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夫人设下的宴席,规格自然高于平常公卿。虽然李括等人是虢国夫人相邀的贵宾,但一向只因阶断人的门房自不会把这等七八品的低级武官看在眼里。迫于规制不耐的将众少年引领入大门,那接了请帖的青衣小厮便甩了句“请自便”,径直将众人晾在了一边。
“他这是什么态度!”张延基胸口涌起一团怒火,愤然上前便要与小厮理论。
“你跟他个下人计较什么。”李括拉住好友的衣袖,苦笑安慰着。“这些门房小厮只认官服颜色,我们这等品级的小官也难怪落了冷落。”
“可,括儿哥他,他,唉!”张延基不甘的甩开了衣袖,长叹一声。
“说你蠢,还不信。虢国夫人宴请了那么多的宾客,我们只要跟着人流走便是了,何须人延领?凡人呐,凡人!”周无罪今日特意换了件月白色套衫,头上随意束了件四角方巾,此刻正刻意的挥着折扇卖弄起了风雅。
“死胖子,你说谁蠢!”张小郎君却哪里是肯吃亏服软的主,上前便欲与周无罪辩出个子丑寅某。
“凡人呐,凡人呐!”周无罪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那语调拿捏的恰到好处。
“好啦,好啦。都少说两句!”李括适时地站了出来,做起了和事老。“请柬上说夫人她于酉时设宴于府中。现在已是申时三刻了。若想省下一顿饭钱,就快些跟上去!”
二人看了看天色,才不甘的各自轻哼一声,与李括随人流而去。
虢国夫人的府宅原是京兆韦氏的旧宅,后因韦后乱政此宅便被籍没征收为官宅。改换龙庭后,圣明天子李三郎将此宅赏给了虢国夫人,以示恩宠。韦氏本就是京畿望族,府邸自是营建的阔达宏伟。虢国夫人又是个不惜金的主,一掷千金下令工匠参照太平公主旧宅的规制修葺。一时长安府宅论奢华,除了右相府怕是无出其右者。
不过,这府邸相较于许多布局繁复的宅子却是简单的多。少了几进几出的繁缛,前宅会客,后院休憩,有时简单反而让人觉的亲切。
此番虢国夫人将筵席设在了后院,可让众宾客个个胸怀期待。要知道,能在府宅中引“一江之水”,在这长安城除了皇帝陛下也就是虢国夫人了。虢国夫人喜爱熏香,尤爱檀香,故而此“江”得名“檀江”。据说虢国夫人命府中婢女小厮每日清晨采摘花瓣,混合檀香树片捣成粉末一齐倒入“檀香”之中。故而有幸进过虢国夫人府宅的人无不对那铺面而来的阵阵檀香赞叹不已。随着人流趟过了几道门槛,穿过几道游廊少年们终是看见了那支闻名长安的“檀江”。一曲“江水”从南面引来,依势从高处跌落下来,在几处墙辕处绕了几绕,复向正北的“泊煌亭”流去。
“泊煌,泊煌,好名字!”张延基轻点了点头,不住赞叹着。
“快些入座吧!”李括拽了拽好友的衣袖,提醒道。
...
此次筵席乃是虢国夫人的私宴,故而不会像官宴那般拘泥于礼制。不过似座次这等极度体现官员身份的事情,虢国夫人还是不会掉以轻心。府中的下人们巧妙的按宾客品级划分了几个区域,合理的保持了公卿间应有的界限。四品以上大员的坐席设在了紧邻“泊煌亭”的一处高坡上。其坡原上遍植枫树,故唤枫林渡。晚饭袭来,血红色的枫叶随风摇曳,沙沙作响,直叫人心旷神怡。四品至七品的官员则坐在下首的缓坡上,其间覆有雏菊,称作更生原。(注1)与菊为伴,也好修生养性。偷得浮生半日闲,怎可不学着做回名士,借这花中隐士去去自己身上的浊气?而七品以下的小官,如有幸能得夫人的青睐进园赴宴,便只能坐在末首的陌丘上。离离一簇青草,倒也不算愧了这美景。
李括一行人自然只能坐到末首,不过由于“檀江”婉转萦绕,从陌丘朝“泊煌亭”望去倒也并不显得繁远。每人席下铺着一张波斯地毯,其上立着一张乌木方桌,不过宴饮时便需跪坐,这美中不足的瑕疵着实有些让公卿权贵皱眉。(注2)
有觥有酒,有景有情,人生得此,复有何求?
