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初代芳山令在世时,府内人丁兴旺,可算得富甲一方。然而其后二十年间,芳山府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衰败着,直到今日这个模样。
可是现在,芳山府已无多余的银钱维护老邸,却仍旧养着一批类似于门客的青年人,昨日在泊县城门前奔马来迎的那队赭衣人,便是芳山令养在府中的几名门客。平日里这些门客偶尔外出做工,赚些银两以供日常花销,饭食与住宿则由芳山府统一解决。
因此……“想不到这么座破院子,竟还放着不少人看门?”
枫回蹲在离芳山府院墙不远的一株大树上,借着树冠的遮挡向院内探看。当他瞄见主堂前走来走去巡逻的赭衣人,顿觉有些哭笑不得。
“主堂前有四个,左右耳房二头各两个,二堂前还有两个……”裴少音站得更高一些,他轻功上乘,纵是立在粗不过儿臂的枝桠上也能安然无虞。“有趣,客房前居然连一个守门的也没有,这高无忧未免也太抠门了。”
枫回叹了口气,“照婳眉馆的习惯,就算是没逮着的猎物也绝不轻易放过。可你看咱们从郦州出来这一路上,也不见他们动手,莫不是雇主撤销了指令?”
“撤销指令?万一标的物有所觉察或是反扑,婳眉馆会帮雇主挡刀子?他们不会替人枉担罪名,杀人指令一旦发出,就不可能撤销。”裴少音虚着眼紧盯不远处那间客房,“泊县是个小地方……对于那些母夜叉而言,将是非常有利的动手之所。”
枫回点点头。的确,能按捺十数日,只为了等待猎物放松戒备,而后一击必杀,这正是婳眉馆的风格。只是……
“二宫主,”枫回仰头望向藏身树冠中的裴少音,疑惑道:“咱们这是专程来调查披香夫人的啊,还是专程来保护她的啊?”
裴少音倒是一脸道貌岸然,“你觉得是怎样?”
“我觉得吧,咱们宫主是想利用我摸察披香夫人的身份,最好能死在调查的半道上。既然如此,是否真的能查清披香夫人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想个法子惩罚我。”枫回抓抓脑袋,“可要真是这样,您就不必亲自跟来绛州了哈……”
裴少音但笑不语,只将腕上的束带收得更紧。
夜色沉黑如墨,若非芳山府中的灯光,他二人当真连落脚处也看不清。然,就在枫回低头寻找适合的侵入点时,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悄然闪入客房外的园子内。
而后,只听得一记几不可闻的脆响——啪。
“不好。”裴少音眉间陡然蹙起,下一瞬人已横掠而出。枫回暗自心惊,即刻提气起身,紧随二宫主没入黑暗中。
*****
一室气流仿佛刹那冰冻,朦胧霜白的人影悬浮半空中,烟气流转,撕裂般的螺旋状气流缓缓向内延伸,而在气流顶端奋力前行之物,乃是一枚乌黑的钢针。
素痕扬起手——烟雾如水波荡漾开去,五根纤指清晰得毫发毕现,并且堪堪将这枚钢针拈住。
叮当,钢针落地,又为两根纤长的手指拈起。
“果真是高手啊……这一击若有幸得手,想必披香此时已命丧黄泉了罢。”披香瞧着掌中这枚索命的暗器,幽幽启唇,“只可惜,那日你们在珍稀坊前未能取我性命,今日同样——披香要令你们铩羽而归了。”
她自榻上轻巧落地,也不打算套上丝履,就这么赤足踩在石地上。青黑的石板衬着她洁白盛【这个也要河蟹?】雪的肌肤,一双玲珑莲足,竟于暗夜中生出些晶莹透明的错觉来。
而当她在地面上踏出第一步,一圈银白的、散发着青色光晕的波纹,自她的足下倏然扩散开来,每走一步,她的落足处便生出一圈银白波纹。层层叠叠的波纹疏密交错,无形中渐渐氤散作诡秘的花纹,响应着她的步伐与来自亘古的神秘召唤……
“身为客人,怎能在主人的地界上随意动手?”她抬袖掩唇,垂眸敛眉,那枚钢针随着她脚下升腾起的黑色魂灵渐次化为粉末,从她的指缝间滑落。“披香是来这儿做生意的,若搁下弄砸了披香的生意,那么……披香绝不会手下留情。”
尾音未落,头顶有嗖嗖声破空袭来,竟是穿透了房顶的青瓦猝然杀至——却见披香曼袖翻舞,一幕雪白烟雾混同着叫嚣的妖灵鬼魂随之扬起,四枚钢针便如细雨遇着劲风般歪去一旁。
素痕,保护小虎。
暗中令下,披香莲足轻点,一幕盛大的雪白光华自地上霍然腾起。
……
“哈,居然敢在本宫主面前使暗器?”裴少音轻巧地落在二堂后一片阴影里,面上冷笑不已,“果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本宫主这就来陪你玩玩好了。”
说话间他已仰身跃起,翻过客房外的土坯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在客房外。
只见房内忽然放出豁亮如昼的白光,裴少音略略一怔,即刻闪身藏去客房旁侧。此时紧跟而来的枫回刚藏入阴影中,就听得背后传来一记陌生的惊呼:“有贼!”
啥?有贼?枫回哭笑不得。要知道把堂堂刺客歪曲成梁上君子,于他而言是件非常掉价的事。
腹诽未完,客房门扇发出啪唧的碎裂声,随之向内倒了下去。
“来啊,”一道轻细悦耳的女声飘入耳中,“且让我瞧瞧,这贼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枫回将身子往墙头贴得更紧,一面听那女子说话,一面在黑暗中寻找二宫主的所在。
忽然,一抹黑影仿佛被风吹来似的,悄然停落在院中。
客房内随之传来轻巧的足音。一双赤裸的雪足迈出门槛,水红裙摆翩翩飘拂。枫回吃了一惊,连忙将脑袋缩得更靠内。
“你就是那个贼?”罩着白玉面具,披香懒洋洋地将袖管扎紧,“与我想象中的那些个歹人不大一样呢。”
黑影并不答话,而是冲披香略一躬身,随即起身向客房后的院落飞去,转眼便已消失在夜色中。
又一个由来莫名的邀请么?披香勾唇微笑,拎起裙裾,毫不犹豫地追入黑暗。
*****
翌日晨,芳山府炸了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高老爷子狠狠顿着手里的手杖,“早就说过让你们多留几个心眼,府中有贵客留宿,你们怎能如此轻忽大意?这下可好,贵客莫名失踪,你们谁担待得起!”
沉水与止霜冷眼立在堂中,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不多言语。沉水的怀里还抱着虎崽,今日辰时他前来唤醒披香,却发现客房中已然空无一人,连被窝也冷透,只剩这只小家伙趴在榻头睡得正熟。
“可是、可是老爷,我们几人都未曾见到贵客从大门离开……”一名赭衣人辩解道。
高老爷子猛灌了口茶,“要你们看见,那还叫失踪吗!好菜好汤地养着你们,不是放你们在这芳山府里吃闲饭的!”
“高大人息怒。”沉水向芳山令一礼,低声道:“若众位门客所言属实,则可知披香夫人绝非因任何正常理由离开。现下在此争论去向,沉水以为并非上策,当务之急乃是尽早找到披香夫人,而不是在此磨嘴皮子。”
止霜亦是冷冷地盯着芳山令,“若我家主子有个三长两短,芳山令,楼家那边您打算如何对质?”
“止霜,眼下不是讨论此事的时候。”沉水摇头,“就请芳山令尽速寻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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