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和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虚抓那圆镜。哪知那镜子竟然发出了一阵尖利的怪啸声,听起来有点像是野猫斗败负伤后的嘶叫,镜子在地上跳动不休,浅灰的烟雾凝聚不散,居然生生震散了俞和的破空真力。
“好生古怪的法术!”俞和眉毛一皱,真元澎湃而出,化作一只清濛濛的手掌,对着地上的圆镜一压一提。
“砰”的一声爆响,那浅灰色的烟雾终抵受不住俞和的雄浑真元,被俞和一掌压碎,真元裹着圆镜飞来,眼见原本明晃晃的镜子,竟迅速的黯淡了下去,转眼间布满了黑色的锈迹。
俞和还怕有什么玄虚,手指运力捏住圆镜,仔细了端详了一会儿。只见这镜子看起来是用寻常白银打造的,略椭圆的镜面能有半尺圆径,周围雕着一圈儿镂空的花藤装饰。从正面看,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银质圆镜,最多造型有些异域风情,但翻过来一看镜子背面,便令人不由得背脊发冷。
镜子背面是一副银浮雕的仕女梳妆图,可那仕女的面貌,却一点儿也不端庄秀丽。两只眼睛细细长长,眼角直飞入鬓边,一张嘴巴左右咧开,显出诡异的惨笑状。这仕女的一双手,只剩下骨骸,紧紧捂着心口处。从这仕女的面目七窍中,各垂下一行锈迹,好似乌黑的血痕。
“怎么会是这面镜子,这镜子原本不是这样的!”六皇子周淳风直愣愣的看着俞和手中的镜子。
“殿下认得这面银镜?”
“当然,这是承云兄长在西疆率军第一次大破蛮夷之后,命人专程送回来的礼物。随镜子一齐送回的书信上说,他抓住了一个西夷的巧手铁匠,就命铁匠用番银打造了这两面圆镜,母后与我各有一面。这镜子拿回来的时候,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我犹记得镜子背面的雕刻十分美丽,母后这面是侍女梳妆,我那面是书生苦读,都是栩栩如生的模样啊!”
“师兄,这镜子便是咒器无疑。”宁青凌忽然说道。
俞和与周淳风一望容昭皇后,只见她面上的黑气尽去,唯有眼眶处还留着一片淡淡的灰黑,有道白茫茫的光霞,从她口中溢出,鼻间流入。
宁青凌道:“咒器一破,玉虚护心大真符便护住了皇后娘娘的命性。只是这咒术太诡,我根本无从下手解咒,咒术不除皇后娘娘便醒不过来,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唯有抓住施咒的人才行。”
俞和取了张镇魔金符,将银镜封住,收入了玉牌中,“六皇子殿下,既然这镜子你也有一面,可否带我去看一看?”
“俞兄请随我来。”
“师妹,你在此处守护容昭皇后,我去去就来。若有什么异状,或者四皇子周承云前来,立刻传讯于我!”
周淳风闻言有些诧异,可转念一想,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俞和朝他寝宫而去。
走出容昭皇后的寝宫,周淳风看左近无人,突然转身问俞和:“俞兄,你莫不是怀疑我承云兄长?”
俞和深深的看了周淳风一眼:“其一,白日里你母后已然康复,可你一出宫,她却又病倒了,此时只有你兄长在侧。其二,咒器这东西,断不是一时之间就能祭炼而成,那银镜既然是你兄长送来,他只怕脱不开干系。其三,我们接到你母后怪病复发的消息,从宫外赶来,又折腾了这许久时间。你说四皇子在你出宫后陪侍容昭皇后,那现在他却又身在何处?”
俞和将这三个问题一说,周淳风立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满脸煞白。可其实俞和还瞒住了一点未讲出来,那炼尸术既然下在了容昭皇后身上,贵为太子的四皇子周承云身在宫外,当是更易得手的目标,将四皇子炼成尸傀,然后借他的手,将咒器放入容昭皇后寝宫,这才合情合理。
若当真如此,周淳风说他兄长回宫后性情大变,也就有了缘由。这周淳风此时是人还是尸傀,实在难料。为今之计,只有找到周承云,俞和只消祭出他目中神光一照,便知究竟。
两人一路发足奔跑,冲进了容昭皇后寝宫侧面不远的六皇子寝宫。推开宫门,周淳风将闻声而来的宫女侍卫全都遣散了,自从后屋拖了一个木箱子出来。
“就在里面。我可不敢打开,万一有什么古怪,还请俞兄施为。”
俞和一看,木箱子上积满了尘土,也没上锁,估计是周淳风平时放置琐碎之物所用。他伸指一弹,有缕月白色的剑光飞出,化作四尺白莲飞剑,悬在箱子上。剑尖正对准了木箱,若那箱中银镜一有什么异状,白莲剑立时便会夹着千钧之势镇压下去。
俞和轻轻一跺脚,暗劲冲出,箱盖“咯吱”一声掀开,眼见一堆酒壶酒碗鼻烟壶之类的杂物下面,赫然就是那面同容昭皇后宫中一模一样的银镜。
手指一勾,银镜从箱中飞出,落进了俞和的掌心。
两面镜子正面一模一样,只是六皇子周淳风的这面,镜子反面浮雕的是一副书生苦读图。那图中的读书人高冠广袖,坐在榻上手执书卷,神态悠然。
周淳风看着镜子,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幸甚,我的这面似乎并没有什么诡异之处。”
“是吗?”俞和一笑,眼中中奇光湛然,伸指在这书生颈间一划,指尖上寒光闪烁,好似一柄利刃扫过,在镜背的浮雕上,刻下深深的一道痕迹。
只见那书生苦读图中异相骤生,那读书人面容刹那间变得狰狞好似厉鬼,一颗头颅竟自从肩上滚落,跌在榻上。一道黑烟带着妖嘶鬼啸,从那书生颈间喷出,可才冲破了镜背银雕,正撞上当空而立的白莲剑,剑上明光一闪,黑烟就被腰斩二截,重重佛家净火流转,一切尽作飞灰。
周淳风噔噔连退了数步,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任谁突然发觉身边居然藏着这么一个诡物,却一直恍然不知,都会被吓得头皮发麻。
“殿下,速去找四皇子!”俞和用镇魔符箓把银镜镇压,收入玉牌中。
“走,去他寝宫。”周淳风从地上跳起来,扑倒自己榻上,从枕边摸出了一口二尺玉鞘古剑。俞和一看,便知道那居然是一柄颇为珍稀的上好法剑,也不知道周淳风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制住了法剑中的灵性,放在枕边亦不会被剑气所伤。
四皇子周承云的寝宫,就在紧挨着周淳风的寝宫。六皇子抓着法剑,一肩膀撞开了周承云的寝宫大门,一众内宫侍卫和宫女们全被惊起,手提着灯笼,从厢房中跑出来查看。
“我承云兄长人在何处?”
