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伊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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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拒绝

严可守维持着他近乎疯癫的状态将近好几分钟,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伊凡和李立天都在一边看着自己,李立天的眼中,是同情,而伊凡的眼中,却是微笑。

有些事实确实不容易让人接受和面对,人生的痛苦,或者说生命的痛苦,正在于就在于,这个世界总有某些事实你不得去面对,而这种痛苦的方式,正是这个世界得以正常运行的手段。

跑的快的狮子杀死跑的慢的羚羊,这世界就是这么工作的,严可守的痛苦和绝望,从本质上来讲并不比任何一头羚羊多多少,所以,当他碰到伊凡,事情的结果,也就跟羚羊的死亡一般,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严可守算得上是一个自由主义者,生性散漫的他,本能的拒绝所有的束缚,他一直没有稳定的女朋友,这种关系他害怕有一天会成为他的牢笼。跟父母的关系也若即若离,他拒绝任何性质的工作,因为工作就以为着责任和跟人无休止的打交道……他甚至不想在任何一个城市停留超过三个月,因为他害怕自己会不想离开。

他就像传说中那种没有脚的鸟,一直维持着飞行,永远都只是经过,如果有一天他停了下来,那里就是他的坟墓。

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坟墓,却发现,他的天空,已经成了另一只笼子,原来,一直以来,他只是在这个大笼子里飞行,就如同如来佛手心的孙悟空,自以为神通广大,到头来,也只是在如来佛的手心玩耍而已。

这天空,不再是以前的天空,这世界,也不再是以前的世界,他终于理解了伊凡的那句话——“都是在我来之前”,这不是狂妄,这不是自大,因为这就是一个事实。

一种规则,一个世界,曾经严可守以为,世界的规则就是高中物理课本上那几条公式,简洁,完美,充满了让人诚服的精确美感,太阳按照这个节奏升起,星星按照这个公式闪烁,每一个现象都能完美的解释,每一个解释都能完美的自洽。世界是这样的理所当然,以至于让人忍不住怀疑,在世界诞生之初,一定存在一个上帝,拿世界上最精确的尺子丈量出了这个世界,这世界才能有今天这个模样。

现在他知道,这句话,其实更应该反过来说。

一个世界,一种规则。不是规则产生了世界,而是世界产生了规则。所有的规则,只不过是人类所有的经验总结,一旦出现反例,就应该毫不犹豫的抛弃。

所以,是时候揭开曾经那些美好的幻像,去看看,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

严可守以为,当自己最终放下尊严,答应为伊凡工作并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他的控制,即使对方不张开怀抱欢迎,也会在表面上显示出一定的高兴,但是让他失望的是,当他表示出这种意思的时候,伊凡只是上下看了他一眼。

“让我接受一个人很简单,只需要一个条件,任何人,只要能接受这个条件,都可以向我提出加入的请求。”伊凡说。

“什么条件。”严可守站起来追问。

“加入意识网。”

伊凡口中意识网这三个字刚刚说出口,严可守几乎是害怕似的急着摇头。

这三个字刚刚出现在他的脑子里,立刻就联系出一系列的画面——只有那些神情激动的获救民众,他们用自己全部的热情来赞美他们的主,他们集体像梦呓一般站在原地,眼神空洞而遥远,就好像失去灵魂的躯壳……只要一想到自己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严可守就忍不住浑身战栗。

严可守的底线是投降,但这种方式不是投降,投降自己只不过失去尊严,但如果选择这种方式,很可能连自己都不复存在了。

“意识网,不,我不接受这种东西,如果这是为你工作的必要前提,我拒绝。”跟之前的陈雷一样,严可守并不想失去自己最后一块阵地,即使是在这种时候。

“那我只能对此表示遗憾。”伊凡很平静的拒绝,严可守是个人才,就跟陈雷一样,但他要的不仅仅是人“才”。

“难道,你对所有的手下,都要保持这样强势的掌控力吗?这样的话,未免也太过谨慎了吧。我见过你所谓的意识网,我也承认,你的能力在这个世界确实独一无二,甚至无可取代,我知道或许真有一天,整个世界的人都会成为你这意识网的成员,但是我还是要说,即使到了那个时候,我仍然拒绝加入。”

