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19日,第一天,9时21分。
在出门之前,王洪发瞥了一眼阳台上堆着的几十个鼓鼓囊囊的米袋子,不自觉就想到自己昨天晚上为了它们,难得熬夜看了大半夜的新闻,结果却一无所获,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沮丧。
他还记得昨晚12点,当倒计时降到0的那一刻,全世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家里里的拼命的在刷网页,看看有没有最新新闻,在户外的则第一时间抬头仰望,看看头顶会不会突然出现一颗大陨石……
让所有人都有些沮丧的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今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还有些不甘心的上网看了最新的新闻——除了铺天盖地对卡梅尔官方的质疑之外,没有什么有营养的信息,这也就意味着,本以为会有所改变的生活还将继续。
阳台上这些大米已经花了他大半的积蓄,再加上之前一段时间因为这事,自己一直处于“旷工避难”状态,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自己这一回是彻底栽了。
王洪发一边下楼梯,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乘着粮食价格还没有落下多少,赶紧出手止损……不过当他走到楼道出口处,从那扇玻璃门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时,身体迅速就转了回来,蹬蹬蹬朝着楼上爬去。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管做什么,最重要的一个素质就是要敬业,回到家里,在对着镜子整理仪容的时候,王洪发对自己说。
“投资”砸了也就算了,这千金不换的金饭碗可万万砸不得,只要有它在,损失多少钱自己迟早也能赚回来——王先生一边给自己穿上专业服装,一边盯看脸上还有哪些不到位的地方,仔细检查并修改了有20分钟,他才满意的对镜中的自己点头。
20分钟后,王洪发到达了自己今天的工作地点——二环地铁线一个很普通的站台。
进入站台的时候,从周围人的眼神中王洪发就知道,他那独立特行的装扮已经吸引了周围不少的人气,这说明今天出门前的准备工作是到位的,果然,专业素质才是成功道路必备的基石啊。
他一边暗自得意的想着,一边眼光敏锐的在附近一带搜寻最有利的工作位置,这种技巧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他出门前的准备工作,甚至毫不客气的说,这技巧的纯熟程度直接关系到他在行业中的地位。
最后,他选中了一块位于两条地下通道的交叉口,虽说那里已经有半个同行占据了最有利地形,不过因为他们彼此之间业务方向不一样,所以并不存在恶性竞争的问题,反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优势互补。
于是他在选了一个可以维持很长时间,比较舒适的姿势,在这里扎下根来,然后他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他一直珍藏着的,颇具历史纪念价值的工作工具——一个锈迹斑斑,上面还写着毛主(和谐)席万岁,画着残破红五星的搪瓷杯,把他放在身前的空地上,然后开始静静的等待。
通常来说,他的工作时间是枯燥而且乏味的,不过今天因为对面他半个同行的存在,他的工作时间相对以往,多出了不少艺术的气息——对面那位卖唱歌手嗓音虽说不怎么样,但吉他还算弹的不错。
仅仅两分钟之后,自己的第一笔生意到了——虽然他闭着眼睛在欣赏音乐,不过一元硬币落在搪瓷盆中那清脆美妙的声音是怎么也不会听错的,,当然,作为高素质专业人员,只收钱不做事的事情他是决计做不出来的——尤其是对方还是自己第一个顾客,于是他尽职的对着前方低了低头,眼角瞟过对方略带香气的裙角,嘴里重复了几遍:“长命百岁,财源广进……”
待对方脚步飘远之后,他又睁开眼睛,看到盆里的硬币——正如他刚才猜的那样,是菊花。
在连续欣赏了3首曲子,正当他在心里预测着下一首会不会还是这个风格的时候,对面的歌手停了下来,他头抬起一个小小的角度,看那半个同行这20分钟的收入情况,虽然票面很大,但似乎总额也并不是很多,这年头,不光技术不值钱,艺术也开始不值钱了啊——想到这里,王洪发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那位同行不仅是唱累了,似乎也站类了,他坐下身来,手里拿着一个矿泉水瓶子大口大口的喝水,不时还检查自己的手指——真是作孽,手指弹破了倒还没什么,这要是把吉他弹坏了,连本都回不来。
资金占用量大,技术要求高,投资风险高,还要支付额外劳动力……哦,对基因还有一定的要求,对面那哥们就是长得有点挫,没有一点艺术家的飘逸气质,吉他弹的再好也白搭。从经济学角度来看的话,对面那个项目的盈利前景实在是不咋地,真不知道他能支持多久。
就在王洪发这样想的时候,对面那个小伙子已经用行动给予了回答——他俯下身去,数了数琴箱里那寥寥几张钞票,沉思了一会,终于还是把手里的吉他放了进去,看样子是准备收了去吃午饭。
