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秦城外,秦水边,渔火点点。
一灰衫年轻人走向码头,对一黑衣汉子抱拳道:“请问丁堂主何在?”
黑衣汉子神色倨傲,上下打量着年轻人,见其递过来一面竹制令牌,接过来细看,忙双手奉回,甚是客气说道:“请随我来——!”
灰衫年轻人便是林一,他一路疾奔,用了一个多时辰,才从九龙山赶到了秦城。
一座青砖小院,坐落于秦水河畔。此处正是丁茂的居所。
见到风尘仆仆的林一,丁茂神情错愕,随即露出笑容,奉茶待客。
林一也不客套,举起茶盏,一饮而尽。
“我明日便要远行,来秦城与故人辞行,顺道来看望丁兄,不知丁兄有何教我?”林一放下手中茶盏,目光炯炯。
丁茂所独居的小院,并无闲杂人等,很是清净。
默默的点了点头,丁茂露出舒心的笑容,说道:“林兄弟信我,丁某甚慰!众所周知,天龙派弟子出游,将于明日启行,想必林兄弟言下之意,便是如此了?”
林一含笑不语。
稍顿一下,丁茂接着说道:“上次在码头上,丁某不便与林兄弟相认,即便事后丁某不做辩解,想必林兄弟心中也会了然。排帮与其他门派联合,行那江湖生死博弈,丁某唯恐被人知晓结识了天龙派弟子,而生出让你我兄弟为难之事来,故此,见林兄弟一身天龙派弟子打扮,心中诧异之时,也不敢贸然相认。林兄弟不计前嫌,在远行前夕来看望丁某,丁某也当知无不言!”
丁茂又为林一沏了杯茶。后者颔首谢过,静听下文。
“天龙派弟子出游,历来有两条路可走。一东一南,一难一易,东行走安州山地,过洪州森林,穿沙洲草原,才可到达京城。沿途五千里,山路陡峭崎岖,野兽出没,贼人骚扰侵袭,行走艰难。
南行,自秦城走水路,顺秦水而下五千里,经羌州,在石城上岸改走陆路,穿过三千里云州,直达京城。南行之路较之东路,多了三千里路程。却因水路通畅,云州也是坦途,一路行走,甚是便捷易行。
抵达京城后,可走商国另一条大河,商水。沿商水而下,经叶州、青州、到达望海州,过了下海州便是通海州了。顾名思义,这通海州以东,便是茫茫海域。”
“林兄弟知晓此行,走的是哪条道吗?”丁茂突然问了一句。
林一正自凝神记住丁茂所说的地名,这些地名连起来,便是东行的地图。闻言,他苦笑摇头。
丁茂也笑了,说道:“这些应属门内机密,林兄弟不知道也属平常。只是,你所不知的,我却知晓。”
看着林一面带疑问,他笑着说道:“排帮上下严阵以待多日,却无天龙派任何的动静,据此不难辨明,天龙派此行,必走东路无疑。东行的路虽是难走,却可以避开众多江湖门派的窥伺。
南路易行,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世间事,但凡有利便有弊。天龙派行走方向,不难揣测,是瞒不过天下人的。若是你等走水路,免不了被排帮诸人算计,丁某却可在暗处相帮。如今,排帮的准备是暂时落空了。而众多的门派,数不尽的江湖好手,已然北上。
林兄弟,此行艰难,要多加小心啊!”
……
林一从丁茂的居所离开,往秦城东门走去。天气寒冷,路上行人稀少,冷冷清清。
丁茂的一席话,让林一获益匪浅。这丁茂也算故人,从仙人顶的初次见面,其处事沉稳,世故老道,给人观感不错。
后来又在秦城巧遇,林一相信此人并非从恶之人。
江湖事,江湖知。林一身在江湖门派,却只是个养马弟子,算不得真正的江湖中人。他对于江湖中事,知之甚少。远行前,能有人指点一二,不无裨益。
从丁茂口中得知,天龙派的一举一动,皆在天下人眼中。江湖中人早已闻风而动,给这次远行凭添了许多未知的变数。
……
“洪先生在家吗?”林一站在洪半仙家的院门外。
院门上方悬挂一盏灯笼,映照得门前一片明亮,在阴暗的棚户区中,煞是显眼。越过低矮的院墙,可以看到屋内的灯光。
一个细巧的身影穿过庭院,随着细碎的脚步声,带来一声娇脆的声音:“谁呀——?”院门打开,露出一张白皙俊俏的小脸,眸若晨星,见到林一,其神情微愕,霎时星转流彩,伴着一声惊呼:“呀——!是林大哥来了呢!”
“嘡啷——!”屋内传来脸盆落地的声响,接着便是洪半仙急切的冲出屋来,脚下还趿拉着鞋子,三步并作两步,来至院门前。他一把拉住林一的双手,上下打量不停,眉目带着惊喜,连连说道:“真是林兄弟啊,可把洪某想苦喽!天幸,总算把你盼来了!快进屋来!”
洪半仙紧紧拉着林一不松手,不忘对荃儿交代,关门、上茶、准备晚饭!
