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如入云蛟龙,劈开烟尘,从奔腾呼号的赤胡大军头顶上一掠而过,向那奇异鼓声传来的地方飞射。
地面上密密麻麻的胡夷兵马好似万千虫蚁攒动,前阵是如潮水般纵马扑向落雁口雄关的数万骑兵,后阵则是诸般攻城器械,居中一具庞大的铁头冲城锤被几十匹战马拖曳着,在沙地上快速滑行,左右还有不少架在战车上的弩机,也有折叠起来的机关云梯。紧随在冲城锤后面,是一架被数头披甲怪兽拉动的高台督战车,高达五丈有余的督战台上隐约站着一排高矮不一的人影。那鼓动赤胡大军泼命冲锋的奇异鼓声,便是自这高台上传来的。
不过俞和对这督战车上的胡夷奇人异士们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的目光,牢牢锁住了那铁头冲城锤前方十余丈的一架八马木板厢车。
这架厢车在赤胡大军中显得十分突兀,它并非是常见的胡夷铁甲战车,而是一架最为简陋普通的货厢车,除了轮子上裹着一层薄铁皮,那车厢就是用几块破败的木板拼成,顶上蒙了一张生皮遮挡风沙。这架木板厢车孤零零的跑在铁头冲城锤前面,附近没有一骑赤胡兵马随护,不过驾车的车夫,却是前几日曾带兵冲到落雁口关前,与周老三打过个照面的赤胡骑兵首领阿力什。
俞和几乎不需放出神念,也不用取出望气玉符,冥冥自有一点灵犀在他识海深处闪烁,告诉他眼前这架木板厢车之中,正藏着一群被赤胡异士炼作傀儡的九州修士。两仪元磁离合剑丸煞气暴涨,就像是一双嗅着了血腥气的饥饿野兽,拖着俞和的身形,猛朝这架木板厢车俯冲下去。
正挥鞭打马的赤胡骑兵首领阿力什突然瞥见头顶有奇光闪现,一股恶风扑面而来。他浑身寒毛炸起,想也不想的甩手扔开马鞭,两腿一弹就从厢车上跳了出去。这赤胡汉子在沙地里团身滚了几圈,卸去冲力,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利落的攀住了铁头冲城锤的车架。他手挽铁索,看着那架兀自向前疾驰的木板厢车,嘿嘿冷笑。
就在阿力什跳下木板厢车的刹那,自车厢中骤然有十余道真元气机冲天而起。其中最强的三道,已然是修入了还丹道果后期,将一颗内家金丹烧炼过七八转的道行境界。
一支巴掌大的碧玉镯子撞破了车厢顶上覆盖的皮革,冉冉升起。此宝定在车厢之上三尺,当空一旋,发出“叮当”一声清响,落下碧莹莹的霞光如圈,在车厢上连套了七重光轮。紧接着车厢中又响起两声剑鸣,显然是修炼剑道的傀儡修士,已然祭出了随身的法剑,准备与来人斗法厮杀。
对方既有高手坐镇,又已然拉开了架势,可俞和根本不惧,他眉心处有长生白莲法相一闪,丹田真元如大河决堤一般的冲入两仪元磁离合剑丸中,一黑一白两道剑光发出隆隆雷音,径直斩碎七重碧色光轮,一头撞进了木板车厢中。
“还真是个没脑子的愣头青!不去杀那赤胡异士,却专找这些废物傀儡修士玩命,莫非竟不懂得将主使之人斩杀之后,木偶自成行尸走肉的道理么?”紧追着俞和而来的程伦在半空中显出了身形。他望着俞和仗剑杀入了下面木板厢车,脸上浮起讥嘲之色,“那车厢之中明显已被人设下了圈套,里面的人早就摆好了天罗地网,伏下重重阵法杀招,为的就是引我正道修士入瓮,令其合力斩之。你这是自个撞了进去,枉死在此倒也怨不得旁人!”
