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的话让众人都很是不解,就听他解释道:“老夫要你办此事基于以下几条,第一,你出身商贾,民间屯粮之事你也有参与,你办此事恰好能掌握到囤积居奇的商贾们的心思,知己知彼事半功倍,这算不算是优势呢?”
苏锦摇头道:“天下商贾何止百万,我只是个半吊子商人,真正经商不足半年,为何不选他人呢。”
晏殊道:“其他人老夫信不过。”
苏锦愕然道:“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你要一定问为什么我如此信任你的话,一来你在庐州的一番作为非一般人所能做出,二来嘛,老夫只能说是缘分了。”晏殊笑着看了看苏锦,又看了看晏碧云。
苏锦知道他的意思,有晏碧云作诱饵,何愁自己不跟他一条心,这老狐狸缺德的很,居然利用这层关系将自己和他绑在一起;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是上杆子凑上来了,他也没有硬逼自己,还不是自己存了私心所致。
“第二点,你做事教人摸不到脉络,往往出人意表无从把握,非常之事需非常之人来办,而你正好符合这一点。”晏殊端了酒杯朝苏锦一比划,随即‘滋儿’一声一口吸干。
苏锦道:“何以见得?”
“应天学子一案还不能说明这一点么?你救人的办法相当的出人意料,本来最稳妥的办法是老夫出面协调,然后将人捞出来,偏偏你自作主张带人去衙门口静坐,差点把自己搭进去;而在众人都以为你将无法脱身之时,偏偏天降祥瑞,太祖爷……嘿嘿……太祖爷又托梦与你,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这番行事手段,天下人不懂其中的关窍,老夫可明白这其中的高明之处。”
苏锦挠头道:“巧合而已,若非太祖爷帮忙,我也是没办法的,也许早就亡命天涯了。”
晏殊嘿嘿笑道:“太祖爷为何单单帮你的忙?太祖爷殡天之后几十年从未托梦于人,却偏偏托梦于你,岂不是笃笃怪事?”
苏锦无言以对,耍起无赖道:“那这事大人只好去问太祖爷去,问我我如何得知?若不是唐介吹毛求疵的罗织文字之祸,太祖爷怕也是懒得现身吧。”
晏殊挥手道:“别和老夫玩这手,老夫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本朝文字之祸虽少,但老夫也不是未曾耳闻过,三年前郓城县有个姓宋的押司在酒楼上提了一首诗,立刻被有司拘捕拿办,抄家流放到千里之外,也没见太祖爷因此事来托梦于人宣布誓碑;两年前大名府辖下县令杜蘅写了一首词,只因里边有一句疑似对太宗爷不敬之言,同样下场悲惨,家中老小数十口被流放延州做苦役,也没见太祖爷托梦啊;还有山西提学司治下官学有位姓孟的学子曾……”
苏锦彻底投降道:“那个……算您有理,这事咱们到此为止,我服了还不成么?”
晏殊笑道:“这世上的成功之人总有他成功的道理在,没有无缘无故的大富贵或者是大幸运从天而降,总是有些原因的。”
苏锦鼓着眼不做声了,这老货看来真不好骗,听他的意思,倒是在点明自己这太祖托梦之事的蹊跷之处,不过他不敢明说这是假的罢了。
“还有第三条么?”苏锦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越多说越是马脚易露,还是适可而止为好。
“第三条便是,你虽狡猾多智,但却有着一种极其倔强的性格,应天府之事其实你本可脱身于外,但是你硬是抱着必死之志往前猛冲,最终不但将五十余名学子救出,还将抓进去几乎定罪的王安石等四名学子救出;老夫虽不能说你不爱惜自家性命是一种愚蠢的行为,你要知道是有的人过于优柔寡断才给了你机会,若是老夫的话,你连说出托梦之事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拿下打入大牢,你虽有万种理由,不能在众人面前诉说有何用?”
