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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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变脸(下)

“这还不是让朝廷逼的啊。”蒋国柱一声长叹,他知道顺治亲征的消息瞒不了多久,就把实情告诉了自己的标营指挥。

听说皇帝即将前来南京,标营指挥也惊得说不出话来。作为蒋国柱的心腹,他对蒋国柱通邓一事当然也有所知晓,很明白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要是皇帝抵达南京,一定会让实情败露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蒋国柱又把几个心腹幕僚召来,一起商量此事。得知顺治在两个月内就要驾临南京后,几个幕僚也都产生了和蒋国柱一样的念头,就是立刻武力解决邓名,只要能够消灭邓名,那什么流言都不怕了。万一还有人想闹事,江宁巡抚也完全可以把以前的行动解释为麻痹敌人的手段。

个别激动的幕僚要求蒋国柱马上向邓名下战书,立刻开战。但标营指挥反复声称,武力解决邓名几乎是不可能的,一旦和邓名撕破脸,出城野战,只可能被邓名迅速解决;现在江南绿营依托城防可以保卫南京,但其他的府城都可能不保。唯一能够阻止邓名进攻的,大概只是因为邓名舍不得牺牲他麾下的精锐甲兵。

“下战书后,我们立刻就要把所有的漕船都躲进水城,让所有的府县关闭城门,放弃所有城外的土地坚守城池,停止在长江上的通航,以防止我们的船只被邓名夺走。”尽管面对来自幕僚集团的极大压力,但标营指挥宁可被他们骂成懦夫也不肯赞同开战:“只有我们能够立刻发起进攻,开战才有好处。现在开战就只能放弃长江,然后再放弃大片土地全力防守,这开战是图的什么呢?”

虽然蒋国柱不知道“战术为战略服务”这句论断,但他现在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局面中。战略上要求他立刻与邓名断交、开战,但战术上他却没有任何开战的理由。

“或许皇帝会收回成命。”标营指挥的坚持让幕僚们也渐渐失去了开战的决心,终于有一个幕僚把他的侥幸心理讲了出来:“或许皇上不会真的亲征。”

这句话让蒋国柱立刻开战的决心变得更加动摇,是啊,要是皇帝最终也没有亲征,那撕毁协议开战又有何益?被邓名一通好打,说不定还要接受更屈辱的城下之盟;万一皇上改主意不打算亲征了,可是一看江南连番惨败,府县接二连三地丢失,结果坚持要发动亲征,那蒋国柱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招惹祸患?

最后蒋国柱决定暂时不动,静观其变,在减少与邓名接触的同时,储蓄钱粮、积聚部队。如果皇帝不亲征就算了,如果皇帝亲征,那被迫与邓名开战时也底气足一些。

“既然要与邓名作战,那江宁绿营的训练是不是需要加强?”标营指挥在散会前又提出一个问题:“是不是暂时改为五日一操,或者三日一操?”

蒋国柱面有难色,而一个不管钱粮的幕僚则生气地说道:“这个时候还偷什么懒,应该日夜不休地操练啊。”

“日夜操练不敢想,不过若是巡抚大人同意,能每日操练当然最好。”标营指挥高兴地答道。

不等蒋国柱说话,其他的幕僚已经呵斥刚才那个发话的人,责备他不管钱粮就不要出来瞎嚷嚷。

每次出营操练,都要给士兵发放至少双份的口粮。如果士兵没有吃饱,军官可是不敢让他们上操场的,军官绝对能背后中箭。而且操练还需要打赏,不仅要给士兵,还要给各级军官,如果表现优异却没有得到赏赐,下次操练时意外事故就会显著增多。就是表现一般的人也要适当给一些奖赏,不然意外还是会增多。最后一点,操练必然还会导致物资大量消耗,弓箭不必说,还会报损盔甲、武器,都需要拨款修理,哪怕是当靶子的稻草人也要银子。

只要上面肯拨款,士兵能吃饱饭,下级军官能得到赏钱,高级军官和仓库管理都有外快,这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事,所以标营指挥根本不敢奢望日夜操练,只要能每日一操x他就喜出望外了。要是不给钱就让军队增加操练数目,那就等着哗变吧。江宁的库存早就因为多灾多难而空空如也,现在蒋国柱又要集结部队、储蓄粮草备战,不停操就不错了,还加什么操?

蒋国柱权衡了一番,最后还是没有同意标营指挥加操的要求。没能替自己和同行挣到外快的标营指挥讪讪而去,对那几个幕僚心生怨恨的同时,还产生了报复心理:“这关头还不愿意多给银子,好吧,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倒霉,这个月就实操两次,还有一次走个过场就算完。”

其实江宁巡抚并非不了解手下军官的愿望,但他实在也是有难处。这些军官不当家不知道财米贵,上次增援扬州几千绿营兵,梁化凤就要走了上万两银子的开拔费,事后还报了个五百人战死、一万支箭的耗损和几十个立功军官的赏赐——因为是林起龙挑起事端,所以梁化凤宣称抚恤、补充、赏赐只找蒋国柱要一半,又讨走了不少银子——虽然蒋国柱觉得其中必定有诈,但不敢在这时候拂逆大将的意思,还是批给了梁化凤。

为了借周培公,蒋国柱又掏了一大笔银子。现在江宁藩库虽然还不到跑老鼠的地步,可是也差得不远了。向江宁聚集部队要开拔银,部队抵达后各路军马要发赏银,客军还要双饷,战时每天要给士兵吃两顿干饭……若是再加操,蒋国柱的藩库下个月就能见底。到时候练兵到是练好了,可事先发不出开拔银,事后拿不出抚恤和赏银,兵就是练得再好,还是没法驱使他们去和邓名打仗,那么练兵还有什么意义呢?

