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汪洋,孤舟一叶,落难兄弟两位四目对望,目光偶尔会落在两人中间那颗石子上。
石子不动,颜子虚不动,孟罗终于忍不住挠了挠有些发痒的鼻尖。
“还在想羽婵娟?”
“嗯,想些美好的事情比较容易让我不会紧张,不然我能干嘛。”
“怕?”
孟罗想了想,老老实实点头说道,“有点。”
颜子虚说道,“我比你更怕。”
孟罗不解,“为什么?”
颜子虚道,“怕你有事,我怎么跟老爷子交差。”
孟罗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那我不陪你去了,我去找婵娟,至少先传个宗接个代。”
“不送。”
无语的孟罗再次用力的鄙视了一眼,不再继续这种没营养的话题,而是手搭凉棚看了一眼正午的天空,太阳行至头顶,与天之血痕隐隐成重叠之势。炙白日轮里一条血线,磅礴中透出丝丝诡异。
看颜子虚老僧入定般无动于衷,孟罗叹了口气道,“我真佩服你的耐心,白衣那家伙什么都不说就跑了,你倒是坐得住,到底我们要等什么。”
颜子虚睁开眼说道,“该来的自然会来,宁安宁将我们特意带到海上这个位置,一定有他的用意。既然不劳我费心,我当然懒得费心去想。再说了,正午还没到,如果我没猜错,待会就能知道这片钥匙的用法了。”
孟罗想起宁安宁走时说的还有小半柱香的时间,说的确实是距离正午的时分,于是耐住性子盘膝坐下,无聊之际偶尔用手指去捅捅那枚海螺纹状的小石子。
一边拨弄石头,孟罗抬起头瞟了一眼颜子虚,随口问道,“说实话,无矩是什么感觉?”
颜子虚反问道,“至虚呢,你现在又有什么感觉?”
“很好啊。”
“那我刚好相反,很不好。当初我万剑入体凝出一把昔我,不但回复洞玄实力,更是突破至虚,我的感觉跟你一样,觉得一切都好的不得了,觉得自己好似已经脱离了凡人身躯,无所不能。”说到这,颜子虚拍了拍船舷,“就像终于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船能够穿越俗世苦海,直达彼岸,可是到了无矩才知道错了。”
孟罗好奇问道,“怎么错了?”
颜子虚摇头道,“到时候你就能明白。”
孟罗恼怒的撇嘴,刚要说话之际,却见颜子虚如有感应般仰首望天。
天穹之上,似乎有什么正在发生。
颜子虚仅仅是心头意动,然而目力所穷极处,也只看到太阳光芒似乎忽然闪烁了一下,就像现世里家里唯一的那个小灯泡闪了闪。不过孟罗却好像没任何察觉,就在颜子虚也觉得似乎是突然的错觉而已的时候,一条细细的黑线如流星坠地般以惊人的速度从正午的天穹上笔直射下。
黑线出处,正是已经横贯烈日的哀郁血痕。
眨眼间这条黑线就已经跨越千万里之遥,击中两人乘坐的小舟。
更准确的是,正打在那枚海螺状的小石头上。
让两人更惊讶的是那枚小石头似乎被这根黑线系住,在两人视线注视下缓缓飞起,又似乎感应到颜子虚和孟罗两人视线牵引,飞到两人目光平视时就不再上升。
颜子虚和孟罗移开目光刚刚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诧异眼神,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到那枚小石子仿佛失去依托般瞬时碎裂成无数星尘,落满两人身体以及整条小舟。
仿佛被这些闪亮星尘点燃,一条船、两个人眨眼间被火焰包围。
唯一不同的是小木舟被橘黄火焰包围,而孟罗却是被一股炙白近乎透明的火焰包裹,最古怪的是颜子虚身上,红黑金三色火舌交叉吞吐此消彼长。
三团火互不干扰,烧得却是一般的快捷。
不出数息,两人虽然不觉痛苦,却眼睁睁看着身上衣物连同脚下小舟一同被烧得一干二净。
两个目瞪口呆的裸男还来不及再度交换眼神,虚空微微震荡了一下,两人便同时消失。
碎玉海上只有些许衣物留下的灰烬,被风吹落海中,眨眼不见。
空中回荡的只有孟罗卡在喉咙里的那句来不及喊出口的话,依稀又是那句你妹啊。
……
人在遇到突发事件时的第一反应可以很好的看出这人的个性,所以现世里有无数女人在选男人时要问一个关于落水后救人的选择题,哪怕知道这个究竟先救谁的过时问题根本不是人能回答的。
颜子虚和孟罗在各自被莫名大力挪移后,首先发现两人并不在同一处时两人不约而同的并没有惊讶,这件小半年前发生过的状况让两人都有了一定的免疫力,然则两人随后做的事却截然相反。
颜子虚先是凝出一件青衣穿上,坐在原地想的是这样身无长物被丢进黄昏战场,然而那块普通得近乎不堪的钥匙第一时间碎裂……该怎么出去是首要的问题,虽然这个问题和救人的问题一样难解。
反观孟罗则是完整的说出没能喊舒坦的新三字经后,召出天涯明月扛在肩上四下望望随意挑了个方向就走。因为与颜子虚所处的云雾世界不同,他四周一片黄沙无垠,天上那枚毒日.比碎玉海上的太阳更猛烈百倍,别说人连只鸟都看不到,裸体确实是用来彰显个性的第一选择,不过这鸟人嘴里碎碎念叨的那句话却显露其真实心思。
“哪位神仙看小的我衣不蔽体可怜兮兮,就随便赏件金蚕宝甲之类的护身宝贝吧。”
与孟罗存心淘宝却一路只见荒芜的心思不同,颜子虚静坐如有实质的云海之中,四周不过十余丈可见,反倒是有东西主动找上了门。
首先是歌声入耳,唱的声音却极为难听,且歌不像歌,更像诗。
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
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
世无百年人,强作千年调。
打铁做门限,鬼见拍手笑。
随着歌吟,白茫茫的云雾也渐生变化。
一座青黑城郭出现在不远处,而颜子虚身下所坐之处,竟然是个鬼语凄凄的乱葬岗上一处新坟,坟包上手印隐然,寸草不生,新立的墓碑上半个字也无。
颜轩正抬眼看去,城郭门额上歪歪斜斜刻着二字,名曰“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