真是可惜了,这一个下午要无聊了,王洪发心里有点惋惜。
“对不起……对不起……”王洪发略带惊喜的抬起头,看见刚收拾好吉他,准备离开的年轻人正一脸不知所措的,对着一个倒在地上的老年人连声道歉。
那位老年人看样子没70也有80了,长着一副印度阿三样的脸,头发花白,身上穿的衣服——或者说是布条也行,也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上面打满了补丁,刚开春的天气,衣服连袖子也看不到,看起来跟自己像是同行,再看他两只手不断在腿上揉的样子……王洪发有些幸灾乐祸的看了小伙子一眼,连清人出门要看黄历啊,这一个搞不好,恐怕连卖唱的家什也留不住了。
这个地下通道人流本来就多,有了这么一个热闹,没一会就围上了一群人,不少上了年纪的大妈对着老头指指点点,不少人还善意的劝那小伙子——赶快走吧,这要是等警察来了,老头一口咬定是你干的,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直接就多养一个爹。
小伙子犹豫了一会,期间又俯下身问了老头好几个问题,不过老头像是聋了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在揉自己腿,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要讹这小伙子,要不然早拽住他不放了。
道德的天平最终还是占据了优势,小伙子咬了咬牙,伸出手去把老人扶了起来,嘴里说:“毕竟是我撞的,我送您去医院。”
老人看了他一眼,但没有理会,只是在旁边的台阶处安静的坐了下来,但让人诧异的是,小伙子却看着这老头的眼神却出现了一些变化——刚才的犹豫和担心一扫而空,就像看见亲爹一样看着老头不动。
见两人似乎没什么事,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了,但小伙子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老头身边坐了下来。
王洪发本来也准备去吃饭,不过看两个人现在这一幕,好奇心还是促使他留了下来。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王洪发像是看一出拙劣的哑剧一样,看这年轻人对老头不断挥舞着手势,似乎在解释什么,而老头在大部分时间里表现出的神色都是茫然和不解,少数还有愤怒。
半个小时后,表演结束,小伙子脸上的表情就像刚从洗头房出来,满满的满足,脚步轻快的离开了,而老头则像没收到钱的老板,一脸的苦大愁深,一脚深一脚浅的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草,这两个SB!”看着那老头消失在通道尽头,感觉到自己肚子里传来的叫声之后,王洪发在心里暗骂,还以为有什么好戏看呢。
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吃完饭再出来的时候,老天爷却没给他一点面子,出门时候明明是晴空万里,现在竟然下起了雨。
“下次出门不仅要看黄历,还要注意天气,”王洪发告诉自己,“奇怪,怎么黄历上说大吉,得遇贵人呢?”这让王洪发有些不解。
黄历说的一点没错,贵人他的确是遇到了,只是他自己没意识到而已,如果他刚才追上那小伙子,多问几句,现在的他就不会在乎这点大雨,而会像疯了一样跑回家,继续自己之前半个月在家中躲藏的生活,那样的话,他也绝不可能随大流,去卖掉家里那些辛苦存下的存粮,也自然不会有之后一连串悲剧了。
……
上帝视角,镜头回到50分钟前,10点10分。
……
一个多月前,刘清是一个酒吧乐队的吉他手,托伊凡那个史上第一造谣者的福,半个月前他失业了——人都被吓的回了家,哪还有闲心去酒吧混,就算是有几个疯子来发疯,也对音乐也完全不感兴趣,他们更多的是希望能在里面买点能让他们H的东西。
失业对他最大的打击不是来源于物质,而是精神——他们那脆弱的小乐队解散了,嗓子最好的那个,他大学的下铺,说是准备回家,他是农村人,家就在京城10环外——他自己在地图上圈的环,种粮食是家里主要收入,粮食收获那会,正好是中卡关系最紧张的一段时间,家里人当时也是怕有什么意外,结果粮食就没卖,堆放在自己家里,按半个月前的价格算,这些以往按政府收购价卖的粮食竟然成了全家人最大的财富。
主唱走了,再加上这条件……其他两个人也都没心思在京城漂着了,都垂头丧气,认命似的回去了自己老家,虽然他们几个都不是很相信末日这回事,但家里人一直催的急,本来还可以用音乐这个借口,但现在既然已经这样,大家也都随波逐流了。
但刘清没有回去——六月份他毕业的时候,就因为找工作问题跟家里人闹翻了,还跟父亲发了狠话,死在外面也不回去,他做的很绝——连电话都换了号码,家里人想找也找不到他。
这半个月以来,他一个人在京城就像鬼魂一样飘着,租的房子日期到了也破天荒的,没人来找他要房租——听说房东早跟人跑去了大兴安岭,每天在家里除了做点饭填饱肚子,就是在网上看帖子,看的多了,有时候他真心希望卡梅尔那边说的是真的,半个月后轰的一声,地球炸了也行——反正自己除了这条命,也没什么好损失的。
但现实总是不尽人意,今天早上他睁开眼睛,草TM自己还活着,外面太阳还老大,上网一看,P事没有,感情这么长时间,卡梅尔就是忽悠大家玩呢是吧!
