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雕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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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香虚禁地

顾屏鸾一头扎进争锋阁内,将守在阁前的弟子呼啦啦全数赶走:

“一个都不许留下!全给老娘滚蛋!”

见三宫主这副又窘又恼的模样,几名弟子面面相觑一番,心里都有了数。

想必是二宫主又给三宫主气受了——啊不,或许是三宫主自己想不开。于是一名领头的弟子低声嘟哝起来:“……啧啧,三宫主这狮子吼啥时候才练得完哪?”

几个弟子将此话听在耳中,憋笑憋得几成内伤。

自然,那些个抱怨顾屏鸾也是听得清的。她双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瞪大了眼厉声喝道:“还杵在这儿作甚?本宫主的话你们没听见?”

“是是是!徒儿等这就走,这就走!”

直到弟子们噤若寒蝉地退下了,顾屏鸾才喘了口气,大咧咧地把门甩上,再将门闩别好。

……

披香走到争锋阁前,正遇上被顾屏鸾赶出来的那群弟子。

“咦?”一名弟子瞧见了她,遂利落地将她拦下:“看起来不是熟面孔……说,你是何人!闯入抚琴宫来,究竟有何图谋!”

披香退开半步看清了挡道之人,遂解释到:“小哥莫急,奴家乃是宫主姬玉赋的客人,方才见三宫主面色不豫,奴家这就过来瞧瞧了。”

那名弟子正欲再辩,却见他身旁那位领头的大弟子神色惊惶地冲披香一礼:“对不住啊公主殿下,这小子年纪尚浅不懂事,冲撞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网开一面,别同他一般见识!”

披香一时怔愣。

……公主?自己这打扮,无论怎样也不会被认作公主才是罢?

不料那小弟子登时脸色煞白,扑通一下跪伏在地:“公主殿下,小的不是有意要冒犯您,请您开恩哪!”

“罢了,起来说话。”披香并不急着否认身份,而是伸手将那小弟子扶起,“这里是抚琴宫,你不必跪我。”……就算是在抚琴宫外,你也无须行此大礼。披香心中暗笑。

“多谢公主!”小弟子再行叩首,终于任披香扶着起身。

“公主是不是迷路了?香虚馆在那头,您怎会走到争锋阁来了?”那名大弟子的视线在她的面纱上来回逡巡,似是想要看清这纱帘下的面容。身旁的小弟子赶紧道:“若是您不嫌弃,就让小的们送您回去吧?”

披香眸中却是骤然一缩。

香虚馆……原来那个地方,还是叫做香虚馆。

“不必了,我是来找三宫主的。”披香摇头,“有劳各位小哥相告,三宫主可是正在这争锋阁内?”

几名弟子又是一番无言的对视。末了,那名大弟子抓抓脑袋:“三宫主现下的确是在争锋阁内,可是公主啊,您还是暂且莫要靠近争锋阁的好。三宫主发起火来,真真是可怕得紧。”

“哦,三宫主在发火?”披香几乎笑出声来,“难怪方才我见她面色不豫。可……却是为何?”

“公主您有所不知,咱们这位三宫主与二宫主啊,从小那就是亲得蜜里调油,可小的们曾听宫主说,这二人越长大越不对劲了。起初咱们也不明白是何道理,直到后来……”

披香有意顺着往下问:“后来怎样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争锋阁内传来乒乒乓乓一阵响,其间夹杂着女子的骂声——对某人家的祖宗挨个问候上一遍,言辞之顺溜底气之丰足,端的是豪放不羁外加淋漓畅快。

“您听,就是这样。”大弟子颇为得意地摊开双手,下定结论:“咱们这位三宫主啊,怕是到了思春的年纪了。”

噗。

这一回,披香终究是没忍住。她没忍住,一干弟子们自然也不必再憋着,光天化日下,众人或叉腰或捧腹,就这么对天大笑起来。

……

火气发泄得干净了,便只剩下一肚子窝囊。待顾屏鸾收拾好争锋阁内被怒火不幸波及的几件武器,软趴趴推开门来——“吓?!”

