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丹没有再在武闪城呆着,连夜带了亲随数十人往北而去。离开时,武闪城外营中传来朝鲜兵的嚎哭声,但是这丝毫没有引起姬丹的恻隐之心。
一夜而杀四万生灵,虽然有损阴德,但是朝鲜兵的所作所为,确实可恶,不象久服王化之民。
到了天明,姬丹来到望平城,便入城休息去了。姬丹本想去丹城,但是现在望平城反而保存得更好,所以去了望平。
到了望平,姬丹才知道隗彦也将郡首府暂时迁到了望平。由于长期被围困,现在丹城除了城墙完好之外,其他地方房舍都很破败,需要大修才能住人。望平离丹城不远,隗彦索性把郡首府搬过来,等丹城道路、房舍修得差不多可以住人了再搬回去。
不过隗彦没有搬到太守府中,而是另外找了一个院落,作为临时的郡首府,而姬丹则暂时住进了太守府。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加上连夜赶路,姬丹感觉疲惫不堪,进了太守府便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
不久,姬丹感觉自己来到了旷野之中,四下寂静,只有前面一人,领着姬丹一路向前。姬丹跟在那人身后走出很远,两人又向上爬了一阵山路,来到一个奇异之所在,前面那人停了下来。姬丹也急忙停下,看看四周,仿佛是在一个山顶,而四周都是悬崖。
那人转身对姬丹长揖倒地,叫道:"大王!"
姬丹听着声音熟悉,仔细一看,原来是鞠武。姬丹笑笑,问道:"鞠卿,这是什么地方??"
"大王,"鞠武答道:"这里是北冥之颠。是通往天府的必由之路。"
"哦,北冥之巅?你怎么带孤到这里来了?"
"非是臣带你来,而是你自己跟来。"
姬丹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便又问道:"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鞠武答道:"臣要到天府去了,等会便有人来接臣。"
姬丹正自疑惑,鞠武顿了顿继续说道:"臣感念大王知遇之恩,已留了手书,让侍卫转呈大王。既然左右无事,臣愿为大王言之!"
"哦?"姬丹说道:"鞠卿请讲!"
"大王,方今之世,周室湮灭,各国纷争,七雄之中必有代周而为天子者。我大燕国力虽然弱小,偏居东北一隅,大王也应当奋而图存,西相争雄啊!"
姬丹不语,鞠武继续说道:"大王要西向用兵,必当先除后患。如今之东胡、朝鲜,我强时彼即臣服,我弱时彼又侵扰,如此反复,使我大燕不得安宁。臣为大王计,可先除去此二贼,则可西向争霸天下而无后顾之忧矣!"
见姬丹陷入沉思,鞠武顿了顿,继续说道:"东胡势大,地广人多,不可猝灭,当徐徐削弱之、瓦解之。朝鲜国力弱小,其民又久服王化,风俗与我相近,大王当先灭之,如此,则地可为我之地,民可为我之民,实乃大王之富,大燕之福也!"
说完,鞠武抬头看了看天上,说道:"大王,接臣的人来了,言尽于此,•••臣去也!"说着,天上突然照下来一道光芒,遮住鞠武,而鞠武的身体飘了起来,渐渐上升,离姬丹而去。
见此,姬丹大惊,叫道:"鞠卿,你要去哪里?"
"天府!望大王善恤燕民,早成霸业•••"说完,鞠武忽然不见,只留下姬丹在下面大叫。
姬丹终于弄明白鞠武所说的天府是什么地方了,大声叫道:"鞠卿!鞠卿!"
此时,姬丹猛然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看看从西面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姬丹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还好,只是做了个梦。”不过马上又觉得不对,想道:“咦,为何感觉如此真切,难道•••"
想到这里,姬丹倒吸一口冷气,喝道:"来人?"
外面的侍卫推门进来,对姬丹行礼问道:"是,大王!"
