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剑侠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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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弄七弦,碎敌魄

不等俞和答话,小宁师妹已然是飘身而出。她在虚空中盘腿而坐,将瑶琴横在膝前,扬起一双芊芊柔荑,十指轮转如风,这甫一出手,便径直把广芸大家的独门秘传琴谱《亘古谣》给奏了出来。

此一阕《亘古谣》奇曲,乃是广芸大家耗费百年心血,从半卷上古残本中苦苦推演出来的,它虽不完整,但其中的震魂荡魄之威已令人莫可抵御。而俞和更是福缘齐天,在那神秘的六角经台初入灵台祖窍之时,他曾于昏昏蒙蒙中听过完整的《亘古谣》全曲,并且牢记不忘。昔年在南海海外恒鼎园,俞和为了答报广芸大家之恩,便将全曲抄录出来,使广芸大家补完此篇上古琴谱,得偿其毕生夙愿。

宁青凌作为广芸大家的衣钵传人,自然也得传授了《九霄调》与《亘古谣》两大奇谱。这数十年来,她同俞和朝夕相处,两人闲暇无事,便会以瑶琴洞箫合奏,以期进益心性。每一回演毕《亘古谣》,小宁师妹都会觉得对此曲愈发有所进悟,哪怕弹奏了几百遍上千遍,依旧觉得在这阕上古奇曲里面,深藏着无穷无尽的天地玄机。

经历千百次与原调比对印证,宁青凌在《亘古谣》上的造诣,其实已经隐隐凌驾于广芸大家之上。只可惜俞和沉溺剑道,仅把洞箫之技当作闲时消遣,否则两人都若运用音术心诀指法,将此曲合奏而出,那当真是会有神鬼辟易之威。

莫看那飞鹰十八人屠都生得一幅粗豪的模样,他们能有如今的成就,自然全是大智若愚、粗中有细的人物。耳听见宁青凌把《亘古谣》奏起,那为首的铁甲巨汉神情一肃,口发号令,十八个人同时扯下衣襟布条,揉作一团,往耳朵孔里塞去。

可宁青凌不但琴术造诣深湛,所用的法器也绝非凡品。那具红木凤尾瑶琴,乃是俞和从抚仙湖底的神仙遗府万宝中,专门为她挑选出来的一具绝品灵琴。尤其是绷在上面的七根琴弦,取的是混元金蚕丝、朱火鸾凤翎、五彩麒麟须和东西南北四海万年蛟龙筋。这七根宝弦,一旦经由琴术高手以真炁拨响,那声音就融入天地元炁之中,犹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听者哪怕将耳鼓震破,琴音也会顺着周身亿万毛孔钻入识海。

《亘古谣》一起,魔宗飞鹰十八人屠立时觉得天地变色,山河震荡。周遭的座座险峰摇摇欲崩,大地深处传来隆隆雷音,朗朗碧空中泛起浑浊的血光,层层乌云盖顶,直朝地面压迫下来。十八个魔宗汉子人人须发皆张,满脸酡红,脚下虚浮得如同酩酊大醉,他们试图运功封闭五感,可是那琴音依旧声声入耳,眼前骤然呈现出乾坤破碎的洪荒劫相。

为首的铁甲巨汉仰天发一声怒吼,他忽然抡起那一对云纹铜锥,恶狠狠的朝地面连连捶击。西岳华山多为石峰,只三两下,就被这大汉硬生生砸出了一个丈许方圆的石坑。他倒并非是想掘地逃遁,而是欲以铜锥击石声去搅乱琴音。

其余铁甲汉子亦是纷纷效仿,十八件沉重的法器砸得乱石横飞,山道上一片狼藉。可宁青凌只顾凝神抚琴,《亘古谣》雄浑苍凉,声声尽衍洪荒浩劫。数息之间琴音连转四调,再听那絮乱的击石声竟开始变得整齐划一,倒像是飞鹰十八人屠在为宁青凌击鼓和声一般。

俞和原本还心怀惴惴,生怕小宁师妹力有不逮,他暗提真炁,手捏剑诀,全神贯注的替自家师妹压阵。可不曾想在斗转星移、日月如梭之间,昔时柔弱顽皮的小师妹已悄然修成了这般神通道行。看那飞鹰十八人屠个个摇摇欲坠,通身大汗淋漓。俞和知道,最多十息之后,这些人就会被《亘古谣》之音震得神魂俱碎,成为非生非死的行尸走肉。

