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马的活儿,真累。那些马儿,性子烈得很,我手拉着缰绳,嘴里边喊着,可那马儿还是一个劲的要逃脱。这些马匹,可都是好马,是军队出征用的坐骑。我并不怕马,相反的,我曾经喜欢过这些草原里的马。
本以为,是小时候落马的阴影使我不敢骑上马背,但却不是,是那撕心裂肺的一幕使我开始讨厌马,是答罕中箭落马的那一幕,那马,扬起马蹄差点就从答罕后背践踏而下。在一年多前,我还是“阿鼻女将”的时候,挺立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大军,看着一颗颗带着炽热眼神的头颅扬起脸来,是何等的威风不凡。
而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阿鼻女将的威名,没有了答罕的爱,没有了兀术的信任,也失去了一切的地位。我唯一仅存的,是小落。那个我在这个时空拼了命也想保护的妹妹,小落。
在未来的时空,小落因我而死,她死得痛苦,我看着心碎。而现在,我在异时空找到了小落,我要她活得好好,我绝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曲。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天意,在未来时空我不能拥有的,我失去的,在这里,我有了,小落,我此生唯一的遗憾,我可以弥补了。
我的眼睛仍然看不清楚,还是模模糊糊的。我用手摸了摸眼角,有点疼,刺刺的疼。自从来这里喂马之后,出现幻觉的次数开始少了。偶尔能看见答罕的幻影,或是粘罕的,他们或是狰笑,或是不舍的笑着。我看不清是哪种笑容,尽管是幻觉。
旁边看管的金兵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只要我一放下手中的活,他们就开始怒斥。我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继续干着活,我并不责怪他们,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我有时候会大笑起来,有时候会一言不发,他们看着面面相觑,心里有点畏惧。他们大概没想到:倾城公主真的疯了,而且疯得这么厉害。
两个金兵看得烦了,就拿起牛皮袋喝了几口酒,喝完后,继续盯着。困了,一个盯着,一个跑到不远处坐在地上打盹。打盹醒了,就伸了伸懒腰后,过来接替换班。他们没日没月的守着,原因只是怕我偷懒。
不远处一匹骏马在驰骋着,马上俯着一个人,他穿着一身白衣,扬起手中的皮鞭,在无际的大草原上奔腾着。一会儿之后,那匹白色的骏马抬高前蹄,刹车停下,随后传来一阵嘶鸣。马棚里立即引起一阵骚动。金兵察觉异样,赶紧怒斥:“抓好缰绳……”
我回头一看,缰绳已经松了,那马抬起双脚向我头顶踏来。在这千钧一发之刻,我却只能紧紧的闭上眼睛,无法闪躲。一秒过去了,我睁开眼睛发现我安然无恙,我忙转身,那马已经冲出栏门了。原来,马是从我头顶上跨过的,而我毫无知觉,看来,那是一匹好马。
那两个金兵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们死死的看着我,好久才反应过来:“还不去追?马跑了,可不得了!”
我撒腿就朝着马的屁股方向跑,马的屁股一晃一晃的,肌肉肥壮,在有点枯黄的草原上奔驰着。后面的两个金兵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了什么,他们也跑在我后面,还边跑边喊:“不准逃跑……”
一场闹剧就这样上演。马在前方跑着,我在马后面追着,两个金兵在我后面追着。我怕马儿跑了,金兵怕我跑了。其实,我也想这样一走了之,可是我不能逃跑。小落还在他们手里,我死都不能逃跑。况且,我也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茫茫的草原,整个偌大的上京,竟无我容身之处。
那脱疆的马匹飞奔到白色的骏马前,猛地一个后扫尾,扬起马蹄,晃悠着慢慢稳下来。刚稳下来,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勇士模样的金人,忙把马牵住,一边向周围喝喊:“哪里来的马儿,要是惊动了王爷,那可是死罪!”
