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
鬼火身后,是一线浅浅的白,起伏不定,在它的导引下,跃动着包围过来,有声音隐隐传出……
“我要回家……”
“我要离开这鬼地方……”
“冤有头,债有主……”
是冷宫的冤魂,她们来找她了?!
她一下子跌坐在地,然而臂肘间却有凉风穿过,竟是又扶她站起。
“姐姐,小心哦……”
她反手一捞,却只见一条白绫划过掌心,转瞬又是消失不见。
“苏锦翎,你到底想怎样?”
树叶窸窣,怪声呜咽,只一声轻笑分外清晰:“姐姐觉得呢?”
“哼,你到底是谁?”
“姐姐为什么非要怀疑妹妹的身份呢?是因为……‘悄然无语’吗?”
“你……你怎么……不对,你既是服了悄然无语,应该……”
“应该不会说话,对吗?只可惜悄然无语对死人没用了。呵呵……悄然无语,先无语,再无力,命悄然……姐姐,你好算计啊……”
声音悲怆,盘桓缭绕,霎时充斥了整个林子,震荡心脾。
苏玲珑揪住胸口:“不是我,是璇贵嫔,是她让我把药给你的!”
“姐姐真是一片忠心,却是丝毫不顾念姐妹之情……”
“不是,你知道,我也是有苦衷的……”
“有苦衷就一定要拿妹妹的性命去换吗?”
夜风骤起,枝叶横飞,凄厉的呼喊伴着一声尖锐的足以刺穿人心的呼啸如利刃万千,扫落了树叶,割裂了枝干,它席卷而来,仿佛要索回逝去的生命,仿佛要追讨世间的所有不公,仿佛要将噩梦捆住凶手并将其坠入无限个轮回。
连日积累的恐惧于瞬间爆发,伴着缤纷的落叶,浪潮般盖下。
苏玲珑仆倒在地:“我也不想的,可是如果你不死,就会说出是我让你去拿的红花,到时谋害皇嗣的罪名就会加到我头上,可那根本就是欢燕想要邀功请赏,我也是冤枉的……”
“姐姐的红花用上了吗?”
苏玲珑汗湿的额抵在手上,泪一点点的落在松软的土里,沉重的摇摇头。
“那,姐姐真是……枉费心机了……”
仿佛有风声划过,光亮骤然划入眼底。
苏玲珑疑惑抬头,惊恐发现四围尽是火把,原本在畅音楼听戏的皇上竟然立在光明之中,一身明黄龙袍金光耀目,遮挡了脸上神色,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脚边跪着盛装的璇贵嫔,头上一系列朱钗随着她的颤抖折出道道金辉,刺人眼目。
“汪汪……”
身后竟传来狗叫。
宇文玄铮正将一件小衣服从毛团身上解下。
那小衣服被丢到暗处,发着绿莹莹的光。
林中的鬼火,竟是这个……
宇文玄铮往这边瞥了一眼,拍了拍毛团的脑袋表扬道:“干得不错!”
“汪汪……”
毛团忽然欢叫两声,冲着一旁跑去,围住那个刚刚从上空飘然降落的冰色人影讨好的转圈。
那人影状似无意的举起了笛子,竟是有清晰的一声“姐姐”飞出唇边,清越柔婉,正是苏锦翎的声气。
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斜斜一瞟,微微一笑。
苏玲珑僵硬的神色忽的一动……布下今日之局的人定是他了,试问世间还有谁能比得上清宁王诡计多端呢?也怪她蠢,苏锦翎从来不唤她“姐姐”,她怎么……唉,想得太多,想得太远,却单单忽略了最显而易见的细节。
忽然想笑,千算万算,怎么就单单算漏了他?
数日的铺陈只为今日的施展,无尽的筹谋只为瞬间的一击。而她,竟是无知无觉的迈入了圈套。发生在这些日子里的林林总总,几分真,几分假,她已分辨不清,或许最为真实的,是隐藏在心中的恐惧,即便她努力忘却,努力认为但凡做过的事都是对的,终抵不过那亘古不变的关于善恶的评判,抵不过与生俱来的人性的良知。
宇文玄逸所敲准的不就是这一点吗?
苦笑。
能让清宁王出谋划策……苏锦翎,你真是不简单啊,只可惜兴师动众又能如何,你已经死了……
一道冷风忽的扫过脊背,带着凌厉的杀气。
她慌忙转过头来,却只见自己的影子铺在树干上摇曳。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总觉得有双冷锐的目光盯着自己,仿佛利剑,正瞄准了她的后心……
远处,文定王已将笔录呈上。
在此期间,没有人靠近她,更没有人拘捕她,她只呆呆的坐在地上,恍若失了知觉。腕上尸毒一般的青黑早已不见,却有一股暖流正自体内缓缓流出……
一片落叶轻轻落到她的肩上,又滑到渐被染红的裙裾之上,如一叶小舟。
它依然青翠,然而毕竟是凋落了。
似有叹息幽幽响起。
是耳边?是心间?
