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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雨,晓寒露,清风百酿酒一壶。三位道友,请了……”
树下塘边,宾主四人相对而坐。邢乐子举酒相邀,颇为随和好客。他又带着舒心自得的神情接着说道:“我搬来池塘垂柳,凑一方云水趣味,呵呵!此间风景如何……”
淳于风一手执壶一手执杯,连连点头称好!
仙奴神色恬静,举止端庄。她拿着杯盏没动,默默看着师父饮酒。
林一举杯小呷了一口。酒味的清淡一如泉水,却有一缕芬芳悠悠不绝。饮惯了烈酒的火烧,乍一换了如此清冽平滑的味道,其不由轻轻皱起了眉头。抬眼见到邢乐子怡然自乐的模样,他心头一动,随口答道:“此间风景好,何不似神仙……”
“林道友修为境界不俗,所言甚妙!”邢乐子神色一凝,转而抚须笑道:“于这星天云外,远离纷纷扰扰,独守一方逍遥,岂非就是那真神仙……”
林一报以淡淡一笑。修为与境界有何干系呢,这不过是一个女子的感慨之言罢了!红颜易老,长生难求,只得清风冷月为伴,看寂寞慢慢老去,任梦想坠入轮回!
淳于风饮尽了杯中酒,咂巴下嘴,不以为然地说道:“静中念虑澄澈,闲中气象从容,淡中意趣冲夷。观心证道,无外乎此三者也!”察觉仙奴看来,他坐直了身子,颇有见解地又道:“而静中静非真静,乐处乐非真乐。道友匠心良苦,不过营造一方虚幻罢了!唯有重拾崩坏,再整秩序,我等方可成就真仙……”
“这位道友是说,远古仙域还有重现之日?”邢乐子问了一句。
淳于风正色说道:“有何不可?岂不闻百多年前天降异兆,大破大立,合该如是……”
“道友所言不差!只不过,即便是远古仙域重现,仙帝降临,又能如何……”邢乐子笑了笑,端着玉杯沉吟了下,说道:“典籍有载,远古仙域并未神仙乐土,同样有仇怨、有尊卑、有血腥的拼杀,最终崩坏虽为人祸,谁说又不是天灾呢!既然如此……”
邢乐子举杯冲着满坡的杏花与池塘垂柳示意了下,轻松说道:“……又何必执着于一念呢!此间没有仙帝,没有前辈高人的管束,我等数百同道还不是安逸度日?”他转向淳于风,又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位道友只见搬运营造,不识天地逍遥。真实虚幻,动静相宜,皆存乎于心……”
淳于风乃衡天嫡传弟子,境界不俗,却在一散修的面前落了下风,难免有些不服气。他暗自斟酌着,想要继续理论下去。
仙奴来到仙域的数十年,整日里被那对师徒纠缠着,甚少亲眼目睹修士间的论法证道。如今这两人说起话来绕来绕去,方知无趣……
林一把玩着手中的玉杯,若有所思。淳于风是想着有日重建仙域,惠泽天下。邢乐子则是人如其名,只求眼前的一方安宁。此番争执,没有谁对谁错。不过,那句话倒是头一回听到。即便是仙域重现,仙帝降临,又能如何……
“邢道友!你身在此处,又是如何搬运凡间之物?还有酿酒之法,可否说来我听……”仙奴不想听人辩论下去,适时出声。
邢乐子打量着不远处的娇美女子,只觉得赏心悦目。他颔首一笑,话语声温和了许多,说道:“呵呵!还要多谢这位道友的晶石呢!所谓的五行搬运之术,乃借助神识与五行之力的小法门,并无玄妙之处。凡间距此遥远,我可是无能为力啊!”
仙奴恍然道:“但有所用,乾坤戒子一装了之,便如这塘水、垂柳!你故弄玄虚,只想多买几块晶石……”
“我可是有言在先,买卖自愿啊……”邢乐子忙摆了摆手,又道:“据传,仙道高人可施展虚中生有的大神通,真正的搬运之法莫过如是……”
对于修士来说,五行变化的小法门极为寻常。而邢乐子口中的大神通,另有所指且并非妄言。林一听到此处,不由想起了那个自称皓度的老者。对方琢磨妖坛与鬼灵域之间蹊跷的时候,曾以双手虚空成阵,左右来去传送自如,颇为神奇。而万般法门,皆由阴阳五行衍化生成。
林一看向一旁的水塘,若有所思。不知不觉中,《五行正源》内的经文在识海中一一浮现。如其要义所云,五行轮回,季节更替。因春之繁茂,才有了生机延展;夏之炽烈过后,当有秋之凋零与沉淀;冷酷萧杀来临之时,万物敛藏……
少顷,林一的眼光落在了几丈外的一株柳树之上。看那枝条儿摇曳,体会着年轮的深沉,仿若听到有岁月在生根发芽,还有季节在怒放、挣扎……
淳于风见仙奴与人谈笑正欢,一时不便插话。他无意看向沉思中的林一,不由微微一怔。对方明明坐着,却给人消失不见了的恍惚。那原本淡然的神色中,竟是隐隐透着几分季节的沧桑……
“呵呵!我已将酿酒之法悉数相授,权作补偿你多拿出来的十块仙晶!只不过……”仙奴貌美,且出手大方,让邢乐子心生好感。见对方拿出那枚拓有酿酒秘法的玉简请教,他自然是知无不言,却又好奇问道:“这位道友不似好酒之人,为何独对酿制之法生出了兴致?”
