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瞬,分隔世界的障壁被打破,时间只有眨眼即逝的一瞬。支持打开通道所需要的能量迅速消耗殆尽。红光聚敛,云海平复,被不可思议力量强行停止转动的地球重新恢复正常,亿万点透明幽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它们从来未曾出现过,一切都只是场噩梦。
可惜那并不仅仅是场梦。
飞机上的黑西装保镖们,对于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谓全无所知。所以他们也几乎没有受到影响,只是竭尽全力地向面前障碍物发出猛烈冲撞。只听到“砰”一下震响,紧闭舱门终于抵受不住冲击而颓然敞开。胡凯玲率先冲进到处弥漫着灼热蒸气的房间,急声叫道:“曹先生!曹……”
声音嘎然而止。刹那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震愕与惊骇彻底占据五官,继而产生者,便是浓烈得无以复加的绝望。
房间内除去衣衫不整的美女空姐阮莎莉以外,再没有任何人存在。假若要说有,那么有的也只不过是地毯上一团人形焦碳。那团焦碳四肢都像虾子般蜷缩着,只有右手举过头顶向外伸出。仔细观察的话便不难发现,在他掌心之间,还残存有些许红色粉末。
此时此刻,在场任谁也顾不上去搜集什么证据,调查什么蛛丝马迹了。胡凯玲怔怔地呆了好半晌,陡然“嚯”地转身,颤抖着向阮莎莉厉声喝问道:“发生什么事?阮莎莉,妳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只要还存有半丝理智,她都不可能这么直接地问出这么一句。可是曹子渊的生死与否关系实在重大,以至于竟让向来冷静的女律师,也完全失去方寸。
空中小姐徐徐站起,冷道:“做过什么,难道妳刚才不是通过监视镜头都看到了吗?”
“住口!”美女律师满面赤红,怒骂道:“弥尔顿先生早知道妳有问题了,可是我却没想到……该死!私生女全都是不知羞耻,只懂得向男人卖弄唇舌的杀人犯!给我抓住她。”
话声甫落,黑西装保镖们立刻如狼似虎扑上,将阮莎莉双臂狠狠反扭到背后。美丽空姐丝毫不加反抗,只在嘴角边流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道:“要找替罪羊吗?可笑。即使找到了又能怎么样?他毕竟死了,不管怎么说,这份责任妳也推卸不掉。”
胡凯玲怒视着她,恨恨道:“该是我的责任,我自然会背起来。多担心担心自己吧,绞刑架将是妳唯一的下场!”抬头向黑西装保镖们命令道:“立刻把这个该下地狱的淫/荡婊子带走。飞机降落之前,我不要再看见她。”
“妳错了,胡凯玲。”阮莎莉面色不改,冷冷道:“用不着再下去。因为我本来就属于——地狱!”
这两句话的语气平平淡淡,然而其中所蕴涵的意味,却直教人为之不寒而悚!胡凯玲瞳孔收缩,惊叫道:“小心她……”
声尤未落,奇变陡生!浓厚得宛若实质的黑色光芒猛地从阮莎莉体内爆发。强大冲击波犹如十级飓风横扫席卷。扭住她手臂的黑西装保镖首当其冲被狠狠震开。“咚、咚”闷响声起,两个倒霉蛋分别撞上机舱墙壁,连哼都没哼出半声,就已然头破血流地晕死过去。余波所及,体态轻盈的女律师根本连站都站不稳当,身不由己往后连连踉跄倒退。
一条强有力的手臂闪电探出,及时在胡凯玲步那两个倒霉蛋后尘之前硬生生将她扯住。然而女律师内心全然感觉不到幸免于难的喜悦,反而被恐惧彻底占据。因为向她伸出援手的不是其他,恰恰就是阮莎莉!
或者,在名字前面加上过去式定语,是更加适合的说法。
黑光与爆风同时消散。曾经被称呼为“阮莎莉”的存在傲然卓立。“它”浑身赤裸,完全暴露出惹人遐思的曼妙身材。然而此时此刻,绝对没有谁还能够对这妖艳尤物产生丝毫冲动。无论折叠于背后的巨大皮翅、山羊般扭曲尖锐的犄角、灵活如蛇的箭头状尾巴、抑或足有两米左右的高大身材,一切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告诉旁观者,“它”根本不是人,而是恶魔!
