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闲十担忧道:“若要走大江这条路,就要经过江陵水师控制的地方。那江陵水师怎么办?”江陵水师迄今也没有归顺鄂州。所谓同行是冤家,都是吃水上的饭。罗闲十虽已是朝廷保义右军都统制,但仍然放不下对江陵水师的戒备,想来江陵水师对这些原来的荆襄水寇也是一样。
“江陵水师统制郝晸虽然不肯表明态度,但他尚在观望成败,轻易不会和我们撕破脸皮的。不过,正所谓兵不厌诈,援军借路从大江到归州,再折而向北这条路线,最好瞒过北虏的耳目。以末将之见,不如对外大张旗鼓,宣称我们和镇国军合成一路,先打通襄阳.水路,然后与襄阳合兵援救房州。实则扮成商船逆大江向西,悄悄地在归州上岸北去,可以打辽军一个措手不及。”
石景魁站起身来,以手在地图上比划道。罗闲十点点头,迟疑道:“江陵水师当真会放行么?”其他诸将眼中也露出担忧,石景魁看了看赵行德,二人交换了个眼色。
在此之前,赵行德和石景魁曾经专门商量过招抚江陵水师的事情。因为江陵水师卡在蜀国和鄂州之间,威胁着夏国通往宋国的水上通道。将来夏国援救鄂州的大批军械粮草,乃至东征的兵马,都可能从这条水路经过。所以,如果鄂州不能控制江陵水师的话,蜀国水师也会东向寻衅,找个借口惩戒江陵水师,然后把江陵交给鄂州。现在保义军要借路援救房陵,正好探一探江陵水师的态度。
赵行德点了点头,肯定道:“放心,江陵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的。”
诸将见他二人都如此肯定,向来必有所持,也没有再说质疑。陆明宇冷笑道:“水师若和咱们为难,索性便打下江陵算了。”接下来便讨论各部如何出兵的事情。
保义军本部现在有六千余兵马,大部分都是招抚的荆襄水寇,少部分是原来的保义军士子统领的州县义兵。赵行德为假保义军指挥使,石景魁为参谋官,下面又分左右两厢,陆明宇为左军都统制,罗闲十为右军都统制,两人麾下各有两千多人。石景魁另外率领五百余人的牙兵营。
初建保义军之时,为安众豪杰之心,赵行德拒绝了陈东要他以州县义兵或朝廷官军做牙兵的建议,反而在各支荆襄水寇中选出精锐的壮士建为牙兵营,不但如此,连陆明宇、罗闲十麾下也各自选拔精锐部属,另组了两支各五百余人牙兵营。平常赵行德居于大营中,便由石景魁、陆明宇和罗闲十轮番带营当值守夜。保义军诸人将见他如此推心置腹,丝毫没有戒心,也十分感动,渐渐地,连招抚进来的诸多荆襄豪杰之间的龃龉也少了很多。
军议过后,诸将便分头准备。赵行德先去镇国军和岳飞商定,两边都诈称保义军和镇国军将联袂北上,打通襄阳.水陆,然后援救房州。石景魁和杜吹角到鄂州的武库搜取合用的兵甲,结果鄂州武库的好铠甲大都配给了镇国军,剩下的除了破烂锈蚀的货色外,只有一些纸甲尚属完好,于是石景魁就挑了五千领纸甲出来,算是聊胜于无。他担心纸甲不能抵御箭矢,又和军需府的软磨硬泡,挤出了三千多顶铁头盔,这样给保义军兵卒算是配上全副的甲胄。
“武库里就只有这些了,你们先将就用着。”交接军械的时候,石景魁还有些内疚。蜀中水师所用的甲胄在胸前有整块的钢片,里面衬着藤甲和海绵,能遮挡箭矢,刀砍不进,又有足够的浮力。在石景魁眼中,纸甲只能算是滥竽充数的玩意儿,可当纸甲发下去之后,众水军却是一片欢腾。
“这玩意儿好啊,够轻便。”夏猫儿穿上纸甲,挥舞了两下钢刀,咧嘴笑道,“这可是朝廷水师才有的玩意儿。听说江陵那边还舍不得用,都锁在仓库里面呢。”他又抬了抬手脚,大笑道,“又有钱拿,又发兵甲,陆大哥,这回招安是找对了。跟赵军头干事,试过味就是要得。”
纸甲若是造得好的话,还是能抵挡箭矢的,但是,事情没有十全十美的,因为这甲是纸做的,容易损坏,怕受潮,怕虫蛀。而各地的营中的军官干脆就把纸甲藏在府库中,定期拿出来晒一晒阳光,置于定期更换了没有,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了。
陆明宇隐去眼中笑意,沉着脸道:“你领完这批甲胄,自己去赵将军帐中请罪。”就在前日,夏猫儿去嘉鱼县里催饷,居然带上了原先绑票勒索时所用铁脑箍、夹棍等物,到了县衙里哗啦啦把这些东西一摆,眼看话不投机就要给县令上刑了,吓得县令大人赶紧召集了县学的士绅,大家先凑出五千多石粮食送走这个煞神,嘉鱼县告状的公函紧跟着就到了鄂州。