姬丹开口想问什么,又闭上,想了想,才问道:"襄平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回大王,没有!"
"哦!"姬丹想了想,吩咐道:"速派人去襄平,看看鞠武的病情如何了。"
"是!"
"等等!"侍卫刚刚转身,便又被姬丹叫住。姬丹一骨碌起身,说道:"算了,还是孤亲自去!"
带着侍卫,姬丹连夜赶到襄平,这才发现鞠武已在几个时辰之前永远地离姬丹而去了。算算时间,便在姬丹惊醒之时。见到鞠武的遗体,姬丹顿时哭得呼天抢地。
一名侍卫递上鞠武手书,姬丹拆开来一看,竟然与梦境中之事相合,姬丹惊讶之余,对鞠武为自己的大业鞠躬尽瘁,更加感动不已,当场下令举国发丧,辽东数万将校尽皆戴孝。
第二天,在辽东的大臣、将领也都知道了,纷纷赶了过来,就连辽西郡守田光听说鞠武去世,也从辽西赶了过来。
田光与鞠武都是在蓟城开始跟随姬丹,算是最早的一批老臣。田光对鞠武的才能也很佩服,如今鞠武夭亡,田光也非常难受。
墓地选在望平城以东的一处山谷之中。此处风景秀丽,有山有水,最重要的是,从这里往西凭高眺望,可以看到辽东全境。如果目光越过那些山峰,甚至可以看到燕国全境。鞠武生前心怀大燕黎民百姓,社稷江山,死后能在此安身,想必也是一种安慰。
同时姬丹下令封鞠武为武侯,在墓地所处的大山脚下建造了武侯祠,并特地划出了一千户库民,世代为鞠武守墓。
三日后便是出槟之日,姬丹亲自披麻戴孝,手扶灵柩,嚎啕大哭,不肯放手。
田光心中不忍,上前说道:"大王,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大王节哀,免得伤了龙体!"
姬丹看了一眼田光,说道:"孤虽怀鲲鹏之志,然智术短浅。自得鞠卿,方能奋翼高飞。鞠卿之才,冠绝四海,今天妒英才,不期中年夭亡,孤肝肠寸断!从此孤失一膀臂,大燕折去一栋梁矣!"
鞠武自去年六月跟随姬丹,到如今十月也不过一年半不到的时间,但是为姬丹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为姬丹夺取燕国王位,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如今姬丹刚刚平定燕国,正要借重鞠武的智谋,不想中途夭亡,实在可惜!
姬丹后悔当初进兵辽东的时候,明知鞠武身体不适,没有坚持,而让鞠武随行。若是当时坚持将鞠武留在蓟城,说不定现在还安好如初。
鞠武虽然是燕国名士,姬丹也为他发了国丧,但是对于鞠武这个人,其实整个燕国没有多少百姓知道,所以对于发丧一事大部分官民也不过走个形式而已,不过也有例外。
鞠武病重而亡的消息传到蓟城,最最伤心的要数姜姬了。几次接触鞠武,姜姬不禁对这位才智出众的文人产生了感情,只是碍于礼节没有明说而已。如今听到噩耗,不免心中悲痛。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尤其是这个时代的女人!
天降飞雪,大地冰封。在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辽东,唯有那不息的辽河还在滚滚南流。此时,有一少年人坐在辽河旁的一块大石上,独自垂钓。
说是垂钓,其实也不是,因为鱼儿咬住鱼钩,少年也不去动一下,任由其将鱼饵吞食。若是有人将鱼竿提起,仔细观看,必定会大吃一惊,因为少年人用的鱼线上面并没有鱼钩,而是直接把香饵吊在鱼线上而已。
当年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以八十高龄在渭水垂钓,用的就是直钩。姜子牙就是靠着直钩遇到了好奇而来的周文王,从此建下不朽功绩,名垂千秋。
后人说姜子牙并不是在钓鱼而是在钓人,如今这少年却连鱼钩都省略了,不知道是在钓什么?
