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最爱开玩笑,在你自认为人生最高峰或是最低谷的时候,往往就是老人家出手的最佳时机。在玄无玄眼中轻轻巧巧收服了显然是寿藏之地这座大阵最关键的阵眼门闩,又霸气中不失温柔的亲手拭泪,颜子虚心里顿时觉得憋困在那处死地中一年多的日子都值回了价,就在这个人生的小浪尖上,就在两人一起迈入门开后的那道白光中时,颜子虚没曾想又一次跌了个踉跄。
门后不是九州的任何一处,原本以颜子虚判断最狼狈也许就是掉入碎玉海,然而海虽然是海,却是星海。最让颜子虚郁闷的是身旁凭借昔我剑导引的天地元气凝形固体的玄无玄惊呼一声,化作一团元气直投入星辰大海,霎时不见。
颜子虚环顾四下,星辰茫茫,没有百万也有十万之数,远远近近闪烁着各色光芒,每一颗都像是嘲笑的眼睛,冷冷眨着眼。
“不用面上强作镇定,也不用在心里暗骂诸神无耻,这不关诸神的事,实在是你够取巧,在某种程度上来,一切只能怪你自己。”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猛然回头,正好看到一个人影跟着自己的步伐从寿藏之地的那道渐渐散去的白光中走出,气定神闲的站在虚空中,正是孟罗。
虽然跟孟罗长得一模一样,然而颜子虚知道不可能是孟罗,首先孟罗不会从寿藏之地出来,再者就是这种语气实在比孟罗欠揍百倍。
颜子虚强忍怒气喝道,“你又是谁?”
那人打量了一下自己,笑道,“原来你心里最亲近的人是这般模样,我还以为以你四处留情的性子,我变幻出的样子该是一个绝色女子。”
见颜子虚依旧等着自己回答问题,那人摊手道,“虽然你破坏了出寿藏之地的规矩,但不可否认你还是有些不容小觑的实力,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就是创造寿藏之地这处幻境的人,你可以叫我寿先生。按你们九州世界的说法,像我这种出了五境的人,还应该有另一个尊称。”
颜子虚冷哼了一声,微嘲道,“就算你本体脱了五境位列界神,可区区一介神念,最多不过算个分身吧,当不起一个神字。”
寿先生哈哈大笑,拊掌说道,“果然是自然女神托付神物之人,至少胆子够大。”
“我能收了你的神物,自然有资格这样说。”
那人笑着摇头道,“照这么说,你既得了我的神物,好像应该叫我一声师父才对。”
“有什么好处?”
寿先生颇为玩味的端详着颜子虚道,“你这人明明能做到谦谦如玉,偏偏不愿改本性中那点劣根性;明明有足够的天赋,只要花些时间就能与自然女神的神物融为一体后提升境界从容出门,却偏要急于一时;在你身上我能看到不止一个强大存在施加影响的痕迹,连将来最终的命运都弄得模糊一片,可偏偏你只不过是个无矩的修行者,真是有意思,有意思。”
颜子虚不耐烦的打断他,“你扯这么多有的没的,对于我来说都是废话,既然这样,不如让我和我的朋友一起离去,你再去找其他适合你的徒弟,如何?”
寿先生不理会他,自顾着说道,“莫非三千年前自然女神不愿与其余天神共同打造这处试炼之匙,其中深意要落在你身上?”
颜子虚见他继续呱噪,一蹙眉抽出腰间再一次变换形状的昔我剑,剑尖平指,说道,“打一开始我就没觉得你有好意,把无玄的残魂还我,我还有要紧事得做。”
这次轮到那人以嘲讽的口吻说道,“你以为祭炼了几天自然女神的神物,我又让你收了我的传承神物,你就真能拿我当做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你宰割了吗?”
说着一招手,一股沛然大力袭来,手中昔我剑把持不住,顿时飞到了寿先生手中。
颜子虚大惊失色,然而无论心神中如何召唤,昔我剑只是在那人手中嗡鸣颤抖不已,像一只落网的蜻蜓,无论怎么徒劳扑翅膀也于事无补。
“有了几件神物,就以为自己能天下无敌了,你当这是某些小白写的废材小说里的老套情节吗?”寿先生冷笑了几声,“只要我愿意,我随时能把你重新锁入寿藏之地,莫说持续一年给你十丈方圆的天地元气,连一丝都没有。”
颜子虚心神剧震,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先前那一切都不过是人家故意放水,不由得脸上颓然,嘴角抽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
“你明明有机会将自然女神的神物彻底融炼入体,可你这人好像就喜欢不走寻常路,要知道同时持有两件神物的传承之人,这几千年来试炼之匙都没出过一个。”
“明明是诸神黄昏战场,什么试炼之匙,你糊弄我啊。”颜子虚顶了一句。
寿先生也不生气,似乎下定决心般伸出三个指头说道,“你不是要好处吗,好,我答应你。你的本命物我不但还你,玄无玄我也原样送还,甚至告诉你她转世之身所在,好歹她也跟我寿藏之地有几分缘分,怎么样?”
