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破晓,大地朦朦胧胧,如同笼罩着一层银灰色的轻纱。
夜色慢慢淡了,颜色变白像是流动着的透明物体,东方的天开始发白了。
晓星隐去,天色迅速变化着,一缕浅白色淡淡的光射进了某户人家牛棚里的稻草堆上。
“爹爹……娘亲……哥哥……”
“咯咯咯,爹爹你小心点,春儿怕高……”
“哥哥……春儿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春儿蜷缩在稻草堆里,迷迷糊糊的梦境中似乎听见了爹爹、娘亲和哥哥的打闹声。缓缓的撑开自己已经冻僵的身子,伸手又抓起了一团干草盖在自己的身上,不想醒来,每天清晨便是春儿最不想要过的时间,因为和家人相聚的好梦便会被打碎!
忽然,春儿猛地睁大双眼,连滚带爬地钻出草垛。
“糟了!”她一声尖叫,迅速推开覆盖上身上的那一层层稻草,朝着厨房奔去。
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拍打声,春儿的脸上立刻肿起了一道手掌印。
“早饭呢?”从头顶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春儿伸手抚上生疼的右脸,撇过头望她,对上那臃肿农村妇人丑陋的脸庞。春儿沉默着不说话,对于她来说,每天挨打已经是家常便饭。
“你个死丫头!睡觉居然睡的这么迟?连早饭都忘记做了!”说话间一只大红色的绣花鞋踢在春儿腰上,猛地便将她踢倒,脆弱单薄的身子滚到了一旁,但那只绣花鞋好似还并不满意,再次抬起,朝着她的腹部又加了两脚。春儿咬着牙没有呼痛,但从腰间传来的阵痛实在是难忍,她只得小小声地低哼:“疼……停……”
“闭嘴,你这个脏东西,你以为你是谁呀?让老娘停就停?”春儿的面色已经开始渐渐泛白,她微微的抬起头,但却又被一巴掌给甩了下去。
“谁准你这么望着我的……”妇人冲着春儿又是几脚下去,直到看见春儿蜷成一团直发抖,这才停下了。
“娘亲,肚肚饿……”不远处厨房门口传来了一道稚嫩的童声,一个裹着棉袄,穿着棉鞋的小男孩正站在厨房门前,圆头圆脑,粉扑扑肉嘟嘟的,伸手指着屋内的那口大锅。
“哎呦,宝贝呀,你怎么出来了,这大冬天的担心冻着,赶紧回屋去,娘亲给你做饼子吃啊,乖。”妇人一边连哄带骗的将小男孩推进了屋内,一边朝着春儿大声吼道:“还不快去刷锅洗碗,升火做饭!”
自打春儿一年前入借住到这里,每天就遭受着这对母子的欺辱。她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晃着步伐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里,春儿端来一个小板凳,踩着上面,打开了碗柜的门,里面还有昨天吃剩下的半个馒头,虽然很硬,但好在是冬天都没有馊,吃了这个今天一天就不会觉得饿了!
虽然在这里饱受折磨,但比之严冬腊月那路口倒毙的乞丐,她至少还能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春儿漠然的眼底泛过一丝伤痛,她过早地明悟了这句话的意义,柔嫩娇小的双手已经长出了一层茧子。
不远处传来一片鸡啼之声,春儿跳下板凳,走到门前,此起彼伏、一唱百和的鸡鸣声就如同是清新的晨曲。太阳已经冉冉升起,霞光向四周辐射,温暖的阳关照在她身上,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他与那个人约好相见的日子。一年了,不晓得有没有哥哥的消息呢。
灶台里的火烧的正旺,灿烂连绵的火红朝霞刺痛了她的眼睛,这火红翻滚着,妖娆着,似乎变幻成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将她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月,就如同弯刀一般,悬挂在天空,显得是那么的锋利,就如同一把被人磨平了的尖刀。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仅是半柱香的时间整个宰相慕容府两百余口人便彻底葬身了火海。而在那场屠杀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便是春儿与她的哥哥子川,可是在逃亡之中,他们两人也被迫分离……
啪——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个巴掌了,春儿一下子从回忆里惊醒,睁大了杏眼惊愕地瞪着突然在她面前出现的妇人。
“你这么瞪着我做什么?你还以为你是大小姐呀?老娘我告诉你,你吃老娘的住老娘的,就该给老娘干活,否则别怪老娘对你不客气!还不快给我做饭,一大早的发什么呆?”妇人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春儿的鼻子不停的骂着。
“今天沐大哥要来。”春儿难得开了一次口。
原本怒气高涨的妇人突然噤了声,她脸上青红不定,极为难看。
自从一年前自己失踪已久的外甥将春儿送进家中,她便左右看这个女孩不顺眼,不过是一个破落小丫头,却总让她有种母鸡见到凤凰的自卑感。因此动辄打骂,管她春儿之前是什么身份,落在她手里,她就要狠狠地折辱!
