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至诚的话打动了本来就不以绿营兵死活为意的沙纳海,他正要拍板,但巴麟却横插一杠:“王爷,沙大人,高总兵的主意虽然不错,可是火器营的大炮这就这么几位,又如何能够支援四面,除非各省绿营用自己的火炮支应。”
巴麟这话也有道理,排队枪毙时代的火炮和火枪只有集中起来才有效果,若是分散了,那就跟年节时点的花炮没有两样,最多就是听一个响罢了,而唯一能压制郑军炮火的西安火器营拢总只有三十二位两型火炮,散在几处通道前已经不敷足用了,逞论一字排开。
沙纳海犹豫起来,说起来他是军中宿将不差,但他的经验里并没有大规模使用火器这一项,更没有在东北跟鄂罗斯人交手的经验,因此一时间没了章法。
沙纳海这样的老将都无法决断是该继续争夺几处通道还是该全面进攻,更不要说一直窝在京里享福的讷尔图了,只见这位团团面面的王爷使劲拧着眉头,但半天嘴里憋不出一个字来的怪相,真是说有多别扭就有多别扭了。
这个时候解围的人终于出现了,佟桂站出来说道:“王爷,以奴才所见,高镇、徐镇都所言不差,既然官军兵力有余,何不兼而有之,以旗营火器营支援夺取各处通道,以绿营所有火炮支援绿营各镇、协、营填埋水壕。”
沙纳海不由得点了点头,佟桂说得一点不错,无论是攻击通道还是填埋水壕,两者都可以牵制郑军的注意力,而且无论哪一方得手了,对他来说都是不错的结果,即便失败了,那消耗的也是绿旗兵与整个大局无损。
主意既定,沙纳海当即跟讷尔图耳语两句,然后正式下令道:“以南阳镇攻夺郑军门塞,川北镇、湖广提标、大名镇、郧阳镇各差将士填埋水壕,山西捕盗营、抚标右营、湖广军标、河南抚标左营等部可为后备。”
听得沙纳海的命令,各镇、各营将官轰然应命,但若是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有的人脸上写着轻松写意、有人脸色凝重、有人微微叹息、有人双眼露出嗜血的精芒••••••
西安旗营火器营的大炮打响了,经过调整炮击阵位之后,位于南阳镇当面的六条主攻通道遭到了清军的猛烈轰击,虽然清军的射击速度可以用奇慢来形容,但在两柱香的炮击中,瞎猫碰到死老鼠的情况并非没有发生。这不,被清军称为“东二口子”的通道左侧高墙便被一枚十斤炮弹打垮了半面;另一处“西一口子”的拦门大木也被一炮轰断。
郑军相邻马面堡上的火炮也试图进行反击,但是为了支援整条防线,郑军的炮兵相对分散,因此并没有能压制清军的炮击,所以打了一阵子,便自动的停了下来。
此时清军的火炮因为散热的需要停了下来,南阳镇便从硝烟里钻了出来。全力一搏的徐定疆以荆子关协左右营攻西路二口,以信阳协左右营攻中路二口,又以卢氏营、汝宁营、邓新营、新野营攻东路二口,以镇标左右营、固始营、襄城城守营为第二梯队。
正当凶神恶煞的豫省绿营直扑诸口的时候,郑军的后方哨楼纷纷发出警告,在大部分战线上都出现了清军的身影。这些一个个背着各式各样的麻袋、布袋,以低头冲刺的速度直扑水壕而来,大有一举填平障碍的架势。
看到清军大举逼近,在土墙后避炮的郑军纷纷站起身来,迎击的排铳顿时响成了一片。
但一众清军在各自官长严令下,根本不顾同袍的伤亡,顶着炙热的铳弹顽强前进,直到把身上的负载物丢入水塘后才转身向后逃去。
此时,马面上的郑军火炮开始扫荡这些蚁附,成串的霰弹、链弹将整个战线变成一片修罗场,个别的实心弹还打出了跳弹的效果,在某条斜线上造成惊人的杀伤。不过,郑军有火炮,清军也有火炮。趁着郑军炮兵的注意力集中在填埋水壕的步甲上,清军炮手偷偷将各种红夷炮、大将军炮、盏口炮前移过来,随即冲着突在土墙前面的马面堡射击着。
“这TMD恶心人。”清军的炮弹因为装药不一,因此有的打在了水壕里,激起一阵浪花,有的打在混凝土相铆成的外壁上,震落了几片水泥涂层,但正是这大多数无效的射击迫使郑军不得不把视线重新转移过去。“给我先把这群王八蛋给轰了!”
