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5日
“伯琛办事真是得力,少荃,他为你选的兵船,端是威风凛凛。”说这话的,是上海道台胡林翼,与他并肩而立的,是两淮都盐转运使李鸿章。两人正在上海黄埔江口,观看着慢慢驶来的四艘军舰。
自从去年,太平天国过安庆而下江宁,曾国藩和李鸿章都得出一个结论,剿灭发匪,首在扼守长江。而要控制长江,非得练水师不可。
曾国藩带着他的忠义救国联军,在江西卧薪尝胆,而李鸿章管着两淮盐税,手上有钱,便在上海购置了洋炮局,令幕僚丁日昌学造军火的同时,也写信给驻欧洲四国公使郭嵩焘,令他代为购买洋人兵船。
还是在1842年,李鸿章和郭嵩焘跟随楚剑功出使西洋的时候,他们三人都参观了英格兰的“大胆级(Dautless)”蒸汽风帆混合动力军舰(见1839《使西纪行》相关章节),英国军舰的火力和机动,给李鸿章留下了深刻印象。而在这一次给郭嵩焘的信中,点明要购买“大胆级”。
但楚剑功现在已经变成了“匪共楚逆”,跟随他出访的事情自然不便提起,于是这次购买的四艘“大胆级”,在李鸿章向朝廷汇报的时候,就变成了郭嵩焘的个人选择。
“只是国之重器,不可假人,英夷如何肯将这等利器卖给我等。”
“好叫润帅得知,”李鸿章现在官位比胡林翼高,但仍旧是晚辈,所以口气仍旧谦逊,“这‘大胆级’在英夷看来,颇有许多不如意处,便要新造四艘最新式蒸汽舰,连风帆都不要用,不管顺风逆风,都飞驰如电。这四艘带着风帆的兵船,对英夷而言,就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彼国又有国会管制军费,这四艘大胆级占着预算,好不烦恼,正好伯琛提出买船,英夷便顺水推舟,转给我大清。”
“这西洋利器,我大清有人操驶吗?”
“伯琛想得深远,这开船来的水手,伯琛已经和他们全都签了合同,为我税警团效力三年,三年之内,我们再挑选精细的子弟,跟船学习,想来驾船不成问题。”
“好是好,”胡林翼又想到一件事情,“我海疆内河,岂不都操于英夷之首。”
“润帅过滤了,”李鸿章笑道,“我和伯琛早想到这一节,这雇佣的水手,不是英夷,也不是法兰西,而是红毛番。据伯琛所言,这红毛番两百年前,曾与英夷争霸海上,三场大战,举国疲敝,可谓与英夷有九世之仇。”
两人正说话间,第一艘“大胆级”战舰已经停到了进港处。这是的上海港,还不习惯停军舰,胡林翼早安排了租借洋行的引水员,去引导停泊。
“霍师傅,米教头。”李鸿章大叫起来。这时候,就见两个洋人从歇息的地方跑过来,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英军的红大衣,另一个头发凌乱,没睡醒的样子。正是李鸿章从英伦带回来的军事顾问鲍比霍顿和博拉米卢。
直隶的神机军在得到了普鲁士军事顾问团之后,就把霍顿和米卢抛在一边。李鸿章就借机将这两人要到了税警团。
“霍师傅,这接军舰的礼节,由您来指挥吧。”
霍顿严肃的点点头,一挥手,“把乐队拉出来。”他现在已经能讲一点中文了。
就见李鸿章的马牟,领着一个戏班,在码头上摆好架势,依依呀呀的吹打起来。
“这是我们淮上的徽班,让洋人见识见识。”李鸿章洋洋得意。
“这四艘兵船叫什么名号?”胡林翼又问。
“还未决定,不如润帅想个名字?”
