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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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九章 一睡洞玄再睡无矩

司马仲达重新撑开那把油纸雨伞走入扬州清晨的细雨中时,正是颜子虚再次恢复知觉时,碎玉海粼粼波光在热港之梦号的舱房天花板荡漾出美妙的图案,映入他眼帘的还有孟罗紧张的面容。

见他醒来,孟罗赶忙说道,“这次我可没想尽法子捉弄你。”

想起最近一次在月泉山谷中被这厮拿刀尖逼近眉心的经历,颜子虚紧紧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揉着太阳穴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等孟罗回答,他看到一旁端坐如观音的黑袍少女纱罗,旋即脑中跳出一段有如梦境一般的记忆,不禁脱口说道,“她怎么在这里?”

孟罗说道,“第一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至于第二个,我还要问你,你到底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这么漂亮的人儿就跟行尸走肉一样,从昨天到现在连眼睛都没睁开过,也像睡着了似的。”

“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孟罗叉着双手说道,“确切的说,应该是飞回来的。你先别问我这么多,昨天日落时分海族潮市究竟怎么了,我在热港之梦上远远瞧见近千艘白帆像碰到鬼要逃命似的纷纷从潮市方向驶来,然后你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落在船上,还带着这个小姑娘。一落地你倒头就睡,我又拖又拽把你弄上床你也不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池老头呢?叶似锦呢?”

闻言颜子虚心念一动,刚一触及体内昔我剑,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一股庞大却静谧的意念涌入识海,仅仅一触就被颜子虚下意识的推开,然而这一瞬间就让他明白过来,这股意念不是别的,正是剑灵惜秀雷、敖嗔、小魏的灵念以及缨柠、池老头和叶似锦的全部神魂、记忆甚至还有三人一生的记忆。

颜子虚的识海意根里,这股意念像是六道泾渭分明的流光相互缠绕,被中心一缕强大莫名的规则力量所约束,以其为中心缓缓作圆形飞行,煞是好看。

见颜子虚惊讶的表情,孟罗好奇的问道,“又怎么了?”

颜子虚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平静心情说道,“他们几个都在我体内,而且,好像也都在沉睡。不过我应该能随时唤醒他们,没什么大碍。”

随着他触及昔我剑的这个念头,就像滔滔江潮遇到了一个可以宣泄而出的闸口,更像是一根手指轻轻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凑眼上去便瞧见另一个崭新的世界。无数熟悉又完全陌生的感受纷至沓来,让颜子虚一时间呆呆坐在床边只觉得原本空无一物的识海里瞬时间重新热闹充盈起来。

从现世觉醒心灵能力开始,日出国入洞玄、中天书院破至虚,种种修行回忆如被过滤过千万次的清溪流泉,晶莹耀眼不带任何杂质,在意根深处汇聚凝结,变成一滴完美无瑕的露珠。

细看去,毕生回忆经历都像现世电影一般在露珠表面浮现。

“我的昔我剑呢?”这个念头不期而至,无比自然。

露珠再生变化。

六道流光中的那点玄奥规则轻轻飞至。

一条条符线从虚无中生出,如桃树枝桠伸展,在黑暗里蔓延开满树桃花,旋即纷纷散落。

再聚拢时,一百一十七笔桃花剑意首尾相连,形成一个好似剑柄,又好似佛杵的奇特形状。

自此,一百一十七笔剑意圆润入一,再无分别。

这便是那多出来的一!

无矩境界的一!

颜子虚只觉醍醐灌顶般全身空明自在,原本心神分到极致亦只能出现的一万零八个念头如桃开数瓣般,纷纷怒绽,直至十二万九千六百之数。

那滴露珠轻轻落于剑杵一端尖头,一触又分,轻轻弹动数下后便立于剑杵之上,不沾亦不弃。

智生和尚年轻不羁的面容再度出现,对着颜子虚宽慰一笑;笑容旋即改变,重新变作另一个容貌相似却更显沉稳慈悲的和尚容颜,同样是释怀的一笑。

颜子虚心头一动,双目隐隐泛酸。

这便是智生和尚的前生,那位持慧根入世十年饮露餐霞不曾伤一草一木的月光和尚,借由自己领悟无矩那多出来的一的微妙时刻,携来世双双开颜一笑,似乎对于在颜子虚手中完成前世今生的交汇结局感到无比欣慰。

颜子虚嘴唇微动,还来不及开口,两位出身佛宗,却在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上同样行至无矩境界的大和尚容颜便彻底消逝。

