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总督的临时行辕里,尽管主人还没有来到,但侍立在大堂上的一众苏省大员们依旧做出眼观鼻鼻观心的稳重态度来,不敢随意的窃窃私语。不过虽然彼此之间没有交流,但从在场的人脸上那或是轻松或是凝重的表情上可以初步探知其内心的思绪。
又过了一会,两江总督马齐终于从后堂走了出来,在一片参见大帅的声浪中坐稳了交椅。
等声浪平息了下来,马齐清了清嗓子说道:“海逆不攻城,反而以一部在城东北的玉漕河、城西南的宝带河分别设下大营,这是何道理?”
“回大帅的话,”扬州知府额安首先出列。“下官虽说是文途,但对治下的情况还是了解的,扬州虽然扼住运河,但海逆的粮道并非只有这一条。”扬州周边水网发达,其中可供漕运的便有运盐河(注:通扬运河、最早称邗沟),而北上的河道除了京杭大运河以外还有与运盐河相连的串场河,更何况即便是京杭大运河本身也在郑军红单船的控制之下。“所以下官以为,海逆或许觉得扬州并非绕不过的要隘。”
“大帅,下官觉得额大人所言甚是。”站在额安上首的江宁布政使陆葇急忙补充道。“马上就要夏收了,海逆必然打的是速决速战以全据苏北,因粮与敌的算盘。”陆葇顿了顿。“如今泰州城内只有鄂罗舜大人率领的一万兵丁,且城池狭小,万一海逆主力奔其而去,万一泰州失守,海逆北上的通道就打开了。”
“难道陆大人的意思是让大帅出城浪战吗?”原前锋营参领、镶白旗汉军副都统、现任江北提督桦善见陆葇有意唆使马齐出兵增援泰州,当即大急,于是忙不迭跳出来指摘道。“且不说海逆在城外尚且留驻大军,就算击破其中一翼,但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届时我军也无力逐一救援四邻各城,更为糟糕的是,万一海逆受此刺激再攻扬州,我等又拿什么守城?”
“桦军门所言甚是,”以随征都督身份增援扬州的河南归德镇总兵张日康附和道。“如今海逆的红单船出没于城外各处水道,尤以运河上为多,而我军多为北地将士编成,本就不谙水战,因此即便我军击溃海逆一部,也未必能渡过运河,逞论西援。”说到这,并不想把死守变成守死的张日康提出一个马齐根本无法接受的建议。“若是一定要出城作战,不如将目标选在宝带河一线,一嗣击破郑军,或可以率军西进,汇合安庆大营和凤(阳)颍(州)庐(州)的各军之后,再反攻回来。”
“撤出扬州?这如何使得。”临时总督府的旧主人、两淮都盐运使郭启山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虽说海逆利用可运盐河和串场河后,扬州的位置并不在紧要,但扬州城防坚固,依旧为海逆的眼中刺肉中钉,岂有自弃的道理。”郭启山这么说并非他真那么忠君爱国,实则是担心在西撤的路途遥远,万一为郑军所狙,那一切就鸡飞蛋打了,因此他故作豪迈的说到。“我等死守扬州为的就是牵制海逆,不使之顺利北进,以便为北方大军集结南下争取时间,为此正要把海逆引来扬州城下为好。”
“探报上说得明白,城外两处大营都有近万兵马。”随征都督、兖州镇总兵梁有道却认为文官系统看问题太简单了。“扬州城内止有两万,又如何能攻取海逆已经建好的营砦,再说了,我们原来是守城,如今却要变成攻砦,这器械如何解决,城头上的大炮又如何能搬得下来,诸位大人怕是想当然了吧。”
“这也不能,那也不成,总不见得看着海逆攻下四邻,将扬州变成一座孤城吧。”
“好了!”马齐不得不出面了,否则两方面的交锋就要变成互相攻击了。“你们的意思本官都知道了,无非一个是以不变应万变,一个是主动出击。”马齐自然而然的忽视了张日康的建议,原因也很简单,他虽然是两江总督,安徽也算是辖地,但安徽现在有新任的巡抚,自己跑去一方面喧宾夺主了,另一方面康熙也不会乐见的。“两者各有千秋,本官也不逐一评论了,但是皇上的意思是让我等钉在扬州,这绝不能有误。”听到这里,主张不出兵的一派脸上带有喜色,可马齐的话到此来了个转折。“不过要守住扬州,也不单单是闭门不战就成的,还须得保住泰州、高邮州等地,因此打一打,压迫一下海逆,使其不得轻易北进还是有必要的。”马齐命令道。“桦军门,你立刻抽调兵马••••••”
