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王……到底还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舍弃了锦儿。虽然许久前他就希望锦儿早早离开宇文玄苍以免今后心伤,而当一切真如他所愿,他又不安起来。
出嫁那日,锦儿并不开心,此番送别,他看到清宁王对她的确呵护有加,却难以抚平她眉心的一抹郁色。有那么一个身影,亦在送行队列中,虽然那人已是隐于人后,然而那时不时飘飞出人群的一角雪色,刺痛的怕不仅仅是他的眼。
锦儿,若是当日我也随扈而去,会不会……
“苏将军,”一小校从后打马而来:“公主说今晚是否可以在此安营?”
苏穆风抬头看看那只略略偏西的太阳,叹了口气。
每日都是这样,日上三杆方启程,日稍偏西便安营,其间又说暑气重,怕随行人员受累伤身,所以一路缓行。
以往随扈北上,一月即到肃剌,可是他们走了一个多月,仅行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他知道车内人的心思,也不催她,可是时入五月,雨季即来,若是一再耽搁下去,在旷野中遇了雨可是件极麻烦的事。
他眉心一蹙,打马奔至车前,隔着那织锦的车帘,沉声道:“公主,时辰尚早,若是在此刻安歇,恐有不便。”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一路行来,已招了不少眼目,虽护卫送行的是英勇无敌的龙翼军,然而还需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而且惊扰了公主,难脱罪责。
他正待再行劝说,却听车内人道:“一切便听苏将军的安排吧。”
即便隔着车帘,亦拱手为礼,打马而去。
耳听得珠玉叮叮,想着那人应是轻启了窗上珠帘望向他……
一路以来一直如此,他与她只是这样简单的交流,而后她默默的看着他离开……
没来由的气闷。
短鞭清脆的打在胯下赤兔马的身上。
“日落之前,行至七十里外的渠黎镇……”
“是!”
伴着一迭连声的叱马声,车队速度骤然加快,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这片笼着金光的草原便只剩一片空旷。
有飞鸟洒下啁啾,落在匍匐在地的草叶上。
草叶颤了颤,证明在不久之前,曾有一队车马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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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娥……”
“回王妃,王爷还没回来呢。”
“我问的不是这个……”
“王妃这一日里坐卧不安,难道不是在等王爷?”
“我是看着天快晚了,想让你问问后厨今天都做了什么?”
“王妃可是一向不关心膳食的,今天怎么……”
终于将苏锦翎逗恼了,秋娥方吐了吐舌头:“好吧,奴婢就去看看。”
又貌似无意的往窗外一瞅:“这天都阴了,不知道稍后会不会下雨。王爷出去好多日了,一直没个消息,也不知……”
见将苏锦翎的目光成功引向窗外,那满天的阴云又移到她的脸上,秋娥暗叹了口气,悄无声息的出了门。
苏锦翎根本没有觉察她的离开,她只对着那一方愈发沉重的阴云发呆。
自那夜失火,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好像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他依然对她体贴如故,却不再说那些让她脸红心跳的话了。入了五月,天气暖得令她睡在暖玉生香阁里也要踢被子了,于是他便再也没有在深夜出现过。
她有时会想,以往他的到来,也不过是不想她受畏寒之苦罢了。
心情一度平静,却好像缺少了点什么,而那份缺失,是因了胆怯还是顾虑,令她不愿探寻。
只是最近,他一连消失了五日,音信皆无。她只以为宫里又出了什么事情,可是福禄寿喜打听回来的消息是宫中一切正常,皇上每日和各个王爷、朝中重臣共商国事,而自家王爷……已是好几日没有上朝了……
仿佛定格在眼中的浓云忽然动了动。
她心一惊,急忙翻了那白玉莲花出来,握在手中。
花瓣硌在掌心,钝钝的痛。
最新一期的《京城彩韵》上说,上月十五,煜王在回府途中遇人行刺……
眼皮一跳。
现在宇文玄苍与宇文玄逸是公认的太子候选人,论才能论人品,可谓不相伯仲,然而太子之位只有一个……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宇文玄逸,而今他又失踪了,会不会是宇文玄苍……
她觉得心绪简直是从未有过的混乱,此刻忽然想若真的可借雷电回到前世,是不是就不会如此纠结了?