剑杵带着那点露珠轻盈飞至手中,如智珠在握,念头由“世”入“运”,及“会”达“元”,一生万物,至虚巅峰的十二万九千六百念头犹如舞狮狮头中央朱砂天眼被一笔点开,顿时灵动非常,万千狮头化作无穷势头弥散开去,竟有只要识海无限念头就无限的味道。

颜子虚这时总算明白了叶似锦愁苦烦恼多时的那个多出来的“壹”究竟是何等简单、玄妙。

既然是多出来的“壹”,必定是要无中生有,也就是说这个“壹”非得自己领悟,根本不能言传身教,一旦经他人口说出来就是传道授业,落了窠臼再难寸进,这还只是其中一玄;其二就是非得是自行参悟出非你莫属的东西,就像颜子虚将智生和尚的桃花贴十七字开枝散叶变成一百一十七道剑意情丝,是你的,才能最终归于一处,浑然天成。

所以哪怕有是夺天境界的师傅,也不可能强行塑出一个无矩境的徒弟,越是耳提面命循规蹈矩的徒弟,即便把师傅教授的十成知识都吞入肚,也只能是至虚巅峰;而师傅哪怕把夺天境的功力尽数做了嫁衣灌入徒弟体内,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金山银山被败家子悉数散去,重归天地。

无矩二字,不仅有强横霸道的字面意思,更有一层事后才能回味的破开虚空颠覆一切的潇洒意味。

知修行之无矩,方才真正是一脚踏入仙道的门槛,把凡人的种种尽数抛去,凭借天地间唯独属于自己的那个“壹”,从此风云化龙;凭借唯我独有那一点永恒不动的道心,去寻觅天地间最玄妙难明的永生造化,自成身前世界,一念便是无穷。

明白了这些天地间修行的大道法则后,颜子虚道心稳固,再看向那滴代表着他所有过去的晶莹露珠时,那张乌金描纹的骨面清清楚楚显露在露珠中央。

颜子虚心如明镜,四目相对下,仅仅对着那张骨面说了一句,“为什么?”

骨面睁开眼,一目漆黑如墨,一目璀璨似金,一模一样的声线响起,“我以为在这个时候,你应该问我究竟是谁才对。”

“你就是我,如果连这都不能明白,我也冲不破最后的禁锢写出自己独有的壹。”颜子虚笑道,“你以前要我叫你做虚,现在听来倒像是个亲切的昵称。”

骨面嘴角怪异的上翘,似乎也在笑,“无矩境界的心态,果然有些不一样了。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冲破无矩,把我逼到,不,应该说让我退到这般境地。按我的预计,我即便消失,也要在你进入黄昏战场如能侥幸获得某些天大的机缘后才能做到。”

颜子虚说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自己会消失?”

骨面回答道,“不是消失,而是彻底变成你。我不过是很久以前命运颠倒时留下的一点属于过去的东西。我每次自主出现,只会催化加速你的成长,你的境界提升,此消彼长下我的消失也是必然的事情。”

颜子虚蹙眉道,“听你这么说,倒像是以后你都不能自主出现了似的。”

“可以这么说,我就像是你成长路途上的一道保护符,使用次数有限,当然你好像也不太喜欢这道符每每越俎代庖强行出头。可是你不能否认我每次都救了你,除了第一次你无法得知我做了什么。”

“是救了自己。”颜子虚纠正道。

骨面再次咧嘴。

颜子虚回想起在宝货楼里的一切,说道,“看来无矩是你送我的临别礼物?”

骨面晃了晃,否定了他的说法,“你知道无矩这道槛是别人帮不上忙的。我不过是教了你一道天魔皇族的不传秘术——识海分光术,将你身边那名黑衣天魔少女的六识禁锢于此,然后帮你飞回船上,仅此而已。”

颜子虚想了想说道,“你要知道,你如果骗我,可以说是自己骗自己。”

骨面说道,“这算是现世的冷笑话吗?”

见颜子虚不回答,骨面继续说道,“无矩在心,夺天在命。你当初入洞玄时的心其实就注定了你今天能到达无矩,那个梦,让我知道了当初我没选错。你也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所以不要再问我问题,所有答案都在你的心里藏着。以前我自作主张帮你做了选择,现在你已经是人仙境界,夺天这条神仙大道荆棘密布,想走过去的话就得凭心处世一意执行。多的我也不能再说,言尽于此了。”

颜子虚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既然能教会我天魔皇族的不传秘术,那就意味着我是天魔?”

