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那样一个女子,在翠竹掩映的朱窗前,闲闲的拨弄琴弦。
而曾有那样一个男子,那时的他忘记自己是九五至尊,只倚靠门边,听那琴声如语如诉,回忆着当初的缠绵心动。
曾有那样一个女子,不惜忤逆龙颜,拒绝恩宠。
而曾有那样一个男子,当时的他年轻气盛,忽略了她的泪水,拂袖而去。
曾有那样一个女子,她默默的秋阑宫生活了二十几年,她似是刻意要让人遗忘自己,直到死,也没有要求见他一面。
而曾有那样一个男子,他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抛下满殿的文武大臣,匆匆赶往秋阑宫。然而轻纱漫卷,香魂已逝,留给他的,只有飘飞在竹叶窸窣中的笛音轻歌……
“……叮嘱晚风轻送,柔情万千里,祈求星光再点未了情,重系两心……叮嘱晚风轻送,柔情万千里,情人心中再起未了情,重为我牵记……”
裙袂翩跹,仿若盛开的莲花自众人的桌前旋过。
南临国师拈着酒杯,唇角微翘,面具下的鹰眸少有的褪去讥讽,露出柔光。
宇文玄苍的眸子只盯着搁置在桌上的酒盅,指亦搭在酒盅边缘,似是在思考是否该拿起品味。然而就在那裙角携着几根散乱的丝缕旋过桌边时,那个酒盅发出一声轻响,裂成碎片。
镞蓝使者则早已和其他人一样看呆了,待香风划过身边,竟差点扑上去抓那飘过的裙角,幸好被身边人扯住,于是拍着巴掌一个劲叫“好”。
舞衣歇,人声静。
苏锦翎立在场中,端端的福了个礼:“锦翎献丑了……”
语毕,也不等皇上发话,就转身离去。
宇文玄逸收了笛子,简单敛衽,便追了出去。
殿内,宇文玄瑞连连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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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苍手指负伤,离席包扎,却是移步殿外,于回廊间正见苏锦翎伏在宇文玄逸胸前,双肩微颤。宇文玄逸则是轻抚着她的背,低声劝慰。
眼前的一幕如电一般刺入眼底。
他退回到拐角处,闭上眼睛,背靠墙壁,指尖嵌进掌心。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制止殿中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陪在她身边与她荣辱与共的不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此刻安慰她的人不是他?
伤口再次裂开,鲜血自指缝间溢出,滴落。
感觉不到痛,只有屈辱,不能保护她爱惜她的屈辱。
鲜血一滴一滴,在地面蜿蜒成一条小河。
待他咽下苦涩重新望过去时,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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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幔波卷,青丝流泻。
苏锦翎恨恨按住宇文玄逸:“就不让你娶别的女人!”
宇文玄逸一个翻转,将她压在身下:“我早就说过,今生绝不负你!”
对上他的眸子,看了许久,忽的将头扭向一边:“如果我不做这个王妃,也就管不了这些了……”
“你若不是王妃,我也不要做这个王爷了!”他扳过她的脸,将泪水抹去:“我已负了你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那次也不是你……”
长指压住她的唇,轻轻笑了笑,吻上她泪水涟涟的眼:“锦翎,相信我……”
“你真的……”
真的会为了我不做这个王爷?为了我放弃多年筹谋的大业?放弃与之相关的一切?
认真看着她,吻住她欲言又止的唇。
“相信我……”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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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苏锦翎正睡着,忽听得门声一响,下一瞬,一股清寒之香已卷至床边。
“锦翎,快起来!”
苏锦翎睁开眼,看了看窗外:“你不是上早朝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也不回答,只目光闪闪的对她道:“想不想出去玩?”
她点点头:“你等我梳洗一下……”
他按住她的肩,笑得诡异:“可不仅仅是要梳洗,你要收拾一些细软,咱们……”
她忽的坐起,眼睛闪亮:“你是说……”
他唇角一弯:“聪明!”
她几乎要立刻跳起来,可是转而抓住他的胳膊:“是不是皇上……”
昨天凌波殿上,她等于在众人面前卷了皇上的面子,而宇文玄逸又偏偏和她站在一起……
“当然不是。我向皇上递了折子告假,咱们正好出去玩……”
“皇上准了?”
