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华山五峰之一北云台峰,仙光万丈,瑞气千条。峰顶上有座倚靠石崖而建的宏伟道观,其间高阁层叠,悬梁飞架,被一幢幢琉璃金霞所笼罩,形如云上石垒。道观顶上升起一柱浩然青光,直入云霄穹窿。
一众华山修士展开陆地神行法提气纵跃,一迈步便跨过数道石阶,可这“老君犁沟”的最后一段“猢狲愁”才只走过小半,却突然见头前开路的云台峰三剑脸上变色,他们三人齐齐止步站定,横剑当胸,展臂拦住了背后跟来的范引麒等人。
俞和也查觉到了异状,忙闪身护住了宁青凌。就听见一片隆隆雷音由远而近,山壁间罡风呼啸,犹如一道涛涛洪流扫荡峡谷,身边的古松与铁索尽都剧烈摇摆,发出乱杂杂的声响。
能有如此声势,来的必定是位盖世凶魔!山道上的群修正要运足目力一窥究竟,忽闻头顶上有数人哈哈大笑,但被高耸的山壁遮挡了视线,却是只闻声不见人。
还未等华山群修运剑布阵,就听见上面传来呜呜的风声怪响,紧接着轰隆一声地动山摇,似有什么千钧重物从天而降,狠狠的砸在了众人头顶的悬崖石峰上。
但见漫天乱石泥土滚滚而落,华山群修赶忙纷纷挥剑击石,守护这段狭窄曲折的山径。可那落石不仅多,而且块块硕大沉重,十几盘剑轮当空撑开,守住了脚下这一小段石阶,但看前后十余丈外的山径,顷刻之间就全被碎石堵得严严实实。
罡风卷走烟尘,就在群修头顶上三十丈,有尊硕大的邪门法器显出了真形。
“九天十地白骨京观?怎的会是此物,当真晦气!”云台峰三剑一眼便认出了这件近有十丈高下方圆的巨大法器。他们三人深深知道此尊邪门重宝的厉害,于是都不敢轻慢,纷纷祭出了压箱底的本命宝物。
那姓戴的修士掐诀一引,从他腰间万宝囊中飞出了一柄晶莹温润的黄玉尺,这宝尺长二尺二寸,有巴掌来宽,尺上排着一行七个铜钱大小的圆孔,孔中依次有金木水火土风雷七般元炁吞吐。那姓申的修士依旧张口喷出了他的一十二柄青铜鱼鳞小剑,十二柄尺长灵剑化作一道清蒙蒙的匹练霞光,绕着他的身子上下飞旋。而另一位姓廖的云台峰高手祭起了一具八尺松木剑匣,剑匣上用夜明珠、避水珠、辟火珠、避尘珠等镶嵌成北斗七星之状,匣口遥遥对准了头顶上的九天十地白骨京观,道道寒光潜伏在松木剑匣中,呼之欲出。
范引麒也不敢藏拙,他伸手在脑门一拍,口中念念有词,抬脚用力跺了三下。但见一套金钉银丝木甲自虚空中出,从他小腿开始,一直裹到胸前与手腕,看起来像是出自机关术大宗师之手的通灵宝甲,光华闪闪,卖相颇为不凡。其余十几位华山修士各取出两道玉符,一道含入口中,一道拍在了随身的法剑之上。
俞和博览九州志异群书,自然也听过“九天十地白骨京观”的赫赫凶名。但看华山群修这般前所未有的慎重,他心中也多加了几分小心,抬头朝那尊巨大的邪门法器细细看去。
既名“京观”,其外形便是白骨塔,这九天十地白骨京观共有一十九层,四四方方上小下大,以九色经幡和铁索缚住,骨塔的最外层全是白森森人头颅骨,每个头颅骨的前额处印着一道血符,七窍中有碧磷火光流转,更有一蓬蓬的黄绿流萤围着白骨台来回飞舞,煞是诡异。
相传这“九天十地白骨京观”,乃是魔门最难炼至大成的三十六件后天法器之一,不过其一旦修入十重大圆满之境,则至凶至邪,几能与先天奇宝斗上一斗。九天十地白骨京观的炼器之法并不是什么魔宗秘辛,反而广为流传,许多魔门修士都会试着炼上一炼,但古往今来,也没听过过有几件十重大圆满的九天十地白骨京观出世。盖因其修炼之法太过残忍,而且炼越到后面,所需的入器材料越是难以得手。
此尊邪门重宝,初成器并不艰难,只消寻到九十九具满含怨气的骸骨,无论人畜皆可,再找到一位藏传佛宗高手、一位西南小乘密宗手印大师和一位精通九阴煞气的魔修高手,三人以本命精血将九十九具骸骨祭炼七七四十九天,聚作一十九层塔形,就可炼成第一重的九天十地白骨京观。不过此时它只有其形无有其威,就是一个硕大的纸老虎罢了,用来唬人怕都唬不住。