我好不容易赶到,气都还没喘顺,便被策马飞奔过来的两个金人近卫制止住了。他们很粗鲁的把我摁在地上,扬起他们手中的弯刀就想砍下。我拼命的抬起头,眼睛刚好对准那寒光闪闪的刀光。我的脚也开始瘫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命将休矣。
岂料那刀子迟迟未砍下,我疑惑的睁开双眼,刚好对准那白衣男子的双眸,以及他示意金兵住手而抬起的手臂,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而这一眼,足以让我心惊。在这一刻,捂住嘴巴几乎惊叫出声。他是答罕。我睁大眼睛,仔细的确认了一遍。他是答罕,真的是答罕。
我使劲的掐着自己的手臂,看痛不痛,不痛的话,那就是幻觉。可是从手上传来的绞痛,我终于明白,这不是幻觉。
顷刻间,泪水轰然而落,我激动的看着答罕,看着他的眼睛,尽管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陌生。我几乎抽噎:“答罕,你来看小舞么?”
答罕看着我不语,倒是旁边的两个金兵发话了,他们严历的斥道:“谁准你这么叫殿下的?没个规矩,哪里管事的?快说!”
我惊愕的看着他。后面的两个看管的金兵冲上前来,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嘴里打结着,哭着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答罕眼神瞟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扬扬手,淡淡的说:“无碍。你们下去吧,我同这位姑娘说几句话。”
两个金兵听罢,吓得忙把头磕得更响了:“王子殿下您莫要生气是我们一时看管不严让马惊了王子殿下,请殿下恕罪!”
答罕再次挥了挥手,有点怒道:“我叫你们下去就下去!”
不等答罕说完,他们兀自连滚带爬的跑了。走时还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充满了不放心和惊恐。他们是怕我被王子降罪而连累了他们去。他们依依不舍的要带走那匹脱疆的马儿,却被答罕制止住了。他们悻悻的走了。
答罕命令他的近卫避开,架在我肩膀上的金人立刻松手了。他们识趣的离开答罕在周围打转着。他们时不时的投来一记目光,生怕我是刺客伤了王子,到时他们的命就不保了。
答罕走过来,有点嘲讽的说道:“林舞,你可别把别人都当三哥了。我可不是答罕,我是兀术。”
什么?我抬起头眼睛瞪大了狠狠的看着他。眼前开始一片模糊,答罕的脸与兀术的脸重叠在一起,慢慢的,一会儿答罕爽朗的笑容,一会儿是兀术不信任嘲讽的眼神。他们俩的眼儿鼻儿交织在一起,我使劲的揉了揉眼睛,还是分不清到底是答罕还是兀术。
我惊恐的失声道:“你是兀术,不,你到底是谁?”
那人笑了,衣袂轻拂,他随即在我旁边的空地上坐下,说:“我能是谁?我兀术呗。”
我狐疑的看着他,试探性的问:“真是兀术?”
那人又笑了,笑得苍凉,他笑个不停,说:“都说你疯了,原本我不信,现在我信了。你真疯了。你把每个人都当三哥了。”
我也笑了,说:“我疯不疯关你什么事啊?我再问你一件事,你真是兀术么?”
那人不笑了,正了正声色,回答:“真是。”
我看着他严肃的神情,我信了,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信了。我想起了犯病那天,兀术过来找我,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他,我也不知道,那时候看到的兀术是幻觉还是真的他。我淡淡的问:“带我看画的,是你么?”
兀术一脸狐疑的看着我,他问:“林舞,本王啥时候带你去看画了?林舞,你真疯了。”
心里一阵绞痛,一阵恐惧。带我看画的不是他,我却看作他,这说明在看画之前,我已经陷入了幻觉。接着就是答罕王府,接着就犯病,再接着就是蒙面人的出现,接下来就是自己疯掉的消息传遍整个上京。
这到底怎么了?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是哪里出了岔子?我狠狠的抓住兀术的手,双眼死死的瞪住他,恶狠狠的咬牙:“你骗人!兀术你为啥要骗我?兀术原来你也骗人……哈哈。”
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微微秋风寒,转过头,我的眼睛迎着风,轻轻的疼着。这眼泪,没让兀术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