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奎拉的首都、多路迪维斯,皇宫。
在大殿上,大臣们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国王倾听着他们的话语,不发一言。
“应该撤退!一旦连艾亚洛提斯都没了,那么我们就完全暴露在死灵生物的爪牙之下了!”一个头发花白,牙都掉了几颗的大臣道。有几个穿长袍的大臣站在他这边。
“不可能!绝对要给予他们迎头痛击!”在一群将军的簇拥下,另一个也是头发花白、但穿着貌似分量不轻的半身铠的大臣吼道,唾沫星子都沾在胡须上了:“死灵生物没有立刻发动进攻,这表示什么?这表示他们没有余力继续作战!我们应该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可是连雷云独立团都毁于一旦了!剩下的军队又能做什么?”
“笨蛋,你完全不懂军事!正是独立团消磨了死灵生物的实力,我们才有反击的机会!但如果再像你说的那样磨磨蹭蹭,那敌人就会修整完毕,再次进攻!你来负这个责任吗?!”
“两位还是不要吵了,我们为什么不向教廷求助呢?他们对付死灵生物是最在行的了。”另一位脸圆滚滚的大臣张开双手,道。
这位大臣大概是想当和事老吧,没想到两个大臣同时冲他吹胡子瞪眼:“不可能!那些宗教疯子决不能参战!”“如果那些神职人员有用的话,奥斯吉利亚就不会陷落了!”
两人对视一眼,又待继续吵架,国王便发话了:
“我已经决定了。林格温尼,你去召集所有的军队,然后向冒险者发布任务,用进攻来换取防守的时间;瑞米,你去安抚民心,并处理奥斯吉利亚周边地区居民的收容事宜;萨姆……”
“在!”脸圆滚滚的大臣赶紧低头。
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国王深吸一口气,道:“你替我起草一封求助信,然后发给教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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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路迪维斯,一处大宅子之中。
卡尔正在办公桌后审阅文件,尽管他已经失势、赋闲在家。他戴着老花眼镜,这样就不用把文件放得远远的了。他的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文件,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
一位佣人敲敲门,在门口说道:“老爷,那位客人找您。”
听见这句话,卡尔便摘了眼镜,高兴得八字胡都翘起来:“快请他进来!”
“那位客人”有着棕红色头发、浓眉毛、厚嘴唇、以及笔直的鼻梁;他身披橘红色的袍子,手持沉甸甸的青铜教典;他的肩膀上覆着披肩,披肩后方分成两条长长的燕尾飘带;他的袖子宽大,足可以装下一个西瓜;披肩、袖口、袍子下摆都为深黑色,上面绣了许多繁复、华丽的花纹,衬得“那位客人”高贵无比。
“您好,城主大人。愿神祝福您。”客人笑道。
“还说什么‘城主’呢,快请坐,珀尔斯先生。”卡尔亲热地招呼着,将客人引至座位上,然后吩咐佣人们准备新鲜的水果。这位名叫“珀尔斯”客人是卡尔的贵宾,虽然只是在路上偶遇,但卡尔对他一见如故。珀尔斯是黄昏教派——这是一个新兴的宗教——的高层,但更令卡尔感兴趣的,是珀尔斯的睿智。
“您还在专心于工作吗?”看看桌面上那堆叠如山的文件,珀尔斯略带责备地道:“大人,我和您说过——”
“要钓钓鱼、养养狗什么的,摆出一副普通老年人的架势,好让人以为我真的无心于政坛了,对不对?”卡尔有些无奈地笑道:“可我就是闲不住啊,都二十多年的习惯了,改不了的啦。再说了,这间屋子里的都是我信得过的人,他们吃、住都在这儿,既没有机会、也不会将我的事泄露出去的。”
“小心总不会犯错,毕竟您的敌人不止是政敌。”既然已经提醒了对方,珀尔斯也笑道:“我们来说正事吧。首先,恭喜大人平安无事。如果当时没有离开奥斯吉利亚,此时大人也是凶多吉少了吧。”
“这么说,被贬职也是一种幸运喽?”卡尔也笑了。
“谁说不是呢?谁又能说是呢?命运女神的想法又有谁说得清楚?不管怎么说,能活下来的人,就有机会胜利。您既然逃脱大难,就比史迪奇团长厉害了不止一筹了。幸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
一提到史迪奇,卡尔就幽幽叹了口气:“那个人,本不应该死的……谁见过骑兵死守城市?真是个死脑筋!”
“死者已矣,我们就不提他了。第二点,就是想问一下,现在皇宫里的意见怎么样?”