披香原先便站在门外。过了许久,听得身后有响动,她转过身来,正对上满脸错愕的顾屏鸾。

“三宫主气消了?”隔着面纱,披香略一欠身,盈盈笑问。

“……”顾屏鸾登时跟泄了气的皮鞠一般垂下头来,“……让妹子撞见这种笑话,真真是丢人得紧呐。”又轻又细的嗓音,让人不敢相信方才在阁子里闹腾的那位,便是眼前这名粉颊娇红的俏姑娘。

披香抬袖掩唇,笑道:“三宫主只管放心,方才那个热闹场面,披香决不会走漏风声。”

顾屏鸾的脸色再黑一分,嗓间似是带着哭腔:“……妹子,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姐姐我都这么惨了……好端端的,净遇上些破事。”

“姐姐可别这么想。二宫主那张嘴是讨人嫌,但心底里一直都是向着姐姐你的。你同他这般闹别扭,到头来把你自己气得半死,还叫二宫主看了个大笑话。你说,这值得是不值得?”

对这俩冤家而言,循循善诱是必要手段。披香挑眼望着顾屏鸾,接着道:“姐姐你也别胡思乱想,什么二宫主看不上姐姐,二宫主心有所属,二宫主冷血无情……那都是姐姐你自个儿折磨自己折磨出来的。你与二宫主一道长大,二宫主怎会不心疼你、不怜惜你?”

原本还垂着脑袋抹眼泪,听得这话,顾屏鸾忽而抬起脸来,两眼俱是狐疑:

“你怎会知道这些?”

披香慢吞吞放下袍袖,若无其事地道:“方才来时,听那几位守阁子的小哥多嘴了几句。”

顾屏鸾一口白牙磨得吱吱响:“……一群小没良心的,平时白疼他们了!”

“唉,姐姐别气了。陪妹妹去那边走走,可好?”

“好!”顾屏鸾恶狠狠地点头,“妹子是个明理的,姐姐喜欢!”说着就跟哥俩好似地拍拍披香,“所以,今晚妹子就跟姐姐睡,咱们聊他个一整宿!”

“……”披香默默拭汗,“姐姐可真有趣。”

“哈,说得好!走走走,姐姐带你逛去!”

*****

待二人走到香虚馆外,已近申时。

这处园子位在抚琴宫西面,院落并不大,与外间主道还隔着几重回廊。园内的花墙边栽满了桃树与玉兰,如今正值初春,桃树枝头结了一串或粉或红的花骨朵,将放未放之态再点缀些细小透亮的绿叶,着实惹人怜爱。

“到这儿就不能再进去了。”顾屏鸾拉住正要迈入园中的披香,“若无宫主允许,香虚馆是决不准宫中弟子入内的。”

披香怅然地望着枝头,一串玲珑娇艳的花苞自内墙伸出,好似在冲她招手。

“为何须得宫主允许?”她低声问。

顾屏鸾抱臂立在院前,半晌:“唉……指不定妹子也知晓一些。宫主性子温和,这抚琴宫中,除了书阁之类的、不欲为人打扰的少数几处楼阁,本并不存在禁地。然八年以前……罢了,都是旧事。”

“旧事?”披香转过头来,眸光灼灼。

“不错,都是旧事。”顾屏鸾撇着眉梢轻叹一息,“总之妹子须记得,若不想惹恼宫主,便离这香虚馆远些。”

披香依言应了,胸中却有莫名的心绪翻涌不止。她将袖边攒紧在掌心,十指冰凉。

……

“今晚妹子跟我睡,你们几个臭男人,不许跟我抢。”

当顾屏鸾将这一决定最终公布时,坐在饭桌对面的楼夙冷不丁一个哆嗦,筷子落地。

裴少音面不改色,唤来弟子为楼夙换了双筷子,一双秀目直笑得弯弯如月。他扭头对在座几人笑道:“呀,难得难得,竟会有人愿意与鸾鸾一起睡?唉呀呀,当真辛苦这位夫人了……啊不,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呐,哈哈哈。”