不过虎狼犹作困兽之斗,何况是道行高深的魔宗修士?猛听见“噗嗤”一声金铁入肉,那为首的铁甲巨汉居然临危回神,倒转铜锥,一下子把自己的胸口捣得血肉模糊。他的面容狰狞扭曲,阖上下牙发狠一嚼,张嘴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看那血中,竟赫然裹着半根被咬断的舌头。

这铁甲大汉甩开云纹铜锥,朝双掌掌心里吐了一大口舌尖真血,他把双手一揉,挥臂如风,刹那间扇了身后十七人每人一个老大的耳括子。再看这苦苦挣命的十七人同时睁圆了双目,朝宁青凌瞪来,他们脸上一个个血淋淋的五指掌印触目惊心。

自行咬断舌尖,铁甲巨汉已经无法吐字,他哑哑大呼,把双臂一挥,向着宁青凌猛扑过来。那被他打醒的十七人也是目中杀机爆现,他们通体戾煞升腾,各挥法器,一齐纵身扑向宁青凌。

俞和一侧步,双臂开张,将身挡在自家师妹面前。他催运丹田真炁,张口厉声断喝道:“此时不斩妖除魔,尔等更待何时?”

话说那十几个西岳华山的修士也被《亘古谣》的音律所慑,尽都呆立在一边闭目摇头,浑似神游荒古。他们被俞和运气一吼,登时如闻暮鼓晨钟,身子一弹,如梦方醒。

范引麒用力甩了甩头,他仗剑一呼,九宫斗魔剑阵再演,化出万千剑光横空而来,半道儿上截住了扑杀向宁青凌的飞鹰十八人屠。

这一回的两边再交手的情形,可就与方才阵法互搏时大相径庭了。

虽有铁甲巨汉拼死唤醒同伴,但此时《亘古谣》的余威犹在,那飞鹰十八人屠被琴音震荡了魂魄,神不定则气不遂,使他们空有一身强横的魔炁怪力,却根本不能随心所欲的施展。

浑浑噩噩中,十八条汉子唯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要将对面的抚琴女子速速格杀当场。可他们此时只懂得一味发力猛进,出手之际招不成招,阵也不成阵,四肢疯癫狂舞,浑似街头泼皮一般的胡乱冲杀。结果贸然前趋,正遭华山九宫斗魔剑阵罩定,人人陷入死门,被华山仙宗弟子围住,只能各自为战。

“喀嚓”一声,范引麒手起剑落,将其中一个铁甲汉子活生生劈成了两片,他心中畅快无比,情不自禁的抚剑长啸。

宁青凌的琴声不绝于耳,演化出上古妖魔大战之相。而九宫斗魔剑阵亦运转不停,阵中的华山群修移形换位,兔起鹘落,只数息之间,便如切瓜劈柴一般,将一十七条半梦半醒的铁甲大汉剁成血肉糜。剩下那为首的九尺汉子,被团团困在阵势死门当中。

此人把身子转得好似陀螺,他两支酒坛大小的拳头如流星锤一般的上下飞旋,层层叠叠的刚猛劲气四散,一时间逼得华山修士难以近身。也不知这血性汉子施展了什么肉身秘法,破空剑炁裂开铁甲,斩在他的皮肉上,竟然发出“噌噌”的金铁相击之声。莫看他此刻已然浑身浴血,但其中竟无有一处是被华山剑炁所伤,尽都是从他胸前、口中自涌出来的鲜血。

对方如此守势,教范引麒也没了办法。他曾引剑去刺,可飞剑竟被铁拳硬生生砸落,又欲祭出符箓镇压,但符法乍起,立时就被拳风绞碎。一群华山修士仗剑围着铁甲大汉,却就是不能将此魔正法,无奈之下只能静待其真炁耗竭。

宁青凌深吸了口气。她左手一按,《亘古谣》戛然而止,却忽然以右手五指扣住瑶琴七弦,猛地朝怀中一扯,直至力尽处复又松开,浑似拉弓放箭。那七宝琴弦骤然归位,顿时爆出一声宛若九天雷霆般的裂音。