严可守总算在这个失去重量感的世界找到了一块足以支撑他重量的支架,这支架的力量来源就是他自己。有时候,整个世界都可以欺骗你,唯有你自己,到最后无可失去的时候,才会理解,自己的能够独立而存在,是一种多大的幸运。严可守现在,已经体会到这种幸运,他忽然明白,世界是怎样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是怎样的。

严可守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在一盏在黑暗中亮起的灯光,所有的害怕彷徨都仿佛在一瞬间被驱散,勇气如电流般注入他的全身。

严可守站起身,如同散步一般走向房间的门口,以前他一旦出现这样的念头,李立天就会用一些小把戏让他自觉放弃,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感觉到两人又任何阻止他的念头,他走到门边,伸手拉门的时候,转过头说:“如果你对我没更多要求的话,我希望能够离开。你放心,我不会再傻到做任何跟你有关的事情,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伊凡对着他摇头,但却不是拒绝:“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特别有优越感,在你看来,保全自己是第一位的道德,而那些自愿放弃一部分自我的人,都是一群被情感冲动蒙蔽的蠢货。”

严可守的脚步停住,想了想,回答说:“是这样的。我承认,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回答这个问题的同时,严可守几乎下意识的神经有些紧张,他知道,自己这句话一说出口,就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伊凡站在房间的温泉边,看着水面的波纹,长长叹了一口气,同时对着严可守做了一个不耐烦挥手离开的动作:“好了,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如果有机会,去找一个叫陈雷的人,你们的想法很相近,会有共同语言的。”

……

严可守刚刚从门外关上了门,李立天就迫不及待的准备放一只眼睛去跟上,但是伊凡却一摆手阻止了:“不用了,让他走。”

李立天此时还处在刚刚接受大量信息的混乱中,他感觉自己头脑有些凌乱,一时之间,组织不起什么有逻辑性的语言,但是长久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他走?人在这种情况下的保证一个字也不可信。”

“我不关心他的保证。”伊凡摇头,“你还是……你还是不能理解,尽管你已经认识到了一些问题,但是思维的惯性在一时之间还是无法扭转。不说了,今天已经说的够多了,以后你自己好好想想。现在按照你的计划,赶快出发吧。我们的时间已近不多了。”

李立天闻言,也就不再自找没趣,他走出门,去旁边的更衣室去换回自己的衣服,把那种宽松的浴袍换成一向严谨的西装,当他走进更衣室的时候,严可守才刚刚出来,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保重。”严可守主动对李立天说,这两个字本来是一句客套话,但是严可守却是发自真心。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说,保重什么?身体,还是?想到这个问题,严可守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对对方的那种感觉,大概是一种同情。

还有什么,比失去自己,成为一具傀儡,更值得悲哀的,从这一点上,李立天确实值得同情,尽管自己刚刚还是对方的阶下囚。

“后会有期。”擦肩而过的时候,李立天拍了拍严的肩膀。

回到房间的时候,有些让人意外的是,伊凡还没有离开,他一直都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低头对着房间里的泉水发呆。

“他走了。”严可守报告,这是一句废话。

伊凡没有再说他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点点头,不多久,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他的想法怎么样?”

“什么?”李立天有些不明白。

“就是刚才严可守的想法,他认为,个人思想的独立,是最重要的,其意义甚至超过了生命本身。”

严可守低头想,很久,才抬头回答:“很多人都这么想。”

“那你呢?”

“以前也这么想过,不过现在……”李立天摇摇头,“一个思想自由的乞丐,可能连富人家一条看门狗都不如。”

“呵,我都忘了,你是一个最彻底的现实主义者。”伊凡笑着说,“好了,快出发吧。”说完,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响指声,伊凡的身影从房间内消失,几秒之后,李立天也消失了,房间里,只有温泉水还一如既往的冒着热气,好像这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