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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左家的态度(下)

(下)

罗哲明如坐针毡,身体在椅子上慢慢摇晃着。左明瞅他一眼,心里就像观火一样,他冷冷一笑,说道:“嫁过去是做老婆的,不是过去当用人的,小袆啊,你不要看轻了自己。”罗哲明就想站起来,大骂几声走人了,他和左袆婚姻不幸福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左家上上下下都看不起他,每次到左家来他都要受苦。左家属于暴发户,左明是富二代,有钱就自以为了不起,看不起穷人,说话也不讲究什么涵养,所以经常刺伤罗哲明异常多疑敏感的内心。左明还在那里慢悠悠地喝着汤,对她继续说道:“你哥我有一个篮球队,你知道的吧。就打篮球,养着他们。前不久,带他们到美国和那边一个球队比赛,美国人有什么了不起,你不要千金小姐不做,跑过去受人欺负。”左袆知道他哥哥话糙理不糙,一时间也不吭声了,本来她也不想出国的。但是为了罗哲明,想了一会,她还是说道:“哲明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我不怕。”左明冷哼一声,对她道:“你不要忘了,你娘家人都在浙江,你现在在临安,出了事受人欺负了,娘家人可以帮助你,如果你在美国受人欺负了,到时候你找谁去?一个女人啊,不要离家人太远,自己把自己抛到可怜的境地。”罗哲明一口血就涌了上来,想着左明你什么意思,你不在骂我吗,说我欺负你们家左袆了,好像当初是我哭着闹着要娶她一样。罗哲明虽然内心气得翻江倒海,可是左袆在桌子底下紧握着他的手,一时之间,他虽然涨红了脸,却没有发作。左袆妈妈却不识趣,一心烦恼着女儿要出国,哪还顾得了女婿的面子,觉得儿子说得很在底,附和她儿子道:“就是!娘家人是你的靠山,到国外了,受人欺负了,谁帮你,你在身边妈放心啊。”罗哲明就再也受不了,突然站了起来,看了他们全家人一眼,冷声道:“我是一定要去美国的,我妈的病不能再耽搁了,你们舍不得你们的女儿,她可以不去。”说完就丢下一桌子目瞪口呆的人,匆匆离去了。走出去还在骂:“一群暴发户,哪里都没胆去,出国都不敢!”

左家的餐厅好戏也在上演。左明瞅着罗哲明气冲冲的背影,头伸出去,直到罗哲明的身影消失了,他才回过头来,微微挑了挑眉,手里剥着一只螃蟹,懒洋洋地说道:“看到了吧,我说得没错吧,我就知道这小子当年是瞅着我们家的钱才娶你的,他对你不好,你虽然结婚后什么也没说,我看得一清二楚,还一门心思想着和他出国,到了国外,我们照顾不到你,到时他欺负你,把你卖了,你还帮他数钱哩。”左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挂不住,好半天才低声道:“哥,你说话也太不顾人自尊了,哲明不是那样的人。”她母亲长叹口气,放下筷子,瞅了瞅一心说罗哲明好话的左袆,不无担心的道:“你们小两口吵架了,我今天看到哲明我就觉得他不对劲,他现在火气怎么这么大,说他几句竟然饭也不吃就这样走了,小袆,小罗当我们面都这样对你,你们两个人平时在家,他会对你好吗?你们这样,妈怎么放心让你到国外去,不许去,不能去,我不同意。”老人鼓着嘴看着女儿,浑浊的老眼内全是担心。她爸爸也瞅她一眼,对她说道:“男人靠不住,你不要一时糊涂,他姑姑带他母亲去治病,可以理解,他姑姑再忙,在国外也可以请保姆,你和他完全可以不用过去,在国内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资本主义国家去,有什么好,我们只有你一个女儿,你去了,我们看不到你,照顾不到你。”左袆看了她父亲一眼,她父亲今天的表现总算像个父亲了,她母亲听到她父亲这么说,好像在家事上大家难得意见一致,便越发的上了心,也坚持说道:“总之,不许去,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我不能让你离开我。”左袆就不知说什么了,心事重重的吃完饭,然后回了家。