此音如迅雷穿空,震得场中华山群修人人脸色大变。他们虽非琴音所指,却亦觉得五内脏腑欲裂,三魄七魄险险便要破颅而出。范引麒身子猛地一颤,差点就要撒手弃剑,瘫坐在地。就连俞和都皱了皱眉,赶忙吐纳调息,抚平胸中翻腾的气血。

一道杀音响过,山间余韵回荡不休,宛若上古异兽连声嘶吼,此起彼伏莫可名状。

可那九尺巨汉兀自旋身不休,但明眼人再一看,已能发觉到此人的转动之势,已是越来越缓了。又过了五息光景,这汉子终于停了下来,周遭的华山群修聚目一望,不由得人人惊叹。

他原本一具血肉之躯,如今已然是尽化青黑铁石,整个人好似一尊的生铁雕塑,展臂挥拳,横眉怒目,栩栩如生。实不知这副情形是由宁青凌的那道琴音所致,还是这巨汉遭其护体秘法反噬已身。

十几个西岳华山仙宗的修士们,再看向宁青凌的眼神中已是充满了惊骇与敬畏。音律之术大凡被炼气士视为旁门左道,但不成想竟会有如此之大的威能。这一介纤弱女子,仅凭一具七弦瑶琴,就将纵横西北大漠近百年,满手血腥冤魂,落下赫赫凶名的飞鹰十八人屠尽数震慑,终至其全部葬身于太华山门之前,死得凄惨无比。

看来三千大道皆通正果,实非虚妄。

宁青凌回气收功,抱起红木凤尾瑶琴,依旧站回了俞和身后。小宁师妹的脸色有些发白,似乎真炁颇有消耗,俞和伸出手掌,轻轻握住了宁青凌的皓腕,渡去一道精纯的真元,他低声问道:“你怎的如此逞强?可有何处不妥么?”

宁青凌伸手一捋鬓边的乱发,浅笑道:“难得使些手段,稍嫌生疏而已,并无大碍。”

俞和皱眉道:“既有我在此,何须你来出手?刀兵无眼,可万万莫要冒失了。”

宁青凌不答俞和,倒是冲着华山仙宗的修士们欠身一礼,柔声讲道:“小女子献丑了,多谢诸位师兄援手之恩。”

一众华山修士赶忙恭恭敬敬的作揖还礼,口中连称不敢当。这些人都明白,方才要不是宁青凌出手襄助,此时血涂山道的,可说不定就会是华山仙宗的诸人。

从华山人群中步出了数位修士,其中便有范引麒。他们走到那九尺大汉化成的铁石雕像前,恶狠狠的啐了一口浓痰上去。

“四师兄、七师妹在天有灵!今日青城宁师妹助我等尽斩十八凶魔,为你俩报仇雪恨,黄泉之中再无牵绊,速速投胎转世,好教我师兄弟早日重逢。此去轮回,一路走好!”范引麒悲声吟毕,猛然拔出法剑,将那九尺大汉的头颅一剑斩落,踏在脚底。

其余华山群修眼中隐隐泛红,各取出随身的酒囊酒盏,朝北面云台峰遥遥一拜,将酒水泼撒在地上。

见此情景,俞和挑了挑眉毛,默不作声的看着。等华山群修祭完同门,那范引麒朝俞和与宁青凌拱手一揖,沉声道:“两位于我西岳华山仙宗云台峰一支有大恩,范某与云台峰上下铭记于心,来日必有答报!还请两位移步,随我入太华洞天去吧,此去朝阳峰,尚有一段路途不平!”

“劳烦范师兄引路。”俞和举手一邀,随着华山群修转过刻字石壁,顺着那条生门秘径向前行。走了约莫百步来远,眼前一阵子光影错乱,周围的层层密林尽都化作云烟散去。

真正走进了西岳太华洞天,俞和并未被那雄奇瑰丽的五峰山势所撼,也没被面前千尺幢的险峻石崖所惊。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片魔火黑烟在万丈霞光中纵横穿梭,层峦叠嶂中,时不时便会闪出一蓬烟、一道惊雷,或是数点寒光。而那东峰朝阳峰顶氤氲弥漫,宝光流溢,影绰绰可望见有一尊百丈铜钟法相稳稳矗立,但在那朝阳峰顶上百丈,却被一大片魔煞黑云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