法器初成之后,就要再去寻找还丹五转以上的冤死之人,趁他尚未魂飞魄散,于将死未死怨念最盛之时,将这人生生挖肉剔骨,合入白骨京观中,去替换掉那些品质低劣的骨骸。每炼化一十一具还丹五转的怨气骨骸,就可以让九天十地白骨京观进阶一重,但要直至六重功成,这尊邪门重宝才算能在斗法厮杀中拿得出手。
还丹五转的炼气士可不是泛泛之辈,许多炼宝之人根本就凑不到这许多的骨骸,不得不中途放弃。更有一些急功近利的魔修,反倒会遭那些冤死者的濒死一击所杀,落得一切尽成泡影。
但就算凑足了九十九具还丹五转的怨骨,这九天十地白骨京观也只是炼到第九重而已。要想臻至十重大圆满,还须得找到一个结出了三宝舍利子,必定会坐化成肉身菩萨的有道高僧,在他坐化七日之前,设法从老和尚那一颗古井无波的心中,把怨念戾念嗔念全都挑起来,让他由此生出贪生怕死之心,自坏道行堕入魔障。这个时候老和尚被红莲业火焚烧全身,至他血肉成灰之际,就以第九重的九天十地白骨京观将其镇压,作为白骨京观中的“器基”。如此一来,这尊邪门重宝便可历佛火劫而重生,晋入十重大圆满之境,显出令人望而却步的霸道威能。
俞和看眼前的这尊九天十地白骨京观上,只剩最下面一层骨塔尚有不少灵机驳杂的骨骸,就知道这尊九天十地白骨京观,已然是被炼到了第八重之境,塔上有碧磷阴火四溢,威能不可小觑。能炼出这么一尊法器,可想而知那器主人满手血腥,定是十恶不赦的狠辣角色。
下面的华山修群法宝尽出,九天十地白骨京观当空一旋,卷起道道阴火,竟直朝山道压了下来。
云台峰三剑一瞪眼,同时吐气开声。那柄七孔黄玉尺一震,金木水火土风雷七股元炁冲天而起,迎向九天十地白骨京观;而那八尺松木剑匣朝天喷出一百零八道寒芒,道道如穿空飞矢,直刺向九天十地白骨京观的最下面一层;一十二柄青铜鱼鳞小剑交织成一张剑光大网,从下面反兜上去,也是想要将尚未全功的那层骨塔绞散。范引麒等十几位华山修士摆开九宫斗魔大阵,人人扬手出剑,挥出一片破空剑炁,扫向白骨京观。
两边的招式接实,当下是金铁交击之声震耳欲聋。
那尊九天十地白骨京观摇摇晃晃,可依旧在缓缓的镇压下来,而华山群修的宝光剑炁撞在最下面的一层白骨骷髅上,虽然斩断了不少铁索,绞碎了很多九色经幡,还打得碎骨乱飞,但随之溅落下来的碧磷阴火却是不能沾身,沾身即燃。
不少九宫斗魔大阵中的华山修士,没能躲开漫天纷飞的阴火流萤,惨被烧得须发成灰、皮肉焦黑。范引麒忙不迭的纵跳穿梭着,四处替自家师兄弟扑火,可他的那身通灵机关甲是一套木甲,充盈的木炁更助火势,三番五次救人不成,反倒险些惹火上身,于是他只能作法撤下机关甲,空凭一双肉掌灭火,被烧得衣不遮体,很是狼狈。
俞和不显山不露水的将万化归一大真符画到掌心,区区碧磷阴火,只消他运掌一划,便会消弭于无形。俞和虽有意藏拙,但他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华山修士被烧死,每每见有人浑身起火,扑也扑不灭,性命岌岌可危时,他就会暗暗一掌印出,救下那人。
眼看那御使九天十地白骨京观的魔宗修士加催真力,压得云台峰三剑的法宝节节败退,最下面一层骨塔离着众人头顶已然不足二丈。九阴煞气与碧磷火气呛得人五内如焚,好几位道行修为稍弱的华山弟子支持不住,只能颓然坐倒了地上,盘膝闭目运气疗伤。
此消彼长之下,估摸着最多再支撑十息,那尊九天十地白骨京观就会将降到头顶,将众人尽数镇杀。在场的十几位华山修士空望着自家道庭不远,却势难安然返回,心中都有怨气,若真个身死于此,那这尊九天十地白骨京观恐怕就能晋入第九重的境界。
云台峰三剑心中火烧火燎,他们虽想发符求救,但这会儿根本抽不住手来。范引麒倒是连发了数道火急金符,但藏身在暗处的魔修们早有准备,眼看金符一出,立时便是一道阴煞魔火截出,将求救符箓当空打落。
十几位华山弟子伤了一多半,九宫斗魔大阵已散,只靠云台峰三剑在苦苦支持,范引麒心中方寸大乱。
眼看着头顶上的九天十地白骨京观缓缓落下,在熊熊的碧磷火云中,九十九颗白骨骷髅颤动不休,张口欲噬血肉,情形极为骇人。范引麒猛一咬牙,将剩下的十道火急金符尽数打出,然后催动丹田真元,作镇魔狮子吼朝云台峰方向厉声喊道:“师祖,快来解救我等!”