仙奴手中的杏花酒,点滴未动。她说道:“只因家师善饮,我才如此……”
邢乐子连连点头赞许道:“呵呵!道友是要酿制美酒尽一番孝心,令师真是好口福!”
仙奴垂首浅笑,稍显羞涩,转而将手中的玉壶放在林一的面前,轻声说道:“师父!奴儿不饮酒,且留您慢慢品尝!”
见状,邢乐子的脸上没了笑容。此前寒暄之时,并未有所在意,还以为遇上了三位远游归来的同辈中人。而这个林道友深浅莫测,只当是另有隐匿之法,谁成想……
一个炼虚修士的师父,至少是位合体的前辈。念及此处。邢乐子忙起身冲着林一拱手说道:“林前辈……”
不知为何,淳于风的心里头有些不踏实。他跟着站了起来,却又自我安慰般地摆手说道:“林道友不拘俗礼,随意便好……”察觉仙奴看来,他忙收声不语。
邢乐子不明所以,一时僵在原地。又是道友,又是师父,怎一个乱字了得!
林一从那株柳树上挪开眼光,低头默然了片刻,转而收起了仙奴的那壶酒,起身说道:“多谢款待,就此告辞了!”
邢乐子见林一根本没有前辈高人的矜持,反倒是谦和依旧,不由为之心头一缓。其拱手相送之际,不忘赔礼道:“适才一时兴起,方与淳道友争执了几句。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林……林道友恕罪!”
淳于风好似抓到了什么,趁机说道:“一味逍遥避世,难免动了欲念。须知正义路广,而欲情道狭,呵呵……”其长舒了口气,眼光转向一旁的仙奴。对方自顾起身走向师父,根本没在意他说什么。
林一冲着神色尴尬的邢乐子举手还了一礼,说道:“累了、倦了的时候,停下来喘口气,又有何妨呢!岂不闻,路茫茫,酒正香……”他淡淡一笑,转身踏空而起。仙奴与淳于风随其离去……
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邢乐子犹自翘首远望而神有所思。林姓的年轻人不显山不露水,却有洞察万物之能。即便是自己的所思所想,也被他一眼看透。界内仙域日趋没落,何时出过这么一位高人?
须臾之后,邢乐子慢慢转身走向塘边,忽而脚下一顿瞪大了双眼。几丈外的一株柳树,原本枝繁叶茂,此时却枯黄殆尽,了无生机……
……
沐风谷的情形,与沐雨谷相差无几。而无论彼此,无风亦无雨。之所谓仙道茫茫,一如风雨征途!
一片光秃秃的山坡上,有三道人影从天而降。其中的淳于风落地之后,抬手指向前方山峰下的一个洞口,与林一、仙奴示意道:“借此传送阵,送我去衡天,呵呵!”
奔波了数十年,一朝满载而归。淳于风神采飞扬,步履飘然,头前带路之际不忘诚意相邀,说道:“回到衡天门之后,还请林道友与仙子多多盘桓几日,以便让淳某略尽地主之谊……”
林一并未应声,脸上带着一抹不置可否的笑容。他背着双手踱着方步,与仙奴并肩而行。山坡上空寂无人,数十丈外的山洞门前亦不见人影。
转瞬之间,三人相继踏入山洞。
足有百丈的山洞甚为空旷,一座阵法与两位值守的修士之外再无他人。那是两个炼虚初期的中年人,其貌不扬,各自守在山洞一隅盘膝静坐。见有生意上门,其中的一位起身招呼道:“每位道友十块仙晶,概不赊欠!”
淳于风适时止住了脚步,举手说道:“谁人欠过你仙晶不成,每回来去都是这句话……”对方不急不躁,呵呵一笑,说道:“既为买卖营生,又岂能免俗,道友勿要介怀!”
仙奴款款几步越过淳于风,抬手抛出了一把仙晶。那人拂袖一卷接过去,随即笑容更盛,冲其拱手说道:“多谢惠顾!不知仙子一行前往何处……”
淳于风底气十足地接话说道:“衡天门!”对方点头称是却站着不动,见仙奴并无异议之后,这才转身走向阵法。他无奈地摇摇头,自嘲道:“这位道友只认仙晶不认人,莫忘了淳某已往返于此不下数回……”
此处的阵法有三丈大小,十六根手臂粗细的石柱环列四周,为法力所笼罩而蓄势待发。那人走至一方阵脚所在,其中嵌有一块星空舆图。他打入手诀标示星位,头也不回地说道:“沐风谷虽说人迹罕至,而每月来往的道友没有一百亦有八十,经年过后足有上千之数,谁又怎会记得太多?我兄弟二人在此值守十载,从未见过道友,莫怪!”
那人说着话,往后退了两步,便要启动阵法……
淳于风不过是图个口舌之快罢了!他自知理亏,转向林一尴尬一笑。对方并未在意,而是慢慢转过身去。他微微一怔,只见有三人从洞口走了进来,沉声喝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