罗哲明一个人坐在家里,天已经黑了下来,可他却没有开灯。房间的黑暗像蛛丝一样罩了他一身,他伏在那里,整个人就像网在蛛丝中的飞蛾,逃脱无力的感觉。左袆走进家门,她径直走到他面前,僵僵地站在那里,心里仿佛是油盐醋瓶倒了一地,五味杂陈地看着他,罗哲明没有反应,左袆真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他就这么脆弱敏感,每次她带着他欢天喜地得回娘家,最后总是不欢而散。她对他道:“哲明,每次去我家,你就不会替我想想吗?”罗哲明不吭声,左袆说道:“我哥那张嘴,你又不是刚知道,你又何必在意,当听不见好了。”这句话就像点燃怒火的引线,罗哲明猛地抬起头来,他一直压抑的委屈愤怒如火山岩浆一样喷薄而出,他站了起来,对左袆冷声说道:“当作没听见?可我不是聋子。”左袆愣了愣,她看了看四周,确定保姆回家去了,不在房里,她便也尖细了声音说道:“罗哲明,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你和小三的事我都不计较了,不就是要和你把日子过下去吗,我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一点都不顾及我。”罗哲明看她一眼,低声道:“无理取闹,胡闹!”左袆呆了一呆,看向他。他站在那里,天花板上的灯光落下来,像水一样倾在他身上,暗黑的影子落在他脸上,他皱着的眉,他淡漠的眼,影子让他一张脸显得更加沉更加黑,左袆感觉自己不认得罗哲明了,他就像一个陌生人,与她没任何关系,这个男人,她值得为他放弃国内的一切,和他出国吗,他是这样不在乎她,不顾惜她,她有勇气和信心陪着他走到天涯海角吗,在临安他都可以背叛她,更何况到了美国,她可没有勇气再承受第二次背叛。她的心也是肉做的,不是石头做的。左袆声音也冷下来,她低声道:“罗哲明,结婚这么久,我有一丝一毫对不住你的地方吗,我们之间,到底是谁犯的错多一些?”罗哲明看着她,想她为什么不明白,这只对错无关,只与感情有关。他对她道:“左袆,我们刚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我每次看到你们左家的人,我的心里就难受,我在你哥的眼里,在你爸的眼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他们是怎么看我的,我一清二楚!”左袆对他道:“日子是我们两个人过的,你管我爸我哥怎么看你,我对你好不就行了。”罗哲明低下头去,好半天才缓缓道:“我做不到。”他绝望痛苦地看着她,轻声对她道:“假如你在我的位置,你就明白了,你试试,一个男人活着自尊都没有了,那是什么滋味?”左袆愣征了,两个人沉默下来。房间虽然亮着灯,可是感觉比从前更黑了。风从外面刮进来,窗帘吹得像水波一样动着,涟漪一般四散开去,左袆走过去,才发现窗帘外面的窗根本没有关,她有点冷,叹口气把窗关紧了,又抱紧了身子走回来。

“哲明,出国的事你再好好想想吧,我爸妈不同意,我也——”罗哲明却打断了左袆的话,“我一定要出国。”他的话就像石头就像铁一样坚硬,左袆半张着嘴站在那里,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对他说道:“我不想出国。”罗哲明脸上浮起一丝笑,对她道:“你可以留在国内。”他想着两夫妻不用天天在一起,天各一方,于他而言,也许解脱了。他太痛苦了,他急着摆脱临安,摆脱他们左家,摆脱一切的往事,一切的旧人。左袆呆在那里,不解的看着他,罗哲明继续说道:“这样,你爸妈也不会担心你了,我知道你到国外也生活不习惯,首先语言上就是一个问题,既然这样,那么,你就呆在国内吧,我带着我妹妹我妈去就好了。”左袆看着他淡漠轻松的表情,突然间明白过来,她低下头,脸上浮起自我嘲讽的苦笑,对他道:“我算是明白了,哈哈哈,可笑我,还一腔热血的想过去当佣人照顾你妈,原来别人根本不想要我去啊,估计当佣人都嫌碍眼啊。”她突然觉得无比苍凉,对与罗哲明的婚姻一下子信心全无,她又哈哈地苍凉地笑了两声,然后低下头,眼泪掉下来,用手捂住嘴,低头快速的进屋了。罗哲明也仿佛在电光石火间看清了他的潜意识,他想逃离从前的一切,左袆也是从前。他其实也是不想她去的,这也是他今天公然从她家愤怒离席,回家和她大吵的原因,他其实就是不想她和他一起去。那一晚,罗哲明睡在书房。

罗哲明的姑姑兄妹情深,一心要找到多年失去联系的亲哥哥,不但在临安电视台、报纸、电台上登了寻人启事,而且跑到其它省电视台去了。这样和罗哲琳商量出国的事就交给哲明去做。哲明和左袆又一直在冷战与吵架中,他一门心思的想出国,自然非常卖力这件事情。所以第二天,周日,他就直接去了妹妹的学校。

和左袆正在吵架,自然是坐长途汽车去了。一车子挤挤埃埃的人,就像蜜糖上密密麻麻的蚂蚁。罗哲明手搭在车顶的吊环上,整个人随着车身的摇晃飘来荡去,就像风中的一片叶子。他把头扭向窗外,看着转眼即过的村庄田野,江浙一带的风景都差不多,都是小家流水,柳暗桃红。温柔缱绻中透着小家子气,繁盛富裕中透出克勤克俭的风格。走出临安城,在路上,到了别的城市,罗哲明也觉得周边的风景仍然是临安城。他就想着出国好啊,只有出国才能彻底的摆脱一切,出国真是好。