话音未落,自那九天十地白骨京观中飞出一片流火,顿时将十道火急金符烧成飞灰。不知藏身何处的魔修,朝开口呼救的范引麒暗下重手。但见范引麒的身子猝然凭空翻起,一口鲜血狂喷出来,层层碧火罩下,就要将他烧成焦尸。
云台峰三剑救也救不急,俞和一皱眉,左手朝前捞出,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范引麒给抓了回来,躲过了阴火焚身之厄。
正在俞和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出手,剑斩九天十地白骨京观救人之时,那云台峰顶上似有人听到了范引麒的拼死呼喊,忽显青光大作。
“谁人敢在我云台峰下害我门人?”一声雷霆怒喝,挟着深厚之极的道门真元破空而来。只见从那云台峰上的道观中射出一条青白刺眼的宏大剑光,宛如出云蛟龙一般,直朝九天十地白骨京观飞斩而至。
耳听见“咔嚓”的一声,紧接着虚空中隐隐响起万鬼恸哭之声。那道青白剑光狠狠的劈在九天十地白骨京观上,但看碧火四散,一十九层白骨塔摇摇欲坠,这尊已然炼到第八重的九天十地白骨京观,竟险些被来人凌空一剑劈得分崩离析。
“太白青光剑!点子扎手,扯呼!”俞和听见半空中有人急匆匆的招呼了声,一道阴风凭空而生,卷起灵光黯淡的九天十地白骨京观,就要朝西边遁走。
一个白发无须,身形削瘦,高冠广袖的褐袍老头儿,单手提着一口青光四射的蛇形九曲长剑,踏空站在华山群修的头顶上方,他冷笑一声道:“伤了老道的门人,不留下点什么就想走?”
就见他抬手一抛,那口蛇形九曲长剑化作万千青芒,在虚空中好一阵子交错劈斩。从那道阴风中传出一声痛呼,有条血淋淋的手臂飞了出来,落进了山崖边的深渊中。
“蓬”的一下,那被铁索和九色经幡缚住的九天十地白骨京观整个炸散开来,化作九十九具碧磷阴火缠绕的骷髅骸骨,将阴风团团裹住,当空一闪,向朝阳峰方向疾驰而去。
“跑得倒是真快,待会自有人收拾你们!炼这等伤天害理的邪物,天数循常,今日你们敢来华山,必遭报应!”那褐袍老道士一甩袖,收了法剑,自落了下来。
云台峰三剑与范引麒等人一看这老道士,立马撕下被烧得千疮百孔的旧袍,换好新衫,恭恭敬敬的作揖拜道:“弟子见过掌峰祖师,多谢祖师救命之恩。”
褐袍老道士看了看坐满一地的华山弟子,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孽障,孽障,都是些没来由的劫数!你们速速上峰去吧,莫要耽搁了调理伤势。”
众人点头应诺,还有气力的华山弟子背起伤者,继续朝云台峰行去。
当俞和与宁青凌走过这褐袍老道士身边时,老道撇了俞和一眼,忽然轻轻的“咦”了一声,又转过头,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俞和一番,才开口道:“这位小友面善得紧,颇似老道的一位故人。恕老道问得冒昧,小友可是姓‘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