他们求的是那艳名远播的虢国夫人,他们求的是那国色天香的杨花花。人非圣贤,孰能无欲?更何况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名满长安的虢国夫人,是那个比之贵妃娘娘姿色亦不予多让的仙草美人。一些平日在朝堂上为国事慨谈阔论,诤诤谏言的高官公卿,此刻都去了矫饰,纷纷聚在一起小声交谈着长安城中流传的关于虢国夫人的艳事。
终于,此次宴会的正角儿,千呼万唤后终是在众多婢女的簇拥下迟迟来到“泊煌亭”。虢国夫人今天着了一件鹅黄色宫制襦裙,一条半透明的绛紫色抹胸横搭在两处傲人的双峰间。远远望去,隐隐能看到沟壑间的那一抹春色。因今日是私宴,虢国夫人并未疏起平日常持的堕云髻而是随意的用一柄玉如意横穿过一瀑黑发,将将束住了青丝。去了花钿,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的虢国夫人略带慵懒的朝众人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奴家让诸位久等,这厢给诸位赔礼了。”虢国夫人冲众人款款弯腰,深施一礼。
众人却是哪里敢满受她这一礼,纷纷起身回道,夫人不必在意这些小事。杨花花本也就是做做过场,见众人如此识趣,扬起罗袖,咯咯笑道:“诸位请入座吧。”
“妖孽,妖孽啊!”张延基盯得两眼发直,慨然叹道。
李括心中也是一惊,此前他也听说过虢国夫人的艳名,还以为世间相传多有夸张。此次当面一见,只觉传言非但不虚,而且漏绘了虢国夫人的绝世芳华。此前在宫中马球赛中,李小七曾远距离瞻仰了贵妃娘娘的凤容。当时李括只觉贵妃娘娘丰腴华贵,仪态万千,顿时惊为天人。此番见到贵妃的三姐虢国夫人,两相比较之下,不住感叹一朝芳华入杨家。虢国夫人比之贵妃娘娘更显艳丽,说句不敬的话,这个女人身上带着一股成熟女子的妩媚姿态。她懂得如何抓住男人的心,她懂得如何让他们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为自己所用。
这是一个能使人乱性的女人!李小七在心中如斯评价道。
“今日诸位应邀前来,奴家甚是开心。族兄升任侍御史,徽儿近日又要大喜,于杨家是双喜临门。今夜,奴家便与诸位醉在这檀江。曲水流觞,人间极乐。若是有谁吟不上来诗,奴家可是饶将不过。”(注3)
杨花花柳眉轻轻一挑,嘴角浅扬,只一句戏谑之言便酥软了满座公卿的筋骨,俘获了举朝栋梁的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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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更生:菊花别称。
注2:应该说,唐初还是完整沿袭魏晋的宴饮制度,均采取跪坐。当然,此时已是盛唐,由于胡化的缘故,寻常百姓家已出现了胡凳。但是,在权贵公卿府宅中,正式宴饮时还是采取分餐跪坐制。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喜欢没事找罪受。大家可以做个实验,不说长,跪坐在自家客厅地毯上吃饭吃上一个小时,你小腿会不会痛的酸胀难忍?在家宴时权贵也会用胡凳,不过为了维护世家尊严,在正式场合还是苦一苦尊臀、尊腿吧。
注3:虢国夫人育有一子名裴徽,娶唐肃宗女郜国公主。
曲水流觞:“曲水流觞”是上巳节中派生出来的一种习俗,本为去灾祈福,后期演变为一些文人们的活动。其实就是在院子里挖一条小河,然后让仆人在河的上游将酒杯漂浮在河面上,当酒杯漂到哪位的面前时,那位就要去做一首诗。如果做不出的话就要去喝酒。
PS:更的累到眼睛流眼泪,奉上一章,以飨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