出神之际,已是雨声大作。
她却无动于衷,一任骤降的冷气顺着半开的珊瑚长窗潮潮的爬进来……
秋娥进了门,见她那铺在地上的撒花软烟罗裙已湿了一片,急忙掩了窗,刚要说什么,就听门声骤响。
“启禀王妃,门外有人请求进来避雨……”
“门外有雨搭,就让他在那避吧。”秋娥没好气道。
“让他进来吧,好生安置,顺叫后厨送去碗姜汤驱寒……”
“王妃,咱们还尚不知那是何人……”
苏锦翎望着琉璃窗格间蜿蜒而下的水珠,喃喃道:“若是咱们流落在外,遇了这样的天气,也希望会有一处避雨之所吧……”
秋娥唇动了动,然而终究未出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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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苏将军说雨大,道路难行,问公主是否可以在此安营?”
“就按苏将军说的办吧……”
那小校领命称“是”,打马远去。
宇文依薇挑了窗帘,望向这扯天扯地的雨幕。
纷杂中,不见那笔挺的身影。
一路上,她与他就是这样,除非迫不得已,他不会出现在她的车旁。可以说,二人的距离的确比在宫中时近了许多,偶尔隔着帘子,她也会感觉到他的担心,然而那纯属于臣子对公主应尽的义务,无非是“公主今日可好”,“天气渐热,公主可饮水避暑”,“公主,今日车马需快些,否则……”
行规举步,皆谨守礼节。如此,即便只隔道帘子,却更显生疏,而将来,他们之间山高水远,又会是怎样一种光景?
此番主动替依蕾和亲,一是赌气,一是想看他的反应。
她听说父皇要将苏锦翎许给长治可汗,六哥当即就跪地请求父皇收回成命,将苏锦翎赐婚于他。当时,好像所有人都不知清宁王对那小宫女竟有如此深的情意,为了她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在那一刻,她相信所有人都如自己一般被深深的打动了,她也曾想过,若是有人肯为她……
然而他毫无反应。
她跪请和亲时,他就在皇上身边,神色如常……她指名让他送嫁时,他颇感意外,却仅是睇了她一眼,便跪在御前“末将领命”……这一路上,他鞍前马后,克尽己责……
不愧是烈王之子,于烈王是一样的正色庄容,不苟言笑。
心里积压多年的郁气一点点的下沉,又被这比帝京皇城猛烈许多的风吹散了,只余一片空落。
六哥那般勇敢,是因为他心里有那个人,而他这般沉默,是因为……他心里根本没有她。既是没有,她在或不在,她如何或不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几日,行程加快,是迫不及待要摆脱她这个包袱吗?
她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开了个多荒谬的玩笑,可无论是什么,也只是她一个人的选择,都需她默默承受。
也好,从今后山高水远,不再相见,便也不再惦念了吧。
她将来生活的地方,是片辽阔的草原,想必那里狂悍的风会填满她一路的遗失吧。
雨声震耳。
重重雨幕中,所有人的身影都是模糊的,如此看来竟是那般相似,相似得她已是找不到他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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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雨。
走出帐子,顿时被清新的空气扑了满怀。
草原一片碧绿,水洗后更显青翠,煞是可爱。那草尖上挂着水珠,折射晶光,遇了清风,颤颤两下,便亮闪闪的滑落,在水洼处荡开小小的涟漪。
随行的宫女喜不自胜,央告苏穆风能不能晚点启程,让她们去采撷那些叫不出名的带露鲜花,还有那一丛一丛圆乎乎的蘑菇。
她们去请求他,自是因为他是负责送嫁的最高统领,另外……这个年轻的英雄正是她们心中暗恋的对象呢,即便知道此番随公主和亲肃剌,终生难返,然而只要能多看他一眼,多和他说一句话,也是足慰平生了。于是有的人甚至大起胆来,拉住他的袖子……
一张张青春的小脸写满兴奋,令他不禁想起幼年的锦儿。那时的清萧园也有过这般的雨后美景,他与她奔走在草间,寻找那成堆的小雨伞……
唇角微勾,点了点头。
“苏将军,你不同我们去吗?”
“不了,你们快去。只一刻钟,小心不要走散了……”
宫女一阵欢呼,正待散去,却被他叫住。
其实,他是想依薇公主自小生长在天栾城,没有见过这派自然风光……
早有宫女向宇文依薇的帐子奔去。
“公主……”
撩了帐帘,欣喜霎时冻结在脸上。
“苏,苏将军,公主……不在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