更加正确地说,它是堕落的化身——梦魇!
梦魇掐住胡凯玲颈项,只用单臂就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轻松得仿佛提着一只待宰的鸡。女律师竭尽全力的挣扎反抗犹如蚍蜉撼大树,根本没有起到丝毫作用。那铁钳似的五指不住越收越紧,令脆弱颈骨发出阵阵教人牙酸的呻吟,只要梦魇愿意,它随时都会像块饼干那样被轻松折断。
眼前这幕超越现实的情景,完全把“常识”踏在脚下踩成了粉碎,恐慌迅速蔓延,霎时间剩余的三名黑西装保镖不假思索地纷纷拔出手枪,对准这怪物想要射击。意大利伯莱塔公司出品的经典之作98F,使用标准9mm口径子弹。用来击杀恶魔威力未必足够,要击穿飞机机舱却绝对绰绰有余。刹那间胡凯玲瞳孔激烈收缩,拼命挣扎着叫道:“不……”
声音未落,枪声已响。七八发子弹同时脱膛飞射,瞄准的落点要么是心脏,要么就是头颅。哪怕恐惧至此完全凌驾于理智之上,良好的职业素质依旧使他们出手能够毫无偏差。这刹那间,在他们嘴角甚至挂起了代表胜利的笑容,就仿佛已经看见了梦魇被子弹贯穿杀死的情景。
然后整个世界都变得血肉模糊。不是梦魇的血,是他们自己的血!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他们直到死,也没能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胡凯玲却不同,以旁观者的身份,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电光石火之际梦魇突然展开翅膀,把子弹的破坏力完全抵消。看似仅是装饰用的尾巴随即暴起疾刺,轻而易举就在三名黑西装保镖的脑袋上分别开出一个足有拳头大小的黑洞。三具尸体呆立片刻,同时“啪嗒”地软软躺下。殷红鲜血混合着黄白色脑浆从黑洞内向外缓缓流淌,赫然竟在地毯上画就了一幅,带有强烈异色风格的抽象派画卷。
眼眸内最后的光芒也随之消失无踪,胡凯玲闭上眼眸,绝望地等待着最后时刻降临。然而她没有等来头骨被捏碎的痛苦,反而得到了一个甜蜜的亲吻。
是梦魇的亲吻。温柔得不可思议,甜蜜得难以想象。胡凯玲再度睁开眼眸,没有焦距的瞳孔茫然倒映出近在咫尺的这张妖艳脸庞。眉宇间再没有愤怒或者恐惧,只有突然被激活的浓烈情/欲。
四瓣丰润红唇相互吸,两度小巧香舌彼此交缠。香浓体液的交换流转,令每个细胞都被前所未有的美妙感受所浸透。然而隐隐约约之间,胡凯玲仍旧依稀察觉到了隐藏于旖旎背后的死亡威胁。可是她根本还未能产生出反抗的念头,就已经在欲望中彻底迷失。
梦魇是地狱堕落性/欲在人间的具现化身,与其缠绵之际所能够得到的快乐,绝对超乎人类想象极限。可是要想享受这种不存在于现实中的快乐,却必须付出生命作为代价。近了,越来越近了。纯粹由欲望交织而成的快乐不断累积,当女律师到达那前所未有的绝顶时,同时也就意味死神降临。
只是,凝望着在自己爱/抚下即将踏上不归路的女律师,梦魇瞳孔深处赫然出现了,作为恶魔绝对不该拥有的哀痛之情。这是她内心深处最后一丝人性的挣扎与反抗。当胡凯玲被吸尽精气那瞬间,死去的将不仅仅只是她自己,同时,还将有曾经被称呼为阮莎莉的存在。
一切都已经无法停止。
却可以被阻止。
被曹子渊阻止。
梦魇的瞳孔骤然收缩,动作亦随即为之停顿,霎时间柔软嘴唇,甚至是恶魔身体的每分每寸,都因为震惊而僵硬。尽管恶魔的视力好得足够看清楚几百米外一只蚊子的飞行轨迹,可是对于近在咫尺所发生的奇迹,却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
被那块怪异红色石头所释放高温烧成了乌黑焦碳的尸体,竟发出微弱呻吟。他双肘撑地,似乎想要从地毯上爬起。可惜身体似乎依旧虚弱,只微微挣了两挣,就重重落回原处。挤压碰撞令完全炭化的肌肤应声开裂,却赫然可见,有丝丝蕴涵了无限生机的乳白色光芒正从裂口内透发。呼吸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终于,在艰难而沉重的动作中,他再度徐徐站起,用尽所有力气,重重一跺脚。