都已不重要了。
因为……
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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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三十三年七月十六,当天栾城的人们刚从梦中苏醒便被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砸得晕头转向。
苏锦翎被害一案昨夜告破,原是璇贵嫔居心叵测,秘密毒害苏锦翎,已被禠夺封号,打入冷宫。景怡宫宫人或归内务府重新调配或遣返回家,其中就有最近格外受宠的六品安人苏玲珑,听说她于盂兰节之夜受到惊吓,心智失常……
就在众人争论璇贵嫔……现今被称为梁璇到底为何要毒害苏锦翎以及谋害皇嗣一事究竟是苏锦翎所为还是梁璇栽赃嫁祸之际,第二个炸雷来了……
苏锦翎复活了!!!
众人皆被这记炸雷轰得目瞪口呆,东倒西歪。
虽然最近屡屡有见到其鬼魂的传闻以及诈尸之说,而今却忽然被告知死了近一个月的人又活了过来,且正安置在昭阳殿被众多太医包围诊治或者说是研究,他们实在是无法在已经被炸得七零八落的词汇中择取一个来形容此刻的震惊。
况这消息绝不可能有假,因为皇上身边的太监大总管吴柳齐的徒弟李全生正四处转移一遍又一遍绘声绘色不厌其烦的描述殿内情景。
期间,贤妃的辇舆风一般的掠过他们身边往承乾宫而去,随同的严顺脚下仿佛踩了风火轮,胖胖的身子跑得飞快。
众人激情难耐,简直也想跟去一探究竟,毕竟这死而复生之事别说亲眼所见了,就是听又能听过几回?
却也因了这份稀奇,于是不免产生几分疑惑……
“李公公,苏锦翎当时是真的死了吗?”
“自是真死了,曹无殇曹提刑你们还不知道?那是有名的铁面无私,上次有人意图以假死蒙混过关,避了斩刑,还不是被他弄活了又上奏了皇上?要知道那人可是京兆尹的小舅子,结果现在俩人还不对付。所以但凡他说死了,那定是死得透透的,况且白纸黑字在奏折上摆着,他怎敢欺君罔上?再说,你看哪个活人一个月不吃不喝的?”
“所以才奇怪啊,我听说有天晚上打雷,守卫的人在梳云阁里看到两个白影,该不会是……被别的鬼上了身了?”
“我呸!”李全生一口啐在地上:“锦翎姑娘之前我可是天天见的,虽说现在瘦了些,可是那表情那神韵那气度……岂是随随便便个孤魂野鬼就学得来的?”
“李公公,”那宫女还是有些不甘心,避开左右,凑上前来,低声问道:“那谋害皇嗣的事到底是不是她干的?”
李全生目眦欲裂,脸都变成了猪肝色:“今后谁要是敢说锦翎姑娘谋害皇嗣,我第一个就跟他急!锦翎姑娘若是谋害皇嗣,皇上还能让她在昭阳殿待着?还能叫了全太医院的太医为她诊治?皇上当初为什么压着慎刑司的折子不批,不就是根本不相信锦翎姑娘会是谋害皇嗣的凶手?你们倒怀疑上了,你们知道锦翎姑娘吃了多少苦?她现在全身上下都是伤,还不能说话,这么热的天却怕冷怕得要命,太医说能不能治好暂不提,就算治过来了将来也怕落下什么病根。好端端个姑娘,就这么……”
忍不住眼圈发红,恨恨跺了跺脚:“梁璇那个贱人,明明是欢燕给她下的红花,偏偏赖到锦翎姑娘头上,害她吃了那么多苦……”
“可是分明是她去要的红花嘛……”那宫女小声嘟囔。
“我呸!锦翎姑娘那几日因为母亲病逝,心思忧虑,又不肯麻烦他人,方自己去讨要红花煎药,却是被人诬告。太医院的红花自梁璇有孕以来不知损了多少,均无记账,又无人告发,单单她明晃晃的拿了药出来,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你们知道欢燕以前是哪边的人吗?”
众人皆支起了耳朵。
“如妃!”李全生神秘兮兮道:“当初襄王举事失败,是梁璇一个劲劝皇上处死襄王,以绝后患……”
众人立即露出了然之色。
“可是李公公……”一个小宫女仰着小脸,满脸的好奇:“锦翎姑娘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李全生拂尘一甩,不无得意却又高深莫测道:“知道什么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
众人一怔,顿现出虔诚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