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雕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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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大殿下

听得“王爷”二字,多宝格后的淬思眼底倏而一亮,旋即又无辜地眨眨眼,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眼前这个挂着面纱的红衣姑娘,令她生出浓浓兴味来。方才言及夏亚古董时那一眼凝视,状似轻若无物,实则凌厉如刀,障面轻纱根本无从遮掩她的气势。不单如此……这红衣姑娘的身上,大约还带有某种奇异的力量——意外地让她感到被威胁。

这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除去自家主人卫檀衣,想必已屈指可数。

一时沉默,淬思又悄眼看向楼夙。

这个看上去与红衣姑娘十分亲昵的男人,在她眼中,并不具备足以与那姑娘两相抗衡的本事。

他们是夫妻吗?她暗自心想。

或许在她看来,这红衣姑娘与她的伴侣,并不大和衬。

“阿香说得是,制香要紧。”披香突如其来的亲近,对于楼夙自然相当受用,他一时不欲多想,顺势挽住她的胳膊,侧首冲淬思微笑:“姑娘,有劳指引了。”

淬思连忙笑盈盈还礼,口中直道“招待不周,两位慢走”。

“姑娘。”临了掬月斋门前,却见披香停下脚步,旋身朝淬思望来。淬思略微一愣,只听她道:“恕我无礼,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七百七!七百七!”鹦鹉扑啦啦拍着翅膀聒噪道。

楼夙瞟一眼那只在笼架上扑腾的小家伙,微笑:“这小鸟儿倒是嘴不饶人。”

淬思亦是跟着抬袖掩嘴,一双盈盈黑瞳俏生生眯起,“我家主人有位坏脾气的朋友,每次来寻主人,都给这小畜生气得脑袋冒烟。”说着就冲那鹦鹉“嘘”了一声,还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指头。

小畜生当即消停下来,不叫唤了。

披香安静地看着淬思将鹦鹉收拾服帖,心底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来。

——方才胸口的闷痛感自是源于深藏她体内的素痕,而能令得她如此动静,想必是遇上了力量相当的对手。女鬼,抑或是居附活人之身的冤魂。

可是在这掬月斋中逛过一遭,并未发现那样的魂魄。虽说可见一些细小的魂灵寄宿在古董中,却都无法与素痕抗衡。

“姑娘……芳龄几何?”见淬思有意回避,披香再问。

这一次,淬思款款欠身,露出乖巧柔顺的笑容:“小女子尚未满十七。”

鞋尖才越过门槛,又略略顿住。隔着面纱,披香回首挑眉,“原来如此。”

“走罢。”不容多言,楼夙揽过她的腰肢,带她朝掬月斋外迈去。披香低头侧目,不期然间瞥见淬思嘴边勾起的弧度,一股色泽妖异的紫气淡淡氤氲在她眼底,仿佛挥之不去的梦魇。

——白纸为身,枉魂为灵。素痕的声音自脑海中悄然扩散开:是白纸附魂术,施咒者之能深不可测。

白纸附魂术?披香咬唇蹙眉,与楼夙相携踏上马车。

这个术法的名字,听上去约摸有些耳熟……

当年还住在抚琴宫中时,她那位少年老成的师兄倒是时常用白纸剪制的小人,变化出各种花样来与她玩耍。

莫非这间掬月斋,与卫檀衣有什么关系?

“阿香,你又走神了。”

楼夙的嗓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指尖随即落在她的粉颊上。披香一怔,垂眸弯唇现出三分苦笑:“啊……最近总是容易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不知不觉就想得远了。”

这时车夫的声音自车帘外传来:“二爷,官兵撤走了。”

“好,直接去端王府。”楼夙扬声吩咐,而后重新靠回车壁上。他抬指替披香理顺鬓角的散发,再放下面纱,故作生气状道:“阿香,在端王面前可不许这样。”

“我明白,二爷放心。”披香将衣襟和袖摆端正一番,忽见楼夙低笑一声,从袖笼里取出一只锦盒来。

目见那只盒子的模样,披香暗暗心惊。

“虽说你我还未成亲,可也差不了几日,不是么?”楼夙说着,小心开启这只锦盒。只见内中塞垫的碧色天鹅绒上,一只洁白圆润的串珠无声静卧——正是囚凤石。

“二爷……”掌心渗出冷汗来,披香正欲开口拒绝,楼夙却不由分说地捉住她的纤腕。这位楼家二少面色微红,似是十分羞窘:“阿香太美太好,我是怕端王殿下他……唔。”欲言又止,半刻后才道:“……端王还未纳妃,我得先行宣示你是我的女人啊。”

分明是令人心旌荡漾的甜言蜜语,然而披香此刻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动了她的箱子?对……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找到这只盒子。

那么,她收在箱子里的、那幅姬玉赋赠给她的画轴呢?他是不是也有看见?

“呐,阿香,便依我这一次,可好?”

楼夙并不与她思考的时间,话音方落,囚凤石便顺她的指尖下滑,箍在了腕间。

*****

郦州,楼府。

入秋后,郦州城的天候日益寒凉,府内府外俱是一片萧索景象。还未过辰时,两名楼府女侍手捧两只乌漆托盘,步履匆匆地穿过漫长回廊,直抵内院最西面一所独立的楼阁。

不等靠近,便有两名带刀侍卫大步上前,将女侍拦了下来:

“大老爷有令,若无手令,闲人不得入内觐见小公子!”

两名女侍立刻恭恭敬敬地一揖,奉上托盘中两件毛色乌黑的大氅,“大老爷命婢子二人,特地与小公子送秋衣来。手令在此。”一名女侍解下腰间悬挂的白玉令牌,只见“卉芳”二字赫然在刻。

见了令牌,侍卫又上下将两人审视一番,这才罢休:“进去吧。”

女侍赶紧福身道谢,众侍卫的视线却如影随形,两人有些顶不住,只得捧着毛氅快步入内。

楼府又来了哪家贵客?两名女侍面面相觑。

一路行来,各条小道上竟满布侍卫,两人几乎无半点偷闲的余地。直到入了内堂,两人头也不敢抬,将两幅毛氅搁在桌上便尽速退下。

——单看如此阵仗的侍卫数量,恐怕这儿住的是帝都里来的大人物吧?

待两名女侍退下,才见一个墨绿长袍的干瘪老头转来堂中。老头高冠玉带,舒袍广袖,竟是宫中内庭内侍的打扮。

老头瞥一眼桌上的毛氅,抬袖击掌两下,四名同样身着宫装的妇人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的,悄无声息地在老头跟前站定。

“仔细着些,一针一线也别放过。”老头逼着破锣似的嗓子吩咐,“你们都知道,两位公子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若有半点闪失,拿命来偿吧!”

“是。”四名宫装妇人欠身应下,转头拎起两件毛氅,从头到脚开始进行最细致的检查。

低低的脚步声自堂外而来,老头眼中一亮,抬头看去,登时脸上笑开了花:

“大殿下,这么早就起身了?”

沉水站在堂前,面色晦暗难明,原本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再不见半分孩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