“是,大哥!”夏猫儿拍着胸脯道,颇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豪爽。
“滚下去!”陆明宇骂道。夏猫儿这才嬉笑着走下去。他人粗心细,赵行德对催饷的手段向来放得很宽,这番请罪,充其量是做个样子。和这相比起来,还是搞到了实实在在的粮饷来的划算。
果然,赵行德当着军需府的人面把夏猫儿斥责了一顿后,因军中正是用人之际,罚他到前军戴罪效死。而所谓“前军”,正是陆明宇统带的保义左军。因此这惩罚等于没有。这事本来是军需府给保义军白条做军需而起,军需府也不好太过追究,当嘉鱼县令得知处置后,也只得自认倒霉,只是从此不太敢给军需府白条应付了。所有应纳的赋税,都如数缴纳,免得军需府又把这东西塞给保义军来要账。
兵贵神速,在大张旗鼓地宣称准备和镇国军联兵北伐之后,赵行德便乘船溯江西行。因为是千里入援,又要掩人耳目,每一支西去的军队都是五百多人的规模,由诸将分别统带。赵行德身边只有三条船载着的牙兵营保护而已。
天公作美,江上的风向正而大,东风把硬帆吹得胀鼓鼓的,虽然逆水而行,但在甲板下面并力摇橹的推动下,船行的速度一直不慢。牙兵营的军兵们大多是水寇出身,石景魁是蜀人,对水战颇为熟悉,他把部属分成了三班,一班人甲板下摇橹,一班负责缆索帆舵,一班休息兼在甲板上操练武艺。若军卒犯了事的话,则取消休息班增加摇橹班,而奖赏军卒则是减少摇橹班增加休息班。赵行德见他对水上事务处置的井井有条,也就放手让他去做,自己并不过多插手,只用心考虑如何打好到达房州后这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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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州城外下起了绵绵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四面青山显得郁郁葱葱,空气中带着万物滋长的芬芳,这是初春生气勃勃的景象。烟雨蒙蒙里的城垣如在画中。然而,即使下雨天气,辽军也没有停止攻城,一队队签军抗着简陋的云梯蜂拥上来,顶着城头的箭矢和檑木往上攀爬,厮杀声和惨叫声混在一起,檑木滚石“轰轰”落地,投石砸在城墙上的“砰砰”之声不时响起。
城头上,知州高振穿着普通士卒的袍子,他遥望着东面,眉头深锁着。自从辽军大兵压境后,房州同时向襄阳、金州和鄂州求援,至今为止还没有见到一个援兵。
“襄阳那边有消息吗?”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陈克礼低声秉道。
虽然和鄂州是同一阵营,但高振对襄阳援兵抱的希望更大一些。毕竟襄阳驻有十万大军,又紧邻房州,襄阳的发兵几日便至。高振甚至暗暗打算,如果襄阳救了房州,东南大营就会顺势入主,形势格禁之下,他也不愿同室操戈,唯有自己辞去房州知州官职,只身前往鄂投奔陈东。
房州城本建是群山环绕中的一块小小平原上修筑的城池,此时此刻,城中的丁壮甚至健妇都已被高振和陈克礼发动了出来,拼足了五千多人,轮番上城戍守。和城外连绵不绝的辽军营帐相比,小小的房州城好似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幸好这房州城乃是名臣陈.希亮所筑,城池修筑得十分坚固,辽军用投石机轰打了数日,除了打坏一些城楼和木质战棚外,还没有对城墙造成太大的伤害。这几天来,契丹人虽然还没有亲自攻城,但签军攻城已经十分猛烈,城下和守军对射的箭矢厉害,城下死伤枕籍,房州城中的伤亡也十分厉害,若不是担心辽军破成后屠城泄愤,军民拼死守城,这城池早已经破了。
高振忍不住摸了摸口袋,那里有一封信,正是修筑这房州城的希亮公子孙陈与义写给他的。“夏国,夏国,”他暗叹了口气,“远水难解近渴啊。”
小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水和血水混成一股股深深浅浅的溪流,侵入红色的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