扬州虽然富甲天下,但扬州城其实不大,而郑军在玉漕河一线的营地正在扬州北关以东、东关以北的河网地带,其东依古运河、北靠运盐河,西与玉带河相连,恰恰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防护阵地。不过虽说有水系的屏障,但郑军并没有放松营地的构筑,相反,在郑军主力撤围之前,由两三万人一起掘土、和泥,用就地可取的建材以及郑军携带来的水泥在短时间内构筑了一座相对坚固的小城。
五月二十四日,郑军撤围的第二天,这座小城终于引来了检验的时刻。
“胡大人,总督大人命令你部立刻从蜀岗杀出••••••”
随着马齐的命令,以河标右营、漕标左营等部组成的蜀岗守军以鸟铳手为先阵,从东北方向居高临下的杀出,而以新建的督标、提标为主的南线主力也跟着自北关、东关方向出击,气势汹汹的向郑军杀来。
清军的气势虽盛,但面对郑军天然的护城河也要停下脚步。此时,郑军的炮火乘机开火。由于清军无法拆卸扬州城头布置的重型红夷大炮,因此在郑军三寸半(12磅)的轰击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时不时看见被炮弹的余波掀翻的简陋木筏和如饺子一样落入水中的清军,好在无论是玉带河还是运盐河乃至玉漕河都不是太宽,加之水流不急,清军虽然狼狈不堪,但损失还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然而正当马齐等观战大员以为郑军不过尔尔之际,上了岸的清军却遭到了郑军数目更多的团属火炮的射杀,当看见笼罩在白色硝烟内的郑军营寨发射出数目惊人的火红色的流焰后,再没有人对战事抱有侥幸了。
“大人,事已经不可为,还是命令各营撤下来吧。”虽然看不清前线屠杀的景象,但桦善还是有些心惊肉跳的老调重弹。“城内兵少,不可浪战啊。”
“正面叩击郑军城砦怕是多有困难,”站在马齐身边的陆葇也有些沮丧,但一力主战的他依旧不肯认输,反而再度提议道。“制台,不如趁着海逆为我正攻大军吸引,遣一部自便益门出击偷渡古运河,自海逆腹背抄袭之。”
看到马齐意有所动,桦善立刻劝道:“大帅,海逆的红单船还没有出现,万不可••••••”
马齐悚然而惊,当即命令道:“鸣金,撤军。”
于是虎头蛇尾的攻击就此结束,当然马齐并不打算就此闭门不出,他补充道:“每日派出汛哨出击袭扰,特别是夜袭,断不能让两处海逆营地消停下来••••••”
苏北兵火连天,安徽的情况也是不妙,随着郑军一部西指,泗州的天长、盱眙以及滁州的来安等地或驱逐守城绿营归附郑军或干脆是绿营剃头易帜起义,由此虎贲军虽然兵力不多,但一时间里声势还是搞得蛮大的,清军不得不被迫龟缩在滁州城内死守不出。
当然安徽方面的清军的退缩注定只是暂时性的,由于尚且搞不清楚江南芜湖、池州一线的郑军是不是会北上,因此安徽巡抚兼安徽提督王维珍并没有轻易下令让安庆、庐州、和州等地的清军大举西进,不过凤阳、泗州、颍州等地处二线的清军已经接到命令,正日夜兼程开向滁州城下••••••
郑克臧自然不会放过清军一时露出的破绽,五月二十五日,也就是马齐攻打玉漕河一线郑军营砦不果的第二日,郑军攻克高邮州,城内守军三千人除少数死战到底外,其余大部投降。同日,郑军前锋虎翼军第一师进抵宝应城下,城内不堪忍受知县盘剥及绿营兵为祸的士绅打开城门迎接郑军,郑军遂不战而夺了宝应县城。
更重大的胜利来自泰州城,郑军集中八个师四万人的兵力强攻泰州,守城的清军在新任京口将军鄂罗舜和巡盐御史石保贞的率领下殊死抵抗。然而鄂罗舜的奋战最终挡不住郑军的重炮轰击,万余守军土崩瓦解,鄂罗舜重伤被俘,石保贞不得不率残部投降,由是郑军打通了北上的补给通道,随之兴化、东台等县清军闻风投降••••••
五月二十八日,清廷明发上谕,调动进驻徐州等地的直隶、山东、河南等地绿旗兵分两路开赴淮安、凤阳,一时间淮上烽烟滚滚,沿途百姓相继逃命,到处都是一副兵荒马乱的末世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