“不准咱们也走了,他还能抓我回来?再说,我征战归来理应休整一番的……”
“玄逸,”她眼圈一红,忽然抱住他:“都是我连累了你……”
昨日她一气之下折损了皇家颜面,又特意选了瑜妃临终前要她唱的那首曲子让皇上难过,他定是不想皇上为难她,才打算带她逃之夭夭。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竟是要离开朝廷,难道他真的不想要那个位子了吗?
都是她……
皇上说的没错,她终有一日要害了他的。
“说什么呢?其实我早就想带你出去走走了。在许久许久以前,我就想过。”他柔柔的看住她:“快收拾收拾,咱们现在启程的话,还能看到南江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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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让她收拾,实际都是宇文玄逸一个人在忙。
他思路清楚,动作迅捷,只半个时辰就整理了二人的必备物品并将府中事宜交代给之画,然后当天下午就出发了,苏锦翎只觉这果真是如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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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南行,经过了无数的城市与村庄。
外面的天地是那么辽阔,他们就像是一双比翼齐飞的小鸟。
他们飞过了开满桃花的山岗。
生长在自然天地间的桃花果真更加娇美妍丽,芳香醉人,远远望去,仿似云霞氤氲。那山岗旁边环绕流水,一枝桃花恰恰斜映其上,姿影俏丽。水面又飘着缤纷的落英,伴着流水声声,浮起一匹灿烂云锦。
这么美丽的地方,却是遭遇了可怕的事,然而有他在身边,可怕也变成了一种绚烂的享受。
他们遇到了一伙山贼。
虽然轻装简行,依然被山贼慧眼识真,意图劫财劫色。
苏锦翎只听说清宁王武艺高强,今日方算亲眼得见了。
但见清宁王只随手折了一枝桃花,一手揽住她,一手像是作画一般拿着花枝随意的点了几点。
花瓣顷刻四散飘舞,如同纷飞的花雨,长了眼睛般飞向那伙山贼。
原本轻薄的花瓣瞬间化为伤人的利器,以目力不可见的速度在山贼的脸上、手上、身上割开细小的伤口,但绝不伤及要害。
为首的头目一身衣衫尽是破损,袖子干脆齐根掉了一只。
他呆怔片刻,终于意识到自己遇到了神人,忙率众喽啰跪倒,发誓愿跟随神人,终生效命。
宇文玄逸好容易将他们劝走,还舍了百两银子让他们改邪归正,而他则会随时调查他们的所作所为,若有不义之举,立斩不赦。
山贼千恩万谢的去了。
宇文玄逸回了头,见苏锦翎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指了指他的荷包……不论是被抢还是施舍,结果都是一样的。
宇文玄逸很是不以为意:“本王是花钱买个清静,若让他们跟着,岂非坏了咱们二人的情致?”
苏锦翎笑得愈贼,忽然扑上去抱住他,撒娇道:“王爷,你刚才帅呆了!”
“帅……呆?”
“就是特别帅的意思。”
“你才发现?我是不是得罚你?”
“可是你才让我发现,我是不是也该罚你?”
“罚什么?”
“就罚你……”苏锦翎附在他耳边飞快的说了一句,转身跑开。
“好你个坏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宇文玄逸丢了手中的桃枝,追了上去。
桃花如霞,掩了一双身影。
流水如醉,浮映满怀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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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早,你要带我上哪去啊?”
天还未亮,苏锦翎便被宇文玄逸唤起。她闭着眼,任由他将衣服帮她穿上。
夜里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雨,路面湿滑,马车咕噜噜的行驶在寂静的街道。
车内,宇文玄逸抱过勉力维持精神的苏锦翎,将披风笼紧:“还有一段路,你再睡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被抱下了车,脸舒舒服服的埋在他温暖的胸口,闻着那杜若之香,听着宇文玄逸低声嘱咐车夫,心里一片安然。
“锦翎,快醒醒……”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天依然未亮,于是眼前的一切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团混沌。
然而就在眨眼之间,极远处有一线微牵,刹那拨开混沌,金茫四射。
她不自在的闭了眼,再睁开时,只见暗沉的天际好像裂了道口子,云雾自裂口滚出,裹着金光,恰似烈焰燃烧。
云雾翻滚,一路铺开,仿佛天光水泻,直至眼前。
她方发现,他们正站在水边。
因了一夜好雨,她刚才所见的便是水面上的雾气,此刻正笼着暖融的朝阳,蒸腾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