……为何这话听着,连半分恭喜的意思也无?披香如是想着,又觉脖子后头好似掠过了一道冷飕飕的杀气,遂保持沉默,低头吃菜。

顾屏鸾竟也不如平时那般顶嘴了,仿佛决意要做个照顾妹妹的好姐姐,只翻了个白眼便给披香布菜。她挑了几棵芹菜夹给披香,不想裴少音开口了:

“别给她夹芹菜,她不吃那玩意。”

披香扬起脸,手中半撩的面纱险些落下。

“你怎么知道她爱吃不爱吃芹菜?”顾屏鸾连抛几个白眼,方才的淡定模样险些破功。

闻言,裴少音现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哈,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

眼见顾屏鸾又要发作,披香赶紧按住她的肩:“姐姐,来吃菜,吃菜。”说着就往她碗内夹了几块红烧兔肉和豆腐。

裴少音亦不打算继续逗她,捧了碗规规矩矩地开始用膳。

“怎么不见宫主呢?”瞧见席上首位空着没人坐,楼夙问。

披香装作没听见,拈着玉箸姿态端庄地吃菜。

就听裴少音笑着解释道:“宫主尚有要事在身,就不与咱们一道用晚膳了。”

楼夙嗯了一声,低头扒饭。

小金刀终究是个避不开的话题,但……姬玉赋老不见人影,究竟是何道理?

晚膳后,顾屏鸾拉着披香去自己房中,吩咐两名女弟子替她备下被褥,铺好床榻,又说烧好了热水,让披香先去沐浴。

“妹妹每日入睡前必会点香驱邪,不知姐姐可介意这香气?”披香自带上山来的包袱里取出一只扣了锁的缎面锦盒,“当然,是作安神之用的苏合香。”

顾屏鸾埋首在一堆朱红的衣裳堆里,头也不回地答道:“好啊,宫主说妹子是制香师,我这个孤陋寡闻的,还不曾见识过制香师的手艺。嗯……妹妹只管点香便是。”

说完,她从那口硕大的檀木衣箱里扯出一件水红的襦裙来:“这是姐姐从前制的衣裳,一直压在箱底还未穿过。妹子你若是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多谢姐姐。”

披香定定瞧了她片刻,遂俯身揭开那只搁在榻头的青石香炉,将几粒香丸拨入炉内。

待沐浴完毕,披香拢上这水红儒衫。她在换下来的那件衣裳里摸索了小半会,自袍袖中翻出一只金线绣牡丹的翠色香囊来。她松开香囊束口的丝绳,倒出一枚暗褐色的小药丸来,仰脖丢入口中。

自浴房返回卧室,方推开房门,她便嗅得一股浓郁而甜腻的馨香。

披香无声扬唇,悄然迈入屋内,再反手掩上房门。她轻手轻脚转入两人的卧榻前——果然,顾屏鸾业已伏在榻上睡熟了。

“对不住啦,鸾姑姑。”

望着顾屏鸾毫无防备的睡颜,披香苦笑着双手合十,而后替她掩好锦被,放下床帐。

接下来……

披香系紧了腰间的束帛,以绸带将长发高高束起。接着俯身,套上软靴,再将那柄防身用的短刀挂上腰带。最后,戴上楼夙给她做的玉质面具。

她将发辫抛去脑后,一身整肃,竟是与白昼里的娇妍柔媚截然相异。借着透进窗棂的幽森月光,她悄然摸出卧房,潜入屋外的院子。

屋檐并不高,且顶梁平坦,于某些小人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夜空早已黑尽,连半点星光也无。披香深吸一口气,身形如乘风般腾起,转眼间便已轻巧地落在了屋顶上。

山头夜风撩动她的鬓发,披香长身立于顶梁,沉息吐纳,暗提内元,视线遥遥没入黑暗中,一双媚眸凛冽如霜。

……不错,她要夜探抚琴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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