在蒋国柱头疼欲裂的时候,扬州官场也是大乱。林起龙得知皇帝要亲征后,第一个念头就是逃回驻地淮安去,再不呆在扬州这个地方。可林起龙转念一想,万一皇帝发现真相,自己如果不在旁边,就没有机会为自己巧言辩解,那后果可能会更糟。

而且林起龙也和蒋国柱想到一块去了,那就是抢在顺治亲征前和邓名开战,如果侥天之幸能够击败邓名,那以前有什么过错也都能遮掩过去了。不过在询问过自己的标营指挥以及统领河道官兵的将领后,林起龙也打消了这个疯狂的念头。因为所有的人都指出这是自杀——在没有水师的情况下,带着一群就会欺负漕工的河道兵去攻打拥有制江权的邓名,估计还没有过江,一半的士兵就能开小差。

而且林起龙的标营还远没有蒋国柱的那么强大。虽然其他总督标营的定制是一千甲骑,但漕运总督很少会遇到需要他出战的时候,所以朝廷从来不打算花这份冤枉钱,林起龙的标营只是一个百人规模的卫队而已。

在河道兵靠不住的情况下,林起龙就把希望寄托在了梁化凤身上。虽然对方是两江的将领,但林起龙有一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他现在远比蒋国柱有钱。从盐商手中拿到的投献再加上炒家所得,林起龙狠狠地发了一笔财。财大气粗的漕运总督上下疯狂地一通打点后,现在手里捏着上百万两的银子。

林起龙给梁化凤开出的条件是,他负责给梁化凤出加操的银子,如果想扩充兵力,林起龙也可以赞助一部分。作为交换,梁化凤要保证有漕运总督的一份功劳,也就是说,无论是奏章上还是面对皇帝的垂询时,梁化凤都要把河道官兵列入对邓名作战的序列。

梁化凤对此没有异议,当即就同意了林起龙的要求,表示他会把军队立刻扩充为五千甲兵,一万辅兵,超出兵额的部分暂时就用义勇的名字。军队所需的军饷不用说,就是这些甲兵需要的装备,也要由漕运总督立刻重金打造出来;而从即日开始,梁化凤也会督促军队日夜操练,以求尽快变成一支不可轻辱的强军。

“每天一万两银子。”梁化凤开出了价码,除了装备的花费、招募丁勇的安家费以外,梁化凤还要林起龙先付一个月的操练费用:“三十万两,劳烦总督大人给末将开个批条,从库里拿走银子后,末将明日就开始练兵。”

“每天一万两……”林起龙对梁化凤敲竹杠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惊呆了。虽然漕运总督是个肥缺,但林起龙一年能净落的银子也就是五万两银子左右。上次和邓名达成协议时他还沾沾自喜,认为相当于做了二十年的漕运总督。而梁化凤光训练费就要拿走六年的,这还只是一个月而已:“你这厮怎么不去抢呢?”

“总督大人言重了,末将只知实心做事,不知有他。”虽然气急败坏的林起龙已经开始骂街了,但梁化凤却严守礼仪,表情没有丝毫的波动:“为了尽快练出一支强兵来,总督大人刚才责成末将日夜操练,那么一天总要给士兵们吃四顿饭吧。操练这么紧,每天肯定要有一些酒肉的了……为了速成,赏罚必重,所以不光要赏赐,还要很多伤药……每天练兵八个时辰,弓手射一百支箭不算多吧……就是砍草人,每天八个时辰,刀也会钝啊……还有,夜晚操练,火把、松脂也都是银子啊,积少成多……”

最后林起龙打消了日夜操练的念头,改为一日一操,尽管如此,梁化凤还是为第一个月的操练要到了十二万两银子的经费。

从库房里搬走了银子后,梁化凤密令一个心腹立刻押送十万两上京,给朝中的高官们送去。

“蒋巡抚这次是要倒霉了,林总督也够呛。”梁化凤在心里琢磨着:“等皇上一到扬州,我就去告密。我只是一个武夫,什么都不懂,通邓全都是他们搞出来的,我只是听命行事。”梁化凤知道东窗事发后,多半自己也会有过错,如果不是觉得遮掩不过去了,梁化凤也不愿意去当这个小人。现在他需要考虑如何弥补皇帝对自己的印象:“好好地练兵,然后在皇上面前打头阵,以求得皇上的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