颜子虚马上说道,“再加送我去孟罗身边,还有这个鬼地方的所有来龙去脉,为什么你叫它试炼之匙,而我们都叫黄昏战场。”
寿先生摇头道,“第一个我做不到,虽然我知道他被传送到何处,但送你过去已经超过我的能力,毕竟那是另一个跟我相同的存在所建立的小千世界,就像我的寿藏之地一样。至于黄昏战场,不过是你们修行者的以讹传讹,诸神在近万年前消失于各大千世界,并不是因为所谓的争斗,而是因为一个原因,我想想,你心里其实已经知道,你好像称之为劫世,对吧?”
颜子虚气结道,“你一介分身神念,怎么可能知道我心里那么多事?”
寿先生大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昔我剑,说道,“拿了我的传承神物,还融入剑里,就像给我们之间搭了座桥,总得给我占些便宜。”
颜子虚大嚷,“那我怎么不知道你心里念想?”
话一出口顿时后悔自己问得蠢笨,果然寿先生又做出那副咎由自取的神态说道,“你若是肯安心修炼到夺天境,自然女神神物在手,即便是我本体来,要窥探你的心思也是不可能的。不过我知道你是心疼那名女孩子,担心她的魂魄跟寿藏之地这个阵眼有所牵连而一同受损,唉,英雄难过美人关真是老套又实在到了极致。”
颜子虚听到关于桥的比喻,忽然想到一事,既然自然女神的神物种在了自己脑后多时,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所有一切都被这位未曾谋面的神祗牢牢掌握,不由得心里没来由的一惊。
似乎又知道了他在想什么,寿先生笑道,“自然女神身为天神之一,就算你是她手中棋子,得了祂传承,但在直接跟她发生某些联系之前,他可没空理会你一介凡夫俗子。你们所担心的劫世不过是相当于一次死亡,但对于五境之外能凭借灵魂烙印和神格躲避生死无常的神,劫世应该直接升级成另一个更具象化的恐怖名词——天人五衰。”
寿先生说着摒弃了孟罗的外形,而是变成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模样,身上宽袍大袖古风逸然,衣袂上星辰点点不说,边角尽数融于虚空,就像是将这方宇宙裁了一块下来做了身上衣袍。
手拂过处,一方数丈见方的平镜出现在两人脚下,还有小桌一面,圆凳两张。
寿先生率先坐下,袍袖翻转间一壶酒出现在掌心,随手倒下时,酒液激荡这才显露出小桌上两只近乎透明的酒杯。酒色泛紫,如夜明珠般发出莹莹光华。
倒了两杯酒,他又一拂袖,一点流光飞来,落地后滴溜溜一转变成玄无玄。
颜子虚见他摆低姿态首先示好,也不做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算是受了他这个好处。
玄无玄何等聪明之人,乖乖的站到颜子虚身后,垂首捻袖一言不发。
寿先生也饮了一杯,这才叹道,“我一直以为从寿藏之地里走出来的应该是个才高八斗精通诗词歌赋的妙人,才够资格继承我的神物,没想到却是个自然女神的托儿。当年她借故不来,竟然是存了这般心思,可怜我修为不及她,居然沦为第一个试验品,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颜子虚不满的说道,“你现在还不是在向我诉苦。”
寿先生一瞪眼道,“难道你见过对着猫狗蚁虫诉苦的人吗?”
颜子虚不甘示弱一挑眉道,“现世里那叫宠物,你就是一哀怨老宅男。”
寿先生气急反笑,说道,“好好好,这么久没人和我聊天,打得过你却说不过你,扯平了。”
颜子虚尝出酒好,看在这美酒份上收敛了几分,拿起酒壶先替他斟上,自己也趁机满满倒了一杯。
“五境之外可自创一方真实世界,远比仙器洞天更神妙的小千世界,故而才称为一界之神。如果天人五衰对于你们真如传说的那般不可抗拒,那你们留下传承神物倒也情有可原。不过我倒是不懂了,自然女神身为天神也留下神物道统,莫非九位至高无上的天神也在天人五衰范围之内,所以才建这个劳什子试炼之地?”
