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伯爵府。
沉睡了5年,也几乎耗尽生命权杖上所有生命气息才终于重新睁开眼睛的安妮-克伦威尔此刻正坐在尼采床前,她的神情很平静,除了脸色由于沉睡了太久刚刚醒来而不可避免的显得有些难看,望着床上尼采的双眼也涣散无神外,她整个人看起来跟平常人一样没有丝毫异样,只是十分安静,仅此而已。然而尽管如此,尽管她看起来如同一座雕塑一样安静,可不管是谁,却也都能够轻易察觉到她内心的不平静……很讽刺,感觉很有趣啊,她醒来,她重新复活了,可他却死了,再不会睁开眼睛了,这他妈算个什么事儿?尤其是再考虑到当初她原本就是用她的生命为他挡了一剑,这才换取了他的性命,那如今他为了复活她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就更是相当的滑稽相当的讽刺了啊。她紧紧抿着苍白到骇人的嘴唇,只是盯着永远闭上了眼睛的他,没表情没说话也似乎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况,可实际上她真的很想问他,这样好玩吗?这样玩她很有意思吗?5年了,她都已经死了5年了,那她继续死下去又有什么关系?有必要为了让她重新睁开眼睛而付出生命吗?如果只是这样,如果早知这样,5年前她又为什么还要挡那一剑换取他的生命?
绝望渐渐侵袭。
断然不可能因为重获新生而有任何所谓兴奋的安妮凄然微笑,她想要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可睡了整整5年,虚弱到根本便是近乎奄奄一息的她又怎么可能拥有足够的体力来完成这样的动作?她只能用眼睛凝望他,用眼睛去抚摸他……然后看着看着,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死了5年,或许是因为她此刻看着的他已经死了,她就突然觉得好陌生啊好陌生,5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开了,她甚至无法相信她这时正看着的是尼采,是她很久很久以前不停诅咒不停咒骂的那个该死的异端,更不敢相信他居然是她很久很久以前甚至愿意用生命去维护的男人。
可要不是他,她又为何会感觉连呼吸都很困难?
乱了,都乱了,5年的间隔,5年的空白,5年的时间里完全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哪些事情,在他身上又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不仅让他看起来那么陌生,也一下子就让她感觉很疼很疼。
绝望很快将她包围。
眼泪弃守了她的眼睛,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挣扎。
都说谁没了谁都一样活,可问题是他根本就没给她时间让她去想,要是没了他,她该怎么办啊。
…
…
伯爵书房。
透过窗户,从位于客厅2楼的伯爵书房往下眺望,便刚好能够看到尼采的房间,虽然由于位置与距离的因素,站在落地窗前的伯爵夫人并不能看清尼采房间的一切,也看不到刚刚醒来便守在尼采床前的安妮,更看不到躺在床上再不会睁开眼睛,再不会喊她‘母亲大人’的尼采,可伯爵夫人却就是觉得她能够清晰看到那里的一切。包括安妮包括尼采,甚至也还包括安妮的木然,尼采的冰冷且毫无反映。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不悲,不怨,也不恨。
从前她的孩子承担了斯图雅特家族的太多责任,受了伤遇了难时,她会跟她的丈夫斯图雅特抱怨,质问他凭什么让她的孩子承担那许多的责任,也质问他到底有没有将他们的孩子放在心上,更会如同她的孩子在成人礼时重伤一样,她甚至跟斯图雅特说出再也不想理他的话……可这一次,她不会。这断然不是说她没有像从前一样在意她的孩子了,更不是说她的孩子已经死了,她对斯图雅特的心也就死了;而只能是因为,从前即便她跟斯图雅特抱怨,质问,甚至埋怨,可实际上她一直都很清楚,那也确实是她孩子必须承担的责任,从她和斯图雅特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很清楚斯图雅特家族该承担些什么,斯图雅特的子孙又该做些什么,所以作为斯图雅特的妻子,她自然应该支持,也一直都在支持。
至于从前的那些抱怨……不过是伯爵夫人的小聪明,她也只不过是试图减少她孩子所应当承受的责任,而试图让她丈夫多承担一些罢了。
很有趣,很偏心的小聪明,不是吗?
但现在,这些有趣的小聪明便显然再没有了丝毫的用途。
她终于收回凝望她孩子房间的视线,关上了窗户但却没有拉下窗帘,似乎是为了让阳光可以照射进来。她转身看着身形佝偻就站在伯爵书桌前的老管家,没有犹豫,神色依旧平静,她随口问道:“老占坎,你说伯爵这会儿是不是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呢?”
依旧是他标准的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严谨而恭谨的站姿,老管家点头,声音沙哑但却格外认真:“从时间上来看,是的,夫人。”
她若有所思轻轻点头:“那你认为他会和图卡涅口中真正的‘自然绿叶’一起回来吗?”
“是的夫人,伯爵大人会的。”
似乎是诧异老占坎的毫不迟疑,伯爵夫人看向老占坎的眼神明显一怔,随即她道:“当然,只要那种叶子真的存在,斯图雅特一定能够带回来……”顿了顿,她又道:“可老占坎,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说斯图雅特能不能拿到‘自然绿叶’,而是说‘自然绿叶’这种东西……”
究竟能不能挽回她孩子的命!