此时,远处有五六名官吏打扮的人骑着马踏雪而来。在经过一颗不远处的大树旁时,突然冒出来一群侍卫,唰得一下拔出钢刀,喝道:"谁?"
"是我,隗彦!"一名老者答道。
"哦,原来是隗大人!"这里的侍长看了看隗彦及身后跟来的隗洪等人,说道:"大人是要见大王吧?大王就在前面河边,大人一人前去即可,其余几位大人留在这里。"侍卫长虽然官职不大,但是也要看主人是谁,燕王的侍卫长就另当别论了。
"好。"
隗彦从马上爬下来,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来到辽河边,隗彦在姬丹身后深深一辑,低声呼道:"太子!"
姬丹似乎沉浸在自己地世界里,完全没有反应。过了一会,隗彦走近前一步连呼两声,姬丹的思绪被隗彦的呼声打断,猛然转身说道:"不是叫你们不要•••"
话未说完,姬丹看清来人,说道:"原来是隗爱卿。这里寒气颇重,爱卿的身子骨•••有事差人送书信给孤不就行了吗?"
姬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将身上龙袍取下,便要披在隗彦身上。隗彦的身体比鞠武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上次姬丹进入丹城的时候,那个浑身瘦弱不堪,真是令人担忧。现在稍微好一点了,但也要注意才行,姬丹已经失去了一个鞠武,不想再这么早失去隗彦。
隗彦吓得急忙趴倒在地,说道:"大王,使不得!君臣有别,臣岂能披大王的龙袍?"
姬丹手拿着龙袍,怔在那里。姬丹完全是出于一片真诚,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举动,竟然把隗彦紧张成这样,姬丹心中不禁暗自叹息:高处不胜寒,果然如此。
半晌,姬丹收起龙袍,说道:"好吧。你起来说话,孤不给你披这件袍子就是。"
听到姬丹这么说,隗彦这才起身,对姬丹说道:"大王,自从平定辽东以来,大王既不回蓟城,也不召见大臣,处理政事,而是每天只带少量侍卫,在这辽河边垂钓,已有一月有余。不知大王这是为何?"
姬丹呵呵一笑,说道:"爱卿饱读诗书,必知姜子牙渭水垂钓之事!"
"姜子牙?臣当然知道。"隗彦听了心中疑惑,继续问道:"当年姜子牙垂钓是假,等人是真,不知大王等的是谁?"
"孤不等人。孤在等天!"
"天?"隗彦显然难以理解,说道:"这•••"
姬丹看了隗彦一眼,从袖中取出一份手书,交给隗彦,说道:"这是鞠卿留下的遗书。"
隗彦接过来展开,仔细观看,小声读了出来:
"臣病势沉重,自知时日不多,恐难以面见大王,特留此书,以付王事。
臣本辽东一介草民,大王不以臣卑鄙,咨臣以国是,言必听,计必从,臣受大王知遇之恩,平生之愿足矣,虽死,死而无憾!臣死之后,王切勿以臣为念!
方今之势,海内兼并之势日成,而燕辽新受内乱,疲敝不堪。臣夙夜忧思,虽死而不能相忘。
大王英武盖世,才智超群,雄踞东北,居高临下,此王霸之资也。大王不可妄自菲薄,自堕其志,望大王善抚燕辽之众,西向天下以图霸业!
王若用兵,当先翦除东胡、朝鲜二贼,方得无后顾之忧。二贼中东胡势大,其民粗蛮,不可猝除,王当徐徐图之。
朝鲜地小民少,百姓久服王化,民风与大燕相若。大王居之,其地可为大燕之地,其民可为大燕之民。如今为卫满所居,久后必为大患,大王当早图之。
朝鲜所依者不过一大江耳。大王可俟隆冬时节,江面结冰,举兵强渡,朝鲜一战而定!
语尽于此,望大王善保龙体,则社稷幸甚!大燕之民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