寿先生沉吟了一会答道,“界神的本源在于寄托于三千大道的灵魂烙印,三千世界都毁灭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天神的本源在于各自唯一的神格,虽说神格不灭,但强横躯体被磨灭而仅剩下神格的天神,极有可能会情不自禁被墟神所吸引,自动投入祂的怀抱,那跟毁灭没什么区别。归根到底,天神们不过在找一个躲避墟神的法子罢了。”
“墟?是什么?”听到寿先生对于这个陌生的存在用了“祂”这个敬语,而不同于对自然女神所用的“她”,颜子虚不禁有些好奇。
寿先生缓缓说道,“世上只有唯一永恒不灭的神祗,就是墟。墟有一体两面,毁灭时我们尊其为墟,创造时我们尊其为塃。踏出五境时你自会有天人感应知道这些事情,我提前告诉你也不算逾矩。”
“你还是没说明白。”
“因为我也只知道这些。”寿先生恼怒的说道,“墟神是极飘渺的存在,只有大千宇宙里偶尔出现的墟神之念偶尔能证明祂的存在。对了,你们现世人不叫这个,而称之为黑洞。”
颜子虚想起那个似乎能吞噬一切连光线和时间都不放过的恐怖存在,心里打了个寒战,如果一个小小念头能强大到这个境界,那永恒不灭倒也实至名归。
“按你这么说,倒真应了无人永生这句话。”
寿先生不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摆出一副笑脸说道,“人还你了,你先前不是说可惜喝不到酒么,如今酒也喝了,是不是该有个说法了?”
颜子虚鄙视的白了这个偷窥狂一眼,装傻的说道,“什么说法?”
寿先生气得大嚷,“我知道不该和自然女神抢传承,可你着实是个特例,身怀神物进入试炼之匙本就是匪夷所思之事,居然还能在祭炼了一件神物之后还收取了我的传承神物,你说我该怎么办?”
颜子虚蹙眉道,“我把那根破木头还你就是了,再找个继承人不行啊。”
寿先生声音骤然拔高八度,“你说要就要,你说不要就不要啊。”
“都是神仙了还这么死要面子,”颜子虚心里偷笑,本就没打算还的他却表面上装出左右为难的样子,看着急的跳脚的中年大叔似乎左右为难的说道,“你都说了天神比你面子大,我总不能把神物还给女神吧,再说我也没地去找啊。”
寿先生终于露出真面目般近乎无赖的说道,“我不管,你选的就得拿着,我在这困了几千年才等到一个适合寿藏之地的修行者。”
“哦,原来是上班上腻歪了,想溜号。”
颜子虚毫不客气的话让寿先生脸色一阵难看,最后他嘴里挤出一句,“看来你是不想要这把剑了。”
是时候了,颜子虚脸上马上堆笑,“别啊,我可从来没说不行这两个字。好商量,好商量。”
寿先生顿时眉开眼笑,滋溜的抿了一口酒。
“不过,我还有别的请求。”颜子虚特意将条件二字换成了请求。
“你说,能做到的都行。”寿先生拍着胸脯,话却留了三分余地。
站在一旁的玄无玄听着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各自得意盘算,想笑却不敢笑出声来,看着颜子虚肆意表演渐渐扳回颓势,嘴角终于忍不住微微上翘。
“第一件,告诉我她的后人叫什么,在哪里能找到?”
颜子虚趁热打铁毫不客气的说出了第一个请求。
早有答案的中年大叔毫不犹豫的答道,“这个再简单不过。她进入寿藏之地破门不成,除了被那股死意羁绊住的一道命魂,其余魂魄统统重新转世去了。九州玄家如今早已被其他修行世家弄得家道中落人丁单薄,现在只有一人在世,恰好就是她的转世之身。”
颜子虚哪里听不出寿先生话里藏着的意思,暗叹了一句又是宗门相轧,弄不好又跟甄洛血仇在身,嘴里却说道,“啰嗦啊,说重点。”
中年大叔色厉内荏的横了他一眼,嘴里却老老实实说道,“既然是她后人当然姓玄,人在云州,名叫玄锦绣。”
颜子虚和玄无玄听罢各自面面相觑,均傻了眼。
天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