“呵呵呵,既然跑起来风驰电掣,不如叫做飞霆、策电。”
“好名字,这船上的炮火威猛如龙虎,另两艘就叫龙骧、虎啸。”
“好好好,龙虎霆电,真是舰如其名。”两人抚掌大笑。
正当一切准备妥当,四艘战舰业已靠港,舰上的水师已经开始列队准备下船的时候,跑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插着英吉利的国旗。
“糟糕,把这茬忘了。”李鸿章暗自叫苦。
马车驶到近前,英吉利驻上海公使馆一等秘书伯纳德从马车中跳了出来:“满大人们,我奉英国公使格莱斯顿先生的命令通知贵国,没有英国公使馆和上海工部局的许可,任何外国的水兵,不得踏上码头一步,否则,就是清国自行撕毁《南京辛丑条约》中排除’外国军舰驻泊权”的款项。”翻译把这段话用中文又喊了一遍。
“快,让他们停住,千万不能下船。”李鸿章毕竟跟着楚剑功出使过,知道楚剑功在南京谈判中费了好大的劲,甚至连澳门驻军权都搭进去,才得以拒绝了军舰驻泊权。可不能在自己手上出纰漏。
他又转身向胡林翼说:“润帅,请您到船上去,安抚远道而来的红毛番水手,我去英国公使馆,和他们斡旋。”
“少荃,辛苦你了。”胡林翼很配合。
上了伯纳德的马车,伯纳德说:“阁下,公使先生称赞您是清国最知晓西洋的人,果然没有说错。他的确邀请您去谈谈。”
格莱斯顿的意思很明确:在上海的任何舰队,决不能把英国人排除在外。
李鸿章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无论如何绕不过去。于是他趁机提出一个交换条件:英国人帮助扩建上海洋炮局。
“既然不列颠出钱,自然就要入股,还要派出监督。”
格莱斯顿早已计算精密,上海如同他自己的赌场,李鸿章也好,荷兰水手也罢,不过是这场中的赌客,无论如何,都要被他这东家抽头。
最后,双方终于达成了协议。
英国向上海洋炮局注资五万英镑(二十五万银元),并委任英国公使馆一等秘书李泰国作为财务监督。
英国任命海军少校阿斯本为虎啸号的管带,并作为整个舰队的副总统领(副司令)。
这支舰队的名目,不叫清国水师,而是称作“上海联合舰队”。由李鸿章管理,但工部局可以直接抽调舰只,“维护贸易秩序”。
三天后,郭嵩焘雇佣的荷兰水手终于得以下船。李鸿章在上海道台府设宴,为荷兰舰长们接风,并向他们介绍说,会有一名英国人少校来做顾问。
“我们荷兰人纵横七海,根本不需要英国人来做顾问。”荷兰水手的头目阿里汉,并没有明白阿斯本是英国人硬塞进来的,还以为李鸿章信不过他们。
“啊,阿里汉舰长,您会讲中文?”李鸿章有意打岔。
“我会八国语言呢。”话题转换了,尴尬得以暂时掩盖过去。
在李鸿章他们吃饭的时候,格莱斯顿已经准备好了一份文件,命人迅速送往印度,敦请驻印海军司令巴加少将,将那位因为无所事事而精力过剩的海军少校阿斯本,马上送到上海来,并让阿斯本亲自签署如下文件:《阿斯本为清廷效力志愿书》
(一)阿思本同意管带欧华上海联合舰队,为期四年,井言明有权排除其他欧洲人充任之总管带。
(二)阿思本充任管带时对于欧洲制造之舰只,以及由欧洲人充当船上官兵之中国船只,不仅仅为中国皇帝所雇用,亦受英国公使馆的命令,应有完全指挥之权。
(三)二等外交秘书李泰国将负责舰队的军械供应和财政,并向舰队转达英国公使馆的命令。
(四)阿思本对由其它途径传达之任何谕旨可置而不理。
(五)当李泰国转达的命令与中国官员的命令相冲突时,以英国公使馆命令为准。
(六)阿思本将任命本舰“虎啸”号上一切官兵,并尽力干预其他舰只的人事。
(八)中国官方对阿斯本若有不满,可向英国公使馆申诉,其他途径阿斯本一概不承认其效力
(九)此项海军即属欧洲化,则行动时所用旗帜自须具有欧洲之风格,以防为欧洲舰只误击。因此,旗帜应为绿底,左上角镶嵌英国米字旗,中绘清国蓝龙。绿色者乃因其罕为欧洲列强所采用,故不致与任何其它国家之旗帜混淆。米字旗表明其为英国友军,蓝龙为清廷标志。
就是李鸿章和阿里汉酒酣耳热之际,格莱斯顿已经为上海联合舰队勾画了一幅蓝图,要将他牢牢掌握在不列颠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