他把妹妹约了出来,妹妹有课,所以他用短信说了地点和时间,就在一家饭馆里等着。学校里面没有什么高级的饭店,学生消费不起,都是卖快餐的地方,和外面的街边小店比起来,唯一的长处就是干净幽静。罗哲明坐在靠窗的位子,百无聊赖的等待着,时间快到中午了,他想着妹妹和他是不是一样的想法,会不会愿意出国。如果哲琳不愿意出国,对于他来说,倒是一件非常荆手的事情,如果她不愿意,他得用劲说服她愿意,如果她愿意,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一家人全出国,再也不用回来了,多好。现在唯一的担心就是妹妹不愿意。罗哲明不禁回想起小时候,当他忙于照顾生病的妈妈时,妹妹总是神出鬼没,选择消失。当妈妈的病情稳定下来,他有精神和余力去关注妹妹的时候,总是在学校的门口拦住妹妹,哲琳就淡淡的看着她,好像她母亲的病她一点也不关心,眼神里没有任何关切的表情。罗哲明那时候知道妹妹太小了,他不能责备她,他只是关心她,总是低下头,站在她面前,对她关切道:“这几天,我和妈不在家,你都在哪里住的?”他甚至都不想把妈妈发病的事情告知妹妹,想着他承担的如此痛苦,没必要让比他年纪更小的妹妹来承担一切。可是妹妹的眼神却像洞悉一切回避一切,她淡淡的道:“我放学回到家,看到你和妈妈都不在,我就到同学家去了,在她家吃和住的,今天能回家吗?”她的话就像小小的风,显得轻飘不在乎,淡然处之。罗哲明听到耳朵里,却像有锥子在扎他的耳朵,心里总是特别的难受。那时候他总是拉起妹妹的手,对她努力笑笑,说道:“今天我们回家,哥给你做好吃的。”两兄妹回家,妹妹对于突然不在的妈妈,也没有问为什么。罗哲明一直迷惑,多年后,当妹妹开始往堕落的路子上来,他们两兄妹大吵的时候,妹妹有一次就冲他大吼:“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从小到大,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和妈妈总是突然丢下我不管,我就以为你和妈像爸爸一样不要我了,只能到外面四处流浪,你以为我运气那么好,次次都有同学收留是不是?!”罗哲明震惊了,他根本不知道他妹妹承受了这样的恐慌,也因为这样的震惊,对于她的叛逆他也没有资格多加指责,他们两兄妹实在太惨了。

罗哲明陷在回忆里,电视里这时候却在播午间新闻,播音员在那里播寻人启事,刚好是寻他父亲的。播音员的嘴一张一合,罗哲明就像水里的鱼,和着那播音员隔水相望,根本听不到对方的声音。罗哲明两只手交叉的放在桌面上,嘴角不经意的浮起讽刺的笑,他几乎可以肯定他父亲不会出现,一个原因是他很久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至于现在,时间这么久,儿女长这么大了,他也没有脸面来见他们,混得好自然不想见,怕惹许多负担,混得不好要来投奔他们,自然没勇气,怕被扫地出门。罗哲明想姑姑真是痴心妄想啊。正在这时候,眼前光影一暗,就看到他妹妹罗哲琳站在他面前。罗哲明几乎没认出她妹妹来,两只眼睛陷下去,就像脸穿了洞变成了两个坑,整个人骨瘦如柴,两条腿就像豆芽一样,罗哲明唬得站了起来,瞅了她一眼,对她说道:“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妹妹却不以为意的坐了下来,对她哥说道:“你不懂,过时啦,现在流行以瘦为美,越瘦越好看。”她还有点沾沾自喜,拿出小镜子反复照看。罗哲明缓慢地坐下来,每次看到妹妹她总是让他震惊愤怒,可是他想指责批评她几句,到嘴的话就像涌出的江水,碰到海滩,又被挡了回去。他没有资格啊。罗哲琳这时也听到午间新闻播报的寻人启事,她歪着脑袋听了几句,突然哈哈的大笑起来,两只细瘦的手使劲的拍打着饭桌,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喘不过气来,最后整个人伏在桌子上,罗哲明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她在那里两只瘦弱的肩膀上下耸动,大概笑得太厉害的缘故。她夸张的笑声和动作吸引了店内其它人的注意,很多人吃惊好奇的看着她,罗哲明有点不自在,小声对她说道:“不要这样好不好。别人都在看你。”罗哲明琳才抬起头来,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用细长干枯的手指指了指电视,对她哥哥道:“你要电视上播的?”她以为是他哥哥的行为,所以笑得夸张,罗哲明一声不吭,罗哲琳对他说道:“哥,你真是可笑死了,你以为他会看到会回来,他但凡有点责任心,就不会这些年对我们不理不睬,我敢打赌他八成是死了,否则他要是还活着,他就不是人,他敢出现在我面前,我绝对一刀杀了他!”罗哲明呆了呆,猛的抬起头看向妹妹,才发觉妹妹眼里有杀人的神光,恶狠狠的,仿佛能把他父亲生吞活剥,那一刻,他感觉他和妹妹是最亲的人,两个人互相懂得,有共同的爱和恨,共同的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