程伦本原还在担心俞和与他争抢功劳,但如今看俞和选错了下手目标,他一颗心便重又落入了腹中。望了望那跟在铁头冲城锤后面的高台督战车,程伦精神为之一振,觉得周身困顿亏虚之感也似乎消散了许多。他踏风而立,撇嘴嗤笑数声,伸手一指那铁头冲城锤后面的高台战车,破军七杀厉啸一声,摇身化作一道烈火一缕黑烟,朝那些赤胡异人猛扑过去。
数道遁光疾掠过程伦的身边,其余凉州府供奉阁的修士们追赶着两具伏魔法尸而去,他们抢着要斩得赤胡异士的头颅,拎回去邀功请赏。只有杜半山在程伦身边按住了遁光,他看了看下面的木板厢车,又望了望不远处的高台督战车,眼珠一转,翻手自袖中抽出了昆仑古宝八节紫竹鞭。
半山师兄将宝鞭当胸一横,周身紫霞缭绕,看似是要为程伦护法,其实是想给下边的俞和压一压阵。
且说俞和一剑刺穿了薄木板车门,闯入那堪堪丈许见方的车厢之中。
一黑一白两道剑光绕身疾旋,俞和放眼四望,却见他并非是置身于狭小而拥挤的马车车厢,而是落入了一处黑漆漆的莫名空间中,伸手不见五指,神念也照不到边际。
正迟疑之时,他骤觉背脊一冷,转头见有两点寒星自昏黑混沌之中飞出,直刺他腰间肾门。未等俞和运剑拆招,他胸口处又是一窒,似乎从面前的黑暗中冲出了一人,抡拳朝俞和心口膻中大穴猛力捣来。再耳听见头顶上呜呜风声大作,似有一座百丈飞来峰当头压下。
“原来这车厢中已然布下了阵法,果然是好算计!白莲妙真,诸邪化散,两仪生灭,度衍万象。区区一道无定困阵而已,贻笑大方。给我破!”俞和挑眉长啸,鼓动十二成真元灌入两仪元磁离合剑丸,将身一腾跃,化作一道恢弘剑炁,作蛟龙升天之势,朝头顶方向笔直的冲刺上去。
周遭传来几声短促的惊呼,困阵之中两仪剑光乍现。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好似被撕碎的布帛一般片片飞散。
踏风而立的程伦与杜半山皆心中一跳,下意识的闪身挪开数丈。只听见自那马车中爆出一声刺耳的剑鸣,薄薄的木板车厢轰然炸碎,无数的细小木片漫天横飞。
一道黑白两色的浩然剑炁冲霄而起,笔直的贯入天穹极高远处去,犹有那剑鸣声余音绵绵。即便是程伦与杜半山身在十数丈外,亦觉得通身筋骨颤动,脸颊生疼,如遭无数利剑贴面扫过。
“这是方才那小子祭出的剑炁?”程伦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杜半山嘴角含笑,心中暗想:“小俞子,这回可才显出了真本事么?我倒要看看你这满身秘密的家伙,究竟是修入了何等境界。”
只见从那破碎的木板车厢中,仓惶窜出十一道遁光和两道剑光,一口气逃到离地五六十丈的天空中,这才显化出了一十三道身形。
俞和昂首立在那光秃秃的车架上,一双袍袖烈烈飞舞。他双手各掐剑诀,左手边虚引着一口乌沉沉的三尺无镗长剑,右手边有一口同样形式的三尺长剑缓缓回旋,剑身如皓月般白。
半空中的一十三位傀儡修士,与俞和的森然目光一对,其中有数名道行浅弱之人,登时脸色大变,周身剧震,几欲脱力坠落。两个手持长剑的傀儡剑修挺身而出,接下了俞和隔空投去的凛冽剑意,他们两人虽是不甘示弱的催发出胸中剑意相抗,但明眼人望去,那两口灵剑正在他们掌中微微颤动不休。
俞和的双眸隐隐泛出血色,瞳中亿万剑光生生灭灭,只听他寒声念道:“因果既起,自当以我掌中青锋了尽报应,不可祸及他人。叛道之人当杀。为胡夷所用,妄图潜入中土谋害丹道传人更当斩之。黄泉路上走好,休怪俞某无情,只怪尔等心术不正,自投入此一番因果当中!”
言毕,双手剑诀提起,朝天一指,两仪剑光势如奔雷,径直斩向天空中的一十三位傀儡修士。
那两个修习剑道的傀儡修士舌顶上腭聚集真炁,挺剑封住了门户,想要合力硬挡俞和的剑势。但耳闻得“呛喨”一声金铁交鸣,黑白剑光当空一绞,二人掌中的本命灵剑寸寸断裂。两仪元磁剑炁冲入肉身,顷刻间将这二位傀儡剑修的周身经络尽数斩碎。他们脐下三寸关元大窍、胸口膻中大窍、双眉之间泥丸宫各射出一道血箭,上中下三丹田同时被无形剑炁贯破,一身真修付诸东流。
未等这两位傀儡剑修发声惨呼,俞和的身形如鬼魅般在他们背后显出,左右手并指一挥,两颗大好头颅离肩飞起,身死道消。
“小辈作死!”从余下的十一位傀儡修士中,冲出三道人影向俞和腾空扑去。望这三人的雄浑气势,引得周天元炁沸滚,正是还丹道果七八转的道行修为,若放在一些小门派,那都是堂堂元老高手的身份。
中间一人口吐神雷,一连九道金光霹雳直朝俞和面门劈落;左边一人扬手甩出一支黄铜药杵,向俞和当胸撞来;右边一人双掌开合,幻出漫天掌影,罩住了俞和上中下三路。
身受三位真人联手一击,俞和依旧不露慌乱之色。只见他嘬口一吹,一缕五色奇光飞出,这五色光见风就长,转瞬间变化作一团五行雷云,迎上了三位傀儡修士高手的杀招。
凭空连响五声闷雷,震得地上赤胡骑兵人仰马翻。程伦与杜半山被罡风吹得飞出几十丈外,好不容易定住了身形,程伦骇然叫道:“这他娘的是先天五行神雷!杜半山,这个煞星到底什么来头?”
程伦转头去看杜半山,可杜半山也是一脸煞白。半山师兄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神,抚胸缓缓的说道:“他是朔城老街顺平酒楼的跑堂小厮。”
“跑堂小厮?”程伦的唾沫星子都溅到了杜半山的道袍前襟上,“好嘛,厨子是昆仑仙宗的真传弟子,跑堂小厮随便一出手就是两仪剑炁和先天五行神雷?你给我说说,那顺平酒楼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掌柜的不会是地仙真人吧?”
杜半山被程伦的怪样子给逗乐了,他噗嗤一笑,对程伦道:“等蛮夷尽退,由杜某做东,请程执事到我朔城顺平楼小酌一番可好?”
“我才不去你那鬼酒楼!”程伦连连摇头,“万一隔壁桌坐的又是什么卫老魔之流,这酒可真是吃不得,吃不得的!”
杜半山闻言哈哈大笑,浑然忘记了他此时还置身于血杀战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