整驾飞机都仿佛晃了晃。依附身体表面的焦黑炭化物完全脱落,犹如凤凰涅盘后的浴火重生般。展现出一具浑身上下笼罩着神圣光辉,甚至比雕像《大卫王》更加完美的躯体。哪怕还没有任何动作,可是单单站立不动,散发的无形威压感已经强大得教人只想向他屈膝下跪,并且鼎礼膜拜。
内法兰,是天生的王者,亦是同时具备神与魔之力量,却又更加超乎其上的不可思议存在。尽管那威压感无形无质,对于素来以擅长精神力量而著称的梦魇来说,却不啻于一记实实在在的重击。闷哼声中,梦魇被迫强行停止死亡之吻,推开女律师踉跄倒退。嘴角处缓缓渗出几缕幽蓝鲜血,明显伤势不轻。
毕竟只是刚刚醒觉,无可匹敌的强大威压无法长久保持,只在瞬息间便似潮汐急退。凌驾万物之上的内法兰眨眨眼睛,重新恢复成哪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但却不再普通的少年,曹子渊。
不管究竟是否了解曹子渊复活带代表的意义也好,这一刻两名女性同样屏息静气,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三人六道视线交接,阮莎莉是惊疑与畏惧,胡凯玲是狂喜和庆幸,至于曹子渊本人,则既似迷惘,又似已经洞察了所有。一时间,房间内谁也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令所有人都觉得难堪。而率先打破僵局的,是阮莎莉。梦魇抬手抹去嘴角鲜血微微一笑,挺起胸膛向前走出几步,腻声道:“小曹。你竟然没有死呢。那么……应该都知道了吧?”
曹子渊略显尴尬地别过头去,犹豫道:“只有些极模糊的大概印象而已,可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犹豫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向梦魇道:“无论因为什么理由也好,都绝对不值得让妳付出那样大的代价啊。”
他语气中所蕴涵的关心和痛惜,真挚得让人简直无法回避。刹那间,一股久违的暖意在干涸心田缓缓淌过,让梦魇不由得为之自惭形秽。她面色变了变,折叠背上的双翅随之“呼”地翻过来,好似斗篷般裹住自己身体。腻笑道:“果然都知道了呢。你现在一定觉得很可惜,对吧?”
曹子渊愕然道:“怎么会?我,我只是……”
梦魇面色又是一沉,笑声却变得更加地甜美诱人了。“不可惜,就是后悔了吧?也对哦,自己竟然差一点就和那样肮脏的女人发生关系,实在想想也觉得很可怕呢。呵呵,呵呵呵呵~~”
看着梦魇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曹子渊忽然觉得,自己心脏就像被紧紧捏住一样。他难过地摇摇头,道:“不要这样好不好?莎莉,妳这样……我会觉得很难过的”
“小曹!”冷眼旁观的胡凯玲突然打断他们的对话,叫道:“别相信她任何说话,全是骗人的!看看四周,看看这个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女人究竟都干了什么。她是杀人凶手!”
气氛陡然为之一沉。仿佛直到这时候才发现那五名横遭惨死的黑西装保镖。曹子渊面上全是难以置信,问道:“莎莉,真是妳杀了他们?妳、妳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阮莎莉胸口一痛,柔软心田复变冷硬,大声道:“不是我杀他们,就是他们杀了我。要怪的话应该去怪那个杂种女人才对啊!你自己问问,她究竟命令那些人怎么对我?”
“杂种女人”四个字入耳,胡凯玲登时愤怒得忘记了恐惧,气愤愤地反驳道:“我做了什么?我做过的事全都堂堂正正,对得起上帝和法律。可是妳自己又怎么样?这几年来妳处心积虑,做过的肮脏勾当以为可以瞒得住人吗?”