荃儿小脸笑成朵花,应声不停。林一来不及劝阻,已被洪半仙扯进了屋子。
凌氏正收拾地上的铜盆,见到林一,也是满面喜色,敛衽一礼。
林一忙挣脱洪半仙,恭敬回礼道:“见过夫人!”
凌氏面色红润,气血健旺,看来病体痊愈,林一的灵酒起了功效。
“呵呵,无需客套,都是自家人!”洪半仙让林一落座,这才顾得上穿好鞋子,说道:“见林兄弟神色匆匆,可有急事?这次能不能多呆上几天,也好让荃儿多陪陪你!”
洪半仙眼光不差,看得挺准,只是猜不出林一来意,尽往好处猜想了。
“洪先生、夫人,我明日便要出门远行,特前来辞行的!”面对洪半仙一家,林一不再隐瞒,索性直言相告。
“林兄弟说什么?要去何处?何时方能返回?”洪半仙有些着急,忙出声问道。
林一带着歉意说道:“我与洪先生街头偶遇,本是巧合。后来出手相帮,乃是道义所在。而传你符箓,并非林一无意为之。我乃玄元观二十一代传人,你我有香火情分,对于洪先生一家窘境,我不能坐视不理!先前有所欺瞒,还望洪先生与洪夫人见谅!”言罢,他深施一礼。
洪半仙与凌氏相视讶然,忙回礼不迭。
洪半仙激动莫名,眼圈发红,问道:“玄元观还有后人?不是说玄元观早已没落,门人星散殆尽了吗?”
见之,林一心头一热,鼻子一酸。想不到这洪半仙对其先祖的门派如此敬重,让人感慨!好在自己已留下传承,玄元观尚不至于在自己的手中遗殁。
林一轻声说道:“我已在玄元观留下门派传承,吴道子父子受我之托,在看护着玄元观。吴天福是我徒弟,今年十一岁了,假以时日,定能撑起玄元观的未来。在我家乡,我还有个妹子,名叫翠儿,也有玄元观的功法传承。此外,太平镖局袁凤鸣与车海二人与我交好。这些人,以后有事可做依靠。还有,在天龙派中,外门弟子蒋方地、代远海、许月三人与我交情也不错……!”
洪半仙忙挥手急道:“慢!别说了!林兄弟要做什么?怎么如同安排后事一般,呸…!我这张臭嘴!”
林一淡然一笑,摇头说道:“洪先生如此说,也差不多吧!我明日便要出山远行,不知何时才能回转,你我既有同门之谊,不将这些话说出来,林一不放心啊!”
“你还要连夜返回山门?二百里路程呢!便是骑马,夜间也不便赶路的!还有,你这一走,我家荃儿咋办?”洪半仙的脑子也乱了。
倒是凌氏分寸尚在,她轻声道:“夫君切勿心急添乱,林兄弟暂且坐下叙话!”
林一坐下微笑说道:“不瞒洪先生与夫人,明早便要启程,不得已,我只好狂奔了一个多时辰!”洪半仙与凌氏难以置信看着林一,有比骏马跑得还要快的人吗?
“林大哥,趁热吃些吧!”
荃儿一身新衣衫,出挑的清秀,面容掩饰不住的欣喜,她将把一碗米粥端至林一面前。
洪半仙与凌氏也是目含慈爱,看着眼前这一对人儿。
林一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去。红枣粳米粥冒着热气,透着香甜的味道。
一碗粥下肚,他拦住荃儿,放下碗筷,正色说道:“多谢妹子了,我还有话说!”林一从怀里掏出几本册子,散发着墨香,皆是近几日赶录出来的。
“荃儿可愿习武?”林一问道。
荃儿眼光在爹娘身上打了个圈,尔后盯着林一说道:“我才不想拜你为师呢!打打杀杀的,不是女儿家所为!”
洪半仙与凌氏闻言目光露出失望。这林一武功不俗,一个时辰便能奔出两百里,想一想便让人骇然,若能得其传授一身本事,定是不凡。不过女儿文静守家,也不是坏事。
林一点点头,对着洪半仙一家三人说道:“这是一本草药册子,一套剑法,一套内功心法和一套轻功的功法。即便荃儿不愿修习,可作为传承延续下去。以后若是遇到玄元观的天福和小天坳的翠儿,可将此轻功代我转授。切忌将此外传,以免横生祸端!”
洪半仙面色凝重的接过几本册子。凌氏也是神情肃然。二人多年日子过得艰辛,深谙人世间的道理,也深知这几本册子的贵重。他们不知的是,因荃儿不喜武功,未来的江湖中,也少了一位绝顶高手!
“林一的话已经说完,不知洪先生可有交代?”林一微笑对洪半仙说道。
洪半仙紧紧搂着几本册子,惘然说道:“洪某一家得林兄弟厚赐良多,不能相报之万一,让人生恨啊!只是不知,林兄弟何时回转……?”
“此去路途遥遥,归期渺渺,珍重……!”
林一对洪半仙一家三人微笑点头示意,身上光芒一闪,遽然失去了身影!
洪半仙目瞪口呆,急唤了声:“林兄弟……!”
荃儿秀目圆睁四顾,林大哥真的这般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半响,她一头扑入凌氏的怀中,哭道:“我只想有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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