卡尔起身,从书桌上拿起几份文件,回来坐下,开始讲解。
在奥尔奎拉,一向都有三个派系。一个是军部,他们出身正统,对国家和皇室忠诚无比,但有着不小的野心,始终代表军队的利益,代表人物是军部部长、林格温尼;一个是以瑞米为首的文官群体,他们为了平民利益,提出的政治主张都是以民生为主;而第三派则是以萨姆•蒙哥马利代表的贵族阶层,他们只顾着自己利益,对国家唯一有贡献的地方就是经济发展。这三个派系互相制衡,互相补益,一直到今天。
面对着这场史无前例的大危机,各派的意见很明显不一致。军部认为要打,而且是狠狠的打;而文官觉得应该转移,并向邻国求助;贵族们则是打算向教廷求助。三方争吵不休,已经两天了。
说实话,贵族们和陛下走得越来越远。先不说这次要求陛下请教廷人员进来的事,就说很久之前,在奥斯吉利亚周边占有私人果园的大多是贵族豪门,而且他们占的都是最好的土地。“末日交锋”后,军队减员严重,陛下手上的倚仗减少,贵族们还敢挑战陛下的权威:好几个城主竟然争论各个有油水的城镇(好比温馨小镇)的归属权,这和瓜分国土差不多了。虽说贵族们促进了奥尔奎拉的经济发展,但也或直接或间接地伤害到奥尔奎拉的利益。对于他们,陛下的忍耐能力恐怕是到了极限。
“您居然会批判自己的所属阶级,这让我很吃惊。”珀尔斯听完讲解,便面带笑意地道。
“现在的我,只不过是宴会谈资中的一个笑柄。我以后要是能重回政坛,那都是靠我自己努力赚回来的,和家族甚至是和贵族阶层毫无关系,别指望我会对他们有归属感。”卡尔无所谓地摆摆手。
珀尔斯赞许地道:“说得好,人有时候总是要为自己着想,不能总是奉献。那么,我们来商量一下对策吧,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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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路迪维斯,皇宫,国王的卧室中。
此时,国王并不像会议上那样镇定,而是一直来回走动,完全坐不住。他愁眉紧锁,望着地面,不像个君主,倒像是个还不起债的债务人。
忽然之间,他站定,拉开卧室门,对卫兵道:“去通传格拉海德先生过来,然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包括你俩。”
卫兵们神色一肃,离开了。
被传唤进卧室的,是一个四十几许的男人。他的面容白皙,眉毛修长,眼神锐利,嘴唇极薄,在年轻时一定是个风靡万千少女的美男子;他肩膀宽阔,手上都是老茧,而且茧子的粗厚程度很夸张;他的呼吸和步伐都非常沉稳,遵循着一个奇妙的节奏,似乎不会有波动的时候;他身披大蓝色披风,上半身穿着暗金色板甲,手臂和小腿上也各套着护甲;他的腰间配着一柄装饰用的花剑。虽然是一副硬汉造型,但他的俊美面貌还是给他带来几分阴柔。他就像是一条长得很像森蚺的蝰蛇,无论长得多像都好,毒蛇始终都是毒蛇,是变不成无毒蛇的。
他就是“福音”十二大英雄之一,剧毒之格拉海德。作为奥尔奎拉王国仅剩的英雄,他自然有进入国王卧室的权利。
两人坐下。斟酌了一下用词,国王道:“格拉海德,你很清楚我叫你前来是为了什么。现在奥尔奎拉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需要你的帮忙。”
“说吧,我该做什么。”格拉海德摩挲着椅子扶手,他那满手的茧子居然没和木头摩擦出声音。他的眼睛寒光直冒,不似人该有的眼神。
“前往艾亚洛提斯,阻截死灵生物,并将死灵生物的首脑给击杀。”国王被对方的眼神盯得寒毛竖立,但他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这事情需要知会军方吗?”格拉海德忽然扭头,看向紧闭的门。
“不需要,这事情只有你和我知道就好。我不希望任何人出卖你的踪迹,导致击杀计划功亏一篑。”
格拉海德点点头,右手往腰间一抹,而后门上就多了一柄剑——正是他的花剑。明明是毫无杀伤力的装饰物,却深深没入门板中,直到剑锷被挡住才停止深入。这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只有轻微的咝咝声飘过,证明花剑一开始并不是长在门上、而是在倏忽间刺入门内的。
国王皱眉:“怎么回事?难不成有人偷听?不可能啊,外面的只有几个近侍,都是从小跟着我的,不可能——”
“这等国家大事,居然也敢窥伺,找死。”格拉海德阴冷地道,然后起身,拉开门,离开,大蓝色披风就像是一团低温的火。他的呼吸和步伐依然是沉稳而毫无波动,两秒一下,两秒一下,精准得能拿去校准钟表。他的心跳和脉搏,恐怕也是不会变动的吧。
而门的一侧,却是一个保持着半跪姿势的近侍。他将耳朵贴在门上,很明显是在偷听;他的两只眼睛都瞥向门的方向,嘴巴还微微张开。而花剑正好从他的右耳朵进,从左耳朵出,血珠子啪啪地从剑锋滴落,在近侍衣服上染满血花。
国王望着这具尸体,叹了口气,扯扯床边悬挂的绳索。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卫兵将尸体抬出去,又有近侍进来清理血迹。不到五分钟,一切都和之前一模一样,就连门板也是毫无破损的。
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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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路迪维斯,城西,棺材铺。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棺材铺,但不为人知的是,它处理了许多从皇宫运出的尸体。送走皇宫来人,殡仪师回到尸体前,合上棺材盖子。从殡仪的角度来说,死者唯独是耳朵被毁伤了,切口干净,因此修复问题不大;但从处理尸体的角度来说,只需要在面部淋上硫酸,再将之送入棺材就行,连往死者眼皮上覆盖金币的做法都不需要。
殡仪师拿起锤子和铆钉,用力将棺材盖子钉死。他一边砸,一边微笑道:“哎呀哎呀,英雄级难道都是怪物吗?不过鄙人也得到有用的情报了呢……”
一只乌鸦,不,一只寂灭渡鸦扑棱棱地飞到棺材上,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殡仪师。殡仪师一挥手,将寂灭渡鸦赶走:“去!去!告诉陛下,他有大麻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