郑军炮火一转移,清军炮兵就受不了,虽然命中率同样不高,但在两个扇面的夹击下,胆大的还拖住火炮往回跑,胆小的就直接丢下火炮向后逃去,为他们狼狈逃窜配音的则是某些火药堆被命中后发出的巨大爆炸声。
填埋水壕的清军在如雨的弹丸下哀嚎逃窜,但一众异族主子们却还觉得他们不够拼命:“看起来各镇绿营怕是都有些敷衍呢。”
“这是自然,想来各镇有些委屈。”巴尔虎如此回应着朱都纳的话,同时向沙纳海建言道。“副帅,用绿营兵来填壕沟尚未颇大,也浪费的很,荆州城里可有十万民人,是不是?”
虽然康熙所谓的满汉一体只不过是粉饰、虽然只要不在题本中写明驱民为蚁附就不会遭到好名的康熙责怪,但沙纳海还是拒绝了巴尔虎的建议,当然他不是悲天悯人也不是优柔寡断,而是另有考量:“胡闹,你可知城内有多少湖广绿营的眷属,驱他们上阵,岂不是要当场逼反了湖广绿营,想一想武昌之失吧。”
湖广绿营共有勋阳、宜昌两镇以及沙纳海直属的军标、抚标和总督噶尔图麾下的督标等部,虽然不是所有人的家眷都在荆州,但至少有相当一部分中下级官兵的家庭位于荆州城内,此时此刻,沙纳海可不想激起占到总兵力七分之一的湖广绿旗兵的怒火。
尽管遭到沙纳海的否定,但巴尔虎却没有善罢甘休,他转而向讷尔图进言道:“不动荆州城内民人,那至少也得把在监利叛乱的宜昌镇总兵曹仲英以下眷属统统拘来吧。”
讷尔图正想显示自己的存在敢,一听当即应诺:“理当如此,你且去操办。”
看着巴尔虎兴高采烈的背影,沙纳海撇了撇嘴,没有多说什么,手中的千里镜仅直转向还在激烈交战的战场。只见几处通道口,郑军设置的阻拦大木已经被南阳镇的刀斧手给砍断,但搁倒在地面上的断木一头还插在闩孔里,形成了“V”的阻拦结构。而还准备继续砍伐的清军被塞门后成排的郑军逐一打倒,光尸体就形成了新的阻碍。至于矮墙边的争夺还在继续,但是借着后方那道高墙上的火力,郑军继续得以压制清军的行动。
“谁让你回来的。”看着被亲兵双手反押在地的妻弟,徐定疆突然吼了起来。“给我滚回去,宁可死在海逆手里,别让我亲手杀了你!”
“姐夫、总镇,实在是攻不上去啊!”身为卢氏营都司的蒙胜一把掀开押着自己的两个亲兵,顺手撕开自己的衣甲,露出肋下被枪刺擦过的伤口。“那道墙,弟兄们为了爬上那道墙,被火铳打死、被震天雷炸死、被海逆的铳矛刺死,汝宁营王守备也战死了,姐夫,再打下去,南阳镇就彻底打光了。”
“都是朝廷的兵,我有什么心疼的。”徐定疆低下头凑在妻弟的耳边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想不死,但你不去死,姐夫我就得死。”看着蒙胜猛然收缩的瞳孔,徐定疆仰身而立,顺手拔出宝剑,一剑捅入蒙胜的心脏。“卢氏营都司蒙胜无令擅自潜逃,又传播失利消息,动摇军心,现今本官亲自处死!”拔出血淋淋的宝剑,徐定疆咬牙切齿的向左右命令道。“卢氏营都司蒙胜、汝宁营守备王定保力战而亡,可谓军中表率,着镇标左营接替卢氏营和汝宁营继续进攻,定要夺得海逆门户!”
在前赴后继中清军用人命填补终于夺得了第一道矮墙,随即投入了对高墙下那道小门的进攻。但这一战果对夺取门塞其实并无进益,突破了或根本没有突破大木阻塞的清军在前进中不是遭到排铳齐射,就是陷入了郑军的枪林,死伤枕集却进展不大。
求援、叫苦的报告陆续传达了沙纳海耳里,此时天上的日头也愈发的毒辣起来,看到清军已经士气尽堕,沙纳海只得命令道:“鸣金收兵!”
咣咣咣的铜锣声终于响了起来,看着撒腿回逃的部下,徐定疆居然腿一软,虽然他掩饰成站久了,血脉不通,但是身边一众亲信都看得出他内心的惶恐,但无论如何来说,这一关是过去了,已经无力再战的南阳镇终于靠着搏命得到了后撤休整的机会••••••
清军可以撤退,但郑军这边却不行:“命令预备队出城检视,我军轻重伤患送往公安医治,我军阵亡将士尸首焚化后由水师运往南京,交兵部送还各乡。至于清虏伤患和尸首,收缴衣甲兵械,然后运到中线,通知清虏来接收。”
“王上这?”
“伤者不救,就堕了军心,救回去,若不妥善医治,也会伤了士气,还能浪费清虏军粮,这一举数得的好事为什么不做。”郑克臧冷笑的说道。“另外通知各部换防并增补弹药,各处门塞也要加紧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