“肮脏?”阮莎莉嘴角浮现出讽刺的笑容,淡淡道:“对啊,我承认自己就是个肮脏得无可救药的下贱女人,可是那又怎么样?身为女儿的人替母亲报仇,又有什么错?胡凯玲,假如没有我妈妈,妳以为自己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胡凯玲怒道:“事情一件还一件,怎么可以扯到一起?阮伯母的事根本怪不到谁头上。阮莎莉,妳简直就是蛮不讲理。”
“妳又错了,胡凯玲。”梦魇冷笑道:“阮莎莉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道理可以讲,结果家破人亡,失去了所有值得珍惜的东西。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决心再也不和任何人讲道理了。胡凯玲,要讲道理的话,妳现在就下去和那个王八蛋讲吧!”
裹护身体的“斗篷”突然翻开,梦魇看也不看就抬起右臂,向胡凯玲释放出一道黑烟。曹子渊瞳孔猛然收缩,不假思索叫道:“危险!”纵身扑出把女律师推倒在地,随即反臂捏拳弹张五指,射出一团璀璨夺目的神圣光弹。
光弹和黑气在半空正面撞击,立刻爆发出“嗤~~”的响声。两股水火不容的力量大部分相互抵消,圣光散逸,黑烟却有小部分剩余下来四散飞溅。中人欲呕的刺鼻臭味立即充塞到机舱内每个角落,墙壁钢板只沾上黄豆大小那么一点黑烟,马上被腐蚀出足有碗口那么大的洞。要是被那黑烟直接击中,结果绝对可想而知。胡凯玲面色惨白,咬牙道:“小曹,杀了这头魔鬼!”阮莎莉同样面上发黑,叫道:“小曹,你真要和我对着干么!好啊,有本事就来杀了我啊!”
曹子渊左右为难,不禁苦笑道:“怎么会。刚才我答应过,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妳的啊。可是……可是……”他低头看看脚边的死人,犹豫了好半晌,终于咬咬牙,回头向胡凯玲道:“胡小姐,妳不是说我伯祖父和弥尔顿先生是好朋友吗?能不能看在他面子上,把这件事……把这件事……”
曹子渊并不习惯开口求人。而且事关五条人命,光为了自己和阮莎莉之间那点关系就想求人把事件摆平,他自己也知道实在没什么可能。所以话虽然出了口,可是还未说完就已经满面通红,声音也越来越小。然而他究竟要说什么,房间里两个女人早已经明明白白。胡凯玲又惊又怒,叫道:“你……你竟然要护着这个女人?你究竟知不知道她是谁?”
“是谁都没关系。”曹子渊握着拳头认真道:“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女人!”
“什么你的女人啊。你……你简直……”女律师听了这句话后简直哭笑不得,她实在做梦也没想过,一个才二十几岁的人了,做事依据的逻辑居然还会老古董得这样厉害。拜托,都二十一世纪了,现在人人都在玩一夜情,你发了什么神经要负什么狗屁责任啊?
可是相同的话听在阮莎莉耳里,却又完全是另一种感受。她呆呆望着曹子渊,问道:“你……你真的愿意为了我……可是,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也才不过半天时间而已。值得吗?”
曹子渊习惯地搔搔头发,道:“虽然只有半天,可是……我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妳的。”
“是这样吗?”阮莎莉沉默了好半晌,终于摇头失笑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曹子渊。你真的就只是个孩子而已。但是……假如当年……”
目光为之一黯,她什么都没有再说,突然向旁边走出几步,看也不看便反臂伸手,在墙壁上某个地方,用力按下去。
机舱舱壁无声无息滑开,露出了紧急逃生所用的安全门。呼啸狂风猛然“蓬”地汹涌倒灌。紧接着飞机内外的气压差形成强大吸力,将房间内所有事物全部不分青红皂白统统向外拉扯。地毡上的几具尸体首先被扯入虚空,曹子渊眼明手快,一手抓住距离自己最近的女律师,另一手用力抓紧机舱墙壁的把手。慌乱喊道:“莎莉,妳想干什么?快回来啊!”
阮莎莉回眸凝望,向他摇摇头。那目光随即移到胡凯玲面上,流露出代表胜利的笑容。彻底舍弃人类身份的梦魇,毫不犹豫地快步走向逃生门,主动纵身向外一跃!
刹那间,曹子渊和胡凯玲禁不住同时失声惊叫。然而叫声才出口已被狂风吹散而渺不可闻。除了眼睁睁望着阮莎莉落入茫茫云海以外,他们什么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