆云笙秀眉微敛,说完这话又是抿唇一笑,“笙儿说着玩呢。卫公子,这边请坐。”说着莲步上前,把食盒搁在那瓷碗旁边。

美人相邀——更重要的,这是骆子扬家的美人……没理由拒绝才对。于是姬玉赋略一点头,走到石桌前乖乖坐下。

“笙儿给卫公子介绍介绍。”骆云笙揭开食盒的盖子,将内中置有精美点心的小碟子一只只取出来,挨个摆放在姬玉赋跟前……顺手把那只瓷碗推去一边。

“这个是松仁烘糕,香甜绵软,入口即化;这个是紫芋绣球,里头的馅儿是我们闰锡特产的甜芋头,配上酥软脆薄的皮,包你爱不释口。啊,这个是……”待落了座,骆云笙果真卖力地为他介绍起来,一双涂了红蔻的手不时拂过他的眼前,姑娘家白净的肌肤衬着靡艳欲滴的红蔻,极是惹眼。

姬玉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脑中已径自盘点起那群方才议论他的武馆弟子,考虑着要不要将那个清晨偷看他练功的人拎出来。

……啊,对了,钟家香庄幸存者名单的事,也得跟骆子扬多问问……

“卫公子,卫公子?”骆云笙疑惑地睨着他,连唤数声后,姬玉赋终于回神,眉梢一动挑眼望向她,同时自动挂起微笑:“是。”

骆云笙笑眯眯地望定了他,语间难掩威胁:“笙儿想知道,您刚才在想什么。”

对于这几日以来她刻意为之的美色视而不见,已经很叫她着恼,如今竟还可以当着她的面走神,这……可算得上是奇耻大辱了罢?

“刚才,没想什么。”姬玉赋舒眉,目光扫过桌上各色软绵绵的糕点,道:“骆姑娘喜欢什么式样的双剑?要何种材质,系什么颜色的穗子,或者剑身花纹有何要求?”

“……”骆云笙嘴角一抽。

“啊,如果骆姑娘有特别中意的铸剑师,不妨告诉在下他的名字,在下必定为骆姑娘订上一对好剑。”姬玉赋继续说,“不过,怕是要耽搁一些时日……”

“卫檀衣!”

骆云笙终于忍无可忍,“啪”地拍案而起,一张俏脸居然微微扭曲了:“老娘这般尽心尽力地伺候你,你就只想得到那对剑?不就几块破铜烂铁吗,老娘自己有!”

话毕,红袖一甩大步而去。姬玉赋迷茫地抬头,视线正追上她转过回廊拐角的身影,天生灵敏的耳音还捕捉到几句怨气冲天的碎碎念:

不解风情的老男人,枉费老娘一番心意!……哼,这天下比他好的男人多了去了,老娘才不稀罕他呢!……

这话是不错的。姬玉赋暗自点点头,心想,世上比他好的男人要多少有多少,其实大可不必缠着他不放什么的,早些看开不就好了?

可偏偏有人不是这样。

他单手托腮,直望着跟前那碟紫芋绣球,忽然想起老早的时候,似乎也曾有这样一个小姑娘,红衣炽艳,眸如琉璃,手执玉箸夹了一枚紫芋绣球,追着他要喂给他吃。

——尝一尝嘛,少音叔叔大老远带回来的。

——你喜欢就多吃几个,不必给我留。

——师父不喜欢甜的?没关系呀,少音叔叔说这个不甜的。

——喔……你吃,我不喜欢。

——……

原来,是不喜欢啊。

那时候,小姑娘似乎沮丧得快要哭出来,这样说到。

姬玉赋蓦地蹙起眉峰,用力闭了闭眼,似是要把这个画面从脑海中抹去。忽然,耳边传来“叮当”一记脆响,循声看去,只见一枚银色的耳坠堪堪掉进桌边的瓷碗里,耳坠下赫然挂着一只妖娆蜷曲的——凤尾。

与此同时,一条人影跃上墙头,伴着一道清灵带笑的女声:

“唷喔,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咧,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