骨面同样沉默了一会,反问道,“为什么担心这个,如果我说是,你以后面对要以九州为板入侵现世的天魔大军时就会体恤同袍血脉,下不去手?”

颜子虚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杵,说道,“如果到时要做选择,我只希望心里头能明明白白。”

骨面说道,“有时候,明白二字如剜肉刮骨,并不是好受的事。”

颜子虚点头答道,“我知道。”

“还是那句话,其实所有答案都在你心里藏着,连同我在内。我虽然不会再主动现身,但应你召唤出现的机会还有两次,当那两次机会用完,而你还选择召唤我时,封印就会彻底粉碎,届时你的所有疑惑,关于你的童年,关于我的来历,关于很多年前那件关系的九州和阿修罗界之间最大的秘密,你都会在心底找到答案。按你所说,如果到了要做选择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一切的准备。”

“你现在就不能坦率点告诉我?”颜子虚有些气结。

骨面这次笑得更诡异,“我唯一能再说给你听的是,命是人道,命运才是天道,人道可变,天道则万变不离其宗。或许,到最后你也有可能什么都不是,你这滴露珠不过是下一个纪元拂晓前的刹那光华。”

不等颜子虚再度开口,露珠中骨面迅速扭曲缩小后一闪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天魔少女纱罗的六识以赤身裸体的形象出现,如小小婴儿般,曼妙身材蜷缩成团,沉沉熟睡。

“你妹啊,烂摊子就这样丢下给我,”颜子虚似乎对于这句骂腔已经非常娴熟,“什么机会还有两次,真当自己是猴子的三根救命毫毛啊,小爷到底跟天魔有什么关系也不给个准信,什么叫我自会在心底找到答案。说话说一半没下文的人都该被切了小鸡.鸡!”

连续问了自己几遍也没在心底里找到是否天魔转世的答案,颜子虚只能垂头丧气的打量了一眼纱罗的身体,啧啧两声果然是童颜巨胸后,想起孟罗还在身边,便退出了识海。

这番大变故在孟罗看来,不过是颜子虚当着他的面恍了一下神。

不过颜子虚气势陡然一变,原本极难琢磨的气质如今一下变得返璞归真,宛如普通人一般,孟罗刚要说话却看到颜子虚随手召了昔我剑出来。

本是四尺青锋形状的昔我剑完全变了模样,剑柄变成有些类似佛杵模样,中间长柄两段各有一朵欲开未开的桃花形状,再细看,那桃花似乎又变成莲花模样,朦胧间孟罗竟然是一时间难辨真形。

剑柄如此奇怪也就罢了,昔我剑的剑鄂竟然是一枚滴溜溜圆融融的晶莹珠子,孟罗刚把目光投过去,便觉得一阵眩晕,那珠子里竟然是像浓缩了一个陌生世界的所有光影一般,哪里看得下去。

颜子虚口里叱了一声,一缕形似剑刃实则如日月光辉凝聚的锋芒由那颗晶莹珠子中生出,随心长短变化。他才随手斜斜劈了一记,整个热港之梦号便往相同方向一沉一倾,就像这一剑出去将虚空和海水切去了一块。

孟罗这时再看颜子虚,只觉得原本如普通人的颜子虚竟然让他心生出无法抵御的乏力感,那柄剑就像能斩破一切似的犹如天兵神物。

颜子虚察觉到孟罗的异样,赶忙收了昔我剑,孟罗这才心神安定下来,带着苦笑问道,“哥哥,你这唱的哪出啊,怎么眨眼工夫就变了个人似的,你不要告诉我你又跟那时日出国一样啊。”

见颜子虚笑而不语,孟罗大嚷道,“俗,忒俗套了点,你就算比所有人都运气好,也不能这般不负责任的老是作弊升级吧,让我这做兄弟的脸往哪里搁啊,叶似锦那厮不给你气得吐血啊。”

颜子虚拍了拍他的肩膀毫不客气的继续往骆驼背上扔稻草,“我感觉这把剑离仙器已经只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等她由无形重归有形时,我想不演一出仙剑奇侠给你看都不行了。”

颜子虚哈哈笑得开心,孟罗一脸皱巴巴像塞了一嘴黄连。

“早知道我也跟你去潮市了。”

颜子虚心念衍算,再度用力拍了他一记,说道,“不怕死的话,跟我去黄昏战场吧。”

……

……

【ps:昨晚写到两点,发现断网发不上来,现在网吧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