然后他就接到了房东电话,问他房租的事,电话里直接给了他一账号,让他通过银行转账——他掏出自己的钱包,里面的钱付了房租接下来连吃饭都成问题,他想过把这半个月多下来的定额粮食拿去黑市卖了赚点钱(许多北漂都这么干,毕竟半月20公斤的量对一个人来说肯定会有很大富余,就当是国家发补贴了),但想到自己在出门前,对自己爸说要靠自己本事吃饭的狠话,还是选择了去地铁站附近卖唱。
但卖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虽说昨天晚上大多数人松了一口气,但城市中的紧张气氛仍然还在,路上的行人数量并不算多,就是在地铁附近,来往人数也并不乐观,不过他这个时候已经没得选择,要是再不想办法挣点钱,过几天自己恐怕连政府的那点“限购粮”都买不起,要在家里饿肚子了。
音乐现在唯一能陪伴他的东西——当吉他声音伴随着手指的动作响起之后,他就完全进入了自己营造的世界,在这里,每一个音符都是那么纯粹和美好,让他完全忘却了自己的处境,几曲弹完之后,他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对面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乞丐——不得不说,这个乞丐的出现让他感觉异常尴尬,好像自己也沦为和对方一个境地了似的。
数了数盒子里的钱,虽然不是很多,但起码也能顶几天饭钱——然后他下意识的朝着对面的乞丐那破搪瓷杯子里看去,发现对方的收入并不比自己少多少之后,刚刚挣钱的一点喜悦也烟消云散了——还不知道那些给钱的是冲着自己音乐,还是冲着自己可怜呢!
他神情恍惚的收拾好东西,然后转身,然后感觉到明显的重量,当他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围观群众包围了,无数的声音和建议在自己耳旁响着:
“你看,这又是一出。”
“看这老头的样子……这小伙子倒霉了。”
“小伙子,我看这老头不像是有事的样子,赶紧走吧,警察来了想走也走不了,还得给人家养老。”
“甭管有理没理,到时候都是你没理。”
“这世道坑的就是好人。”
“这老头不会是聋子吧……老爷子,老爷子……还真是聋子。”
一瞬间,刘清感觉自己的脑袋成了浆糊,但他最终还是本能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他扶起了老头,准备送他去医院——成年人就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再加上现在自己孑然一身,除了这把吉他和家里的笔记本,根本就没啥值钱的东西,就是对方想敲诈也无从敲起。
“真是一个堕落到极点的世界!”脑子里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连扶起人这么一点简单的事情,都不啻用最恶意的想法揣测对方。”
刘清下意识朝着四周看去,看热闹的已经散了,周围没人对他说话。
“别找了,就是我,”声音再次出现,以命令的口吻,不,这不是声音,是直接的意识!刘清很快反应过来,“扶我去那边坐下来。”
刘清这才意识到,跟自己交流的就是自己面前的老人,就在这一瞬间,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卡梅尔。
“不,我不是你说的卡梅尔人,”老头说,“对了,你刚才说的卡梅尔,是法师管的国家吗?”
“别说出来!”是这个念头刚在脑中出现,准备脱口而出的时候,这陌生的意识又出现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但在刘清听来却并不反感,“你只要在脑子里回答我就行。”
“是的。”
“别猜我的身份了,我没想掩饰,”老人准确洞查了刘清的想法,又说,“我是陛下到你们这个位面的先行者……你知道我?”
“几乎所有地球人都知道!”如果现在要刘清说话的话,他肯定因为激动舌头打结了,“我们一直在……一直在等着你们来呢!”
这话听起来别扭,但的确是实话,网上那些骂卡梅尔的帖子已经说明,皇帝没准时来,所有人心里都不免有些失落。
“很奇怪,你有些害怕,但却还愿意和我合作,我还以为你准备逃跑呢。”
“不,我不想跑,”刘清说不清自己现在什么心情,什么行为逻辑,就像他刚才意识到老人摔倒时一眼,他只是说出他心里想说的话,“我想看看你们能在地球做什么!”
“这不难办,”老人说,“现在,我有一些问题想通过你来了解,你愿意配合我吗?”
“当然!”刘清一口答应,却丝毫没有意识到现在自己的行为有球奸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