苏锦浑身冷汗,晏殊说的极对,要不是那天滕王碍着当着太祖爷的牌位和数千百姓的面不好强拿动手,自己何来后面的机会。
滕王无耻,但还没到刀枪不入的无耻之极的境地,他想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口,想通过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是胡言乱语,然后合理的拿下自己,所以才有了自己的转机。
若是他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拿下自己打入大牢,事后随便安个什么亵渎太祖牌位之类的不敬罪名,虽然会惹人议论,搞不好会受到申斥,但总比最后一无所得处于被动局面好了何止千倍。
“有人天生不是那块料,却偏偏要强求,不过这事老夫也管不着,老夫看重的便是你这一往无前的气势,或许正是你的气势太胜,才让对手产生了胆怯之意呢,你说老夫说的在理么?”晏殊得意的道。
苏锦哑口无言,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别人看人看外表,他看人看骨子,自己在他面前就像被拨开衣服,扒开皮肉,心肝脾肺肾全部亮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样,任他随意的看透,这让苏锦极为不舒服。
“第四点,便是你这太祖爷托梦的身份了,太祖托梦与你,你必是与众不同之人,即便你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也会因此变得不平凡起来;这个身份是把双刃剑,用的好会震慑宵小,用得不好会死于非命,老夫岂能不加以利用?”晏殊喝下了今晚的第十八杯酒,神采越发的奕奕起来。
苏锦闷着脑袋将面前的一杯酒也端起来一口喝干,喷着酒气道:“原来我还这么厉害,大人这么一说,在下都快自己不认识自己了。”
晏碧云担心的看着苏锦,她看的出来,苏锦有些不高兴,轻声道:“少喝点吧,喝酒有什么好呢?”
晏殊呵呵笑道:“不能喝酒不是真汉子,让他喝。”
苏锦果真又自己拿过酒壶斟了一杯,想了想起身帮晏殊斟满,举杯道:“大人,干了此杯。”一仰脖子,一杯烈酒又进了肚子。
晏殊毫不在意苏锦已经有些失了礼数,举杯干了,看着苏锦不说话;苏锦斜着眼睛,身子摇摇欲坠,大着舌头道:“说了半天,其实决定权在皇上手中是么?在下……只想问一句……就一句;皇上怎会同意你将这么大的事情交给在下?你说的那些理由恐怕一句也不会在皇上面前说出来吧,他凭什么相信呢?”
晏殊哈哈大笑,点着苏锦的鼻子道:“你错了,你大大的错了,皇上才不管我派谁来完成这件事呢,他只需盯着老夫就是了,老夫便是派个大字不识的乞丐他也不会管。”
“然则……为什么要见我呢?”
“那是因为另外一件事,你自己明白,所以你不仅要想好筹粮的对策,还要想好那件事的说辞,皇上真正关心的是那件事而已;而老夫关心的是你的筹粮之事。”
苏锦嘿嘿一笑,嘴边已经开始流清水了,就在富弼赶上前来要扶他的瞬间,苏锦咕咚一声倒在地上,烂醉如泥。
晏碧云连忙招呼外边的小厮将苏锦扶了起来,靠在椅子上;只一会儿,苏锦已经打起了呼噜,众人面面相觑,正题还没说呢,这家伙已经睡过去了。
晏碧云手足无措,看着晏殊用眼神征求意见,晏殊握着杯子干了今晚的第二十杯酒,缓缓的道:“送他回去吧,丫头送他一程,你告诉他,明日必须要来我这里将关于筹粮一事的想法说一说,不然皇上那一关他过不去。”
晏碧云忙招呼人抬起苏锦扛上马车送往榆林巷的小院,晏碧云也带着几名小厮随车去了。
富弼目送众人走远,转头道:“岳父大人,他都醉成这样,碧云如何告诉他?”
晏殊道:“他醉了么?他清醒的很呢,小兔崽子跟我在这演戏,他的心中早就有办法,只是今日我们谈及争夺相位之事让他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所以他这是表示不满呢。”
富弼惊讶的道:“难道他不愿意岳父大人成为宰执么?这对他有好处啊。”
晏殊道:“你们不懂,他当然愿意我当上宰相,只不过他主动的帮我自然没有任何问题,而如今他感觉是我逼着他,以他的个性自然是不愿受此拘束。”
杨察皱眉道:“那岳父为何又教碧云传话给他呢?岂不是更加在逼他么?”
晏殊板着脸道:“世间事岂有尽如人意,他散漫惯了,今后如何能适应朝中的委屈?有些事可不是想如何便如何,而是必须如何;这个道理一定要让他明白,当他一旦明白了这个道理,或许用不到十年,朝中无人是他的对手,若是他依旧不明白,怕在这朝堂之上,一天也呆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