妇人似乎忘了,她那个外甥并没有说再也不管这小丫头,根本没料到他们竟然早已约好。想到外甥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妇人不寒而栗,许久,她怨毒地看了春儿一眼,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去。
白天很快过去,春儿干完了一天的活,只吃了半个昨天剩下来的馒头,疲劳的她独自站在院内的雪地里,寒风携着冰雪刮过她的脸蛋,她闻到一丝血味。
风很大,雪花漫天飞舞,身后传来阵阵踩踏积雪的声音,春儿兴奋的转过头。
“沐大哥——”远处的黑影越来越近,春儿还未等他靠近便主动朝那人奔去。
积雪很深、很滑,一个不小心春儿便摔倒在了雪地里,想要爬起来却没有了那个力气,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整日还要辛苦劳作,体力不支。
刺骨的雪水紧密的贴在春儿的脸上,她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
血的气息,温暖的触觉,一双大手将她托了起来,送入怀中。
春儿笑了,抬起头,望着沐烟,他真的来了。
男子剑眉星目,线条明显的轮廓刚毅,危险的眼眸透漏着丝丝杀气。
他便是沐烟,散帮最厉害的四大杀手之一。
“今天是春儿的生日,所以,我知道你会来。”春儿说道,开心的眨着那双水灵的大眼睛。
沐烟扯扯僵硬的面部肌肉,露出了一个极为别扭的笑容。
春儿两颊像是绯红的云彩,一双大大的眼睛充满了期盼地看着他。此时正是寒冬季节,刺骨的雪水沾在春儿的脸上,被夜风吹着,春儿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沐烟赶紧心疼的搂紧了她,解开自己外衣的扣子,将春儿塞入自己的怀里,用衣裳包实了她。他害怕春儿会冻着,害怕她会受凉……待春儿适应了他那温暖宽大的胸膛,在里面暖暖的闭上了眼睛,他才放在心来。
他是一个冷血的杀手,唯独春儿是他夺魂刀下的例外。或许是春儿的眼神,或许是一时的怜悯,他却不曾后悔,抱着怀中小小柔软的躯体,沐烟竟然莫名有种小小的幸福。
这种幸福,是任何一个杀手可望也不可及的。
一年前,沐烟接到的屠杀任务是血洗宰相府。
他与二十多名死士杀手一同潜伏在宰相府,一直到三更的时候才开始动手,刺杀经验丰富的他们很快便解决那些丫鬟和不堪一击的护院们,仅仅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所有的人都葬身火海,唯独宰相慕容东的一对儿女侥幸逃脱,杀手们穷追不舍……
他们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斩草除根,凡是宰相慕容府人的,绝不允许一个活口留下!
本以为那晚的屠杀会完成的很干净利索,不留一点痕迹。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见到春儿的第一眼,他便放弃了自己的想法,甚至……他甚至亲手杀了自己的一队弟兄,救下了春儿。
或许是因为她身上有着和他过多的相同点,有时候他甚至以为春儿便是自己小的时候。
春儿与一般的女孩不同,那夜的屠杀她也亲眼见着了自己的家人被砍刀血淋淋的劈成两半,一开始的确哭的稀里哗啦,可是轮到她的时候,她的眼里却不是害怕,而是如同冰山之巅的寒冰般的目光,那种目光,自己小的时候也曾有过……沐烟九岁的时候,便是被官府灭了满门,唯独他一人被散帮的救下,他也曾经亲眼见着自己的家人被活生生扒皮至死……
或许就是因为这一层又一层的相似,让他对她有了好感,甚至有种至亲的错乱情愫。
那夜,他救了她……甚至不惜为她戴上了一顶“办事不力,理应受罚”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