这半句话她没说出来,但老占坎肯定能读懂她的意思,所以抬起了头,眯起了眼睛,老占坎便没有再次接口,他知道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像是喃喃自语,伯爵夫人紧接着继续道:“尼采从前说,他的人生哲学便是,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这句话我以前不大赞同,我也始终认为尽了最大的努力,那便绝不可能出现最坏打算的结果……可现在老占坎,我倒突然觉得尼采这句话很有道理。”
老管家花白的眉梢挑了挑,他微微恭身,平静道:“夫人,您吩咐。”
“我是说如果,如果那‘自然绿叶’并没有图卡涅所说的那么有用,老占坎,你是否觉得我们应该想些别的办法呢?你知道,我是不会看着我的孩子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我可是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伯爵夫人像是在想些什么,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显得漫不经心,然而,就是她漫不经心的态度,却与出自她口中的话,直接便构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她道:“我听说只传承在教廷每一任教皇陛下手中的牧首权杖蕴涵着教廷大天使的力量?凭借牧首权杖可以召唤大天使为权杖执有者做一件事情?那么我想……大天使总该拥有复活凡人的能力吧?”
老管家深深恭身,一丝不苟:“那时,我会带着牧首权杖回来。”
…
…
在伯爵书房他们说话的过程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人影滑过门外。
戴安娜确实不是刻意在听伯爵夫人与老管家谈话的,她只不过恰好需要跟夫人说件事情而已,所以这番话落在了她的耳中,倒真的只能是巧合……巧合便就巧合吧,总归既然她听到了这番话,那她便显然会将这番话深深的埋藏在她的心中,记在她的血液里。
她是罗斯切尔德的公主,很久很久以前,她便是帝都所有的贵族小姐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公主;原因断然不是简单的因为她的出身,也不是仅仅因为她精致的容颜,无双的美貌;更多的,也还是因为她的性子。跟眼下大多或聪明或放-荡或做作或蛮横或傲-娇的贵族小姐相比,戴安娜身上的恬淡,温柔,安静,纯善,素来都是帝国最为璀璨也最为珍贵的明珠,所以正因为珍贵,正因为已经相当稀罕,无论是谁,哪怕第一次遇到戴安娜,他们便总会被她吸引,然后忍不住接近她,喜欢她,甚至爱上她……一直到后来,提起罗斯切尔德的公主,人们便总会陶醉于她的安静,她的恬然,她的纯善以及她的简单——以至于许许多多,包括尼采包括伯爵夫人等人都会因为她这些太耀眼的性子,而忽略她其它的性子。
比如执着,比如跟尼采一样,因为心智强大而总喜欢将事情掌握在她自己的手中:就像那次她被挟持到玛雅的亚特兰蒂斯,在所有人都认为她这个出身尊贵的小姐必然没有任何的办法,也只能像金丝雀一样等待着被营救的情况下,她却利用当时阿提拉候爵的一个疏忽,而安排了她的教母出现在亚特兰蒂斯,然后在关键时刻,她的教母拖住了猛虎王朝的克里斯汀伯爵,最终奠定尼采成功将她营救的基础。
因此,既然总喜欢去尝试将一切的事情都掌握在她的手中,那戴安娜便当然不可能等着尼采生,或者等着尼采死,她更愿意通过她自己,去让尼采生,而远离死。虽然这很困难,并且近乎完全没有希望。
她离开伯爵的书房,便就来到了尼采的房前。没推门,便自然也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外,隔着窗户,她默然而安静的看着房内的安妮和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尼采,一直保持着平静而淡然的神情,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抿唇看着尼采看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离开。
她回到了她的罗斯切尔德公爵府,径自去找她的哥哥普罗米修斯,迎着普罗米修斯一如既往自负且雄心勃勃的神情,她的神情虽然依旧恬淡依旧安静,可口吻却再没有了从前的温柔从前的亲昵。她跟她的哥哥说了三句话:第一句话是,既然你的计划已经收获了丰硕的果实,那么你导演出的平民*事件便可以平息了;第二句话是,不然等尼采醒来,纵然他也会认为你做的是正确的,是对帝国有利的,但危及到了他斯图雅特的利益,他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再就是最后一句话,她微微屈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小姐拎裙礼,她说,再见普罗米修斯。
然后没理会她哥哥普罗米修斯皱眉的神情,她接着走向她祖父的书房,在老罗斯切尔德公爵的书房里,她就像一个单纯的罗斯切尔德公主一样,眯着她可爱的眼睛微微笑着,她依偎着她的祖父,看着她祖父的笑,她一直都没有说出一句话,仿佛只是一个孙女在留恋她祖父的怀抱。
最后她回到了她的房间。
她挥退了她的侍女也拒绝了专门服侍在她这种尊贵贵族小姐身旁的女性礼仪官,独自抽出她从未穿过的那件华丽长裙,她穿在她的身上,长裙雍容并且绚烂,黑色与红色相间更是为她衬托出许多华贵而尊荣的味道,再加上她本就无双的容颜,这件盛装宫裙穿在她的身上,便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成熟大气并且妩媚,但却不妖。就跟伯爵夫人穿着盛装参加晚宴时如出一辙,虽然少了许多的纯真与可爱。
她接着将她披在肩上的金色头发轻巧盘起,那是只有已婚贵妇人才会采取的发式。
然后,她坐上马车,向着圣城,向着耶路冷撒的方向缓缓行去。
她叫戴安娜-罗斯切尔德。
她不仅仅是罗斯切尔德的公主,她还是斯图雅特继承人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