侍卫宫女看周淳风满脸凶恶相,手里那紧紧抓着口剑,一副一言不合就要拔剑斩人的模样,吓得目瞪口呆,都不敢说话,周淳风连问了三遍,也无人过来应答。
俞和叹了口气,拍拍周淳风的肩膀,上前对着一个侍卫拱手和声问道:“这位兄台,请问四皇子现在何处,我与六皇子有要事找他。”
那侍卫定了定神,抱拳拜道:“回禀护国真人,四皇子不久前从皇后娘娘的寝宫匆匆回来,也没进屋,就去了典山帝陵谷。四皇子走的时候好生奇怪,唤起了宫中诸人,说若有人来找他,就说:‘解药在谷中。’后来我们听闻容昭娘娘又病了,才晓得四皇子怕是去寻药了。”
周淳风心底里还是盼着施术之人与自家兄长无关,听了这话,眼巴巴的盼着俞和决断。
俞和低头想了想,对周淳风道:“眼下只能追着四皇子去一趟典山帝陵谷了,哪怕这是个圈套,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钻。我也盼着那番猜疑是错的,四皇子查知了线索,先一步寻药去了。总之我们到了帝陵谷,寻着承云殿下,一看便知。”
周淳风点点头,“我同俞兄一起去。”
“此行或有大凶险,殿下还是留下宫中照看容昭娘娘才好,俞和代你一行就是。”
周淳风一皱眉,晃了晃手中的法剑:“俞兄,争斗之事,我必不如你。但我救母之心,却疾如火,你教我枯守深宫,望眼欲穿的盼你归来,倒不如一剑杀了我!万一你遇到什么险阻,功亏一篑,而我却未出得半分力气,那我必会愧疚终生。更何况典山帝陵谷绝非一般所在,那是大雍历代先皇的埋骨之地,里面机关重重。非是淳风看轻了俞兄,纵是以俞兄之大能,若身陷其中,只怕也要身死道消。淳风贵为皇子,每年都要去那谷中祭拜先祖英灵,自是知道其中的一些关窍所在,有淳风同行,俞兄可少去许多周折。”
俞和迟疑了一下,终点了点头,取出一方玉符递给周淳风,“殿下,若万一有什么危难,俞和照应不及,你便立刻将血沾到这玉符之上。此乃我师门长辈赐下的一道保命符箓,可挡一刻之灾厄。”
周淳风慎重的接过了玉符,紧紧攥在掌心中,两人并肩出了周承云的寝宫。寻到了墙角无人处,俞和拿出传讯玉符,细细叮嘱了宁青凌,然后祭起飞剑,身化一道剑光,卷着周淳风朝定阳城北破空而去。
一路上,俞和暗摧真元,剑光暴涨,带着滚滚雷音,劈开夜空层云,朝京都定阳城东面的典山飞射。
典山是帝陵所在,离定阳不远也不近,出城之后,飞了大约一盏茶时分,身后皇城的轮廓已有些模糊,前方隐约现出一道卧虎般的雄踞山势。
正飞着,俞和猛窥见前面不远处,依稀闪出了一道淡淡的灰色人影。借着稀疏的月光,就见那人影双手抬起,有一线呜呜的怪声隔空传来,听着有点像洞箫或者骨埙所发的气音,但却又更加低沉。
这怪声在耳旁一绕,俞和登时觉得心神如遭重锤,两眼发黑,天旋地转,肠胃里翻腾欲呕。一口真力难继,剑光骤散。他与周淳风两人失了法术依凭,好似被弹弓射中的鸟儿一般,身子打着旋儿朝下坠落。
地上有个灰袍的道人,手搭凉棚眯眼望天,看见两个小小的黑点从天云中落下,嘴角一咧:“笨鸟儿落下来也!可莫要摔得零碎了,道爷我好捡几根骨头,打打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