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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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二章 雾

李虎丘向罗小宝借一步,说这句话时他依照马春晓的心意故意装的面色凛然杀气腾腾。罗小宝登时面色惨白,“朋友,你是来杀我的?”他往后退了两步,神色悲戚略带愤怒,“我他妈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罗小宝无从知晓以李虎丘的武道修行,真要杀人时是不会露出半点端倪的。他所见识过的武道中人多是警卫团保镖一类人物,平日里总是神情严峻,遇到事情也是这般杀气腾腾。李虎丘的样子勾起了他不愉快的回忆。

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意思是他一直对有人要来杀他这件事早有心理准备。这可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李虎丘略带同情的目光看着罗小宝。问:“你知道谁要杀你?”

罗小宝叫道:“你呀,不然还他妈能有谁,少说废话了,来给爷个痛快吧,你们这帮孙子把爷拉下水的那天,爷就已经准备好这一天了,皱一皱眉头爷就是你小妈养的。”他说的挺硬气,腿儿却不听指挥的一个劲儿的哆嗦。

李虎丘说,“我不是来杀你的。”罗小宝不信:“你就不像个生意人,身上连只手机都不带。”这小子观察力还不差,李虎丘猛然醒悟是自己刚才的戏演过了,本来他是想装“弱”的,可惜对面之人肉眼凡胎,反把虚张声势当成了杀人不眨眼。他只好再重申一遍:“我真是来跟你谈生意的。”

罗小宝看了一眼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马春晓,再看看李虎丘此刻神色平和,终于信了,长出一口气,收起的鼻孔渐渐又亮了出来,头发也恢复了昂立一号补充大脑营养后的样子,“你们找我能谈什么生意?”李虎丘问:“这里讲话方便吗?”罗小宝左右看了看,冲满地保安一挥手,“没死就给我滚远点。”待保安们各归其职,将李虎丘和马春晓让进酒楼,随便寻个包厢坐定,问:“说吧,你要跟我谈什么生意?”李虎丘之前没想好跟他谈什么生意,现在却临时起意有了主意,“就谈谈你的小命。”罗小宝登时面色惨白,头发耷拉下来,“你不是说不是来取我性命的?”

李虎丘道:“我不取,别人会来取,不过我可以帮你解决掉想取你小命的人。”一指马春晓,“不瞒你说,我非常厉害的,不信你问她。”马春晓走过来道:“罗小宝,你个缺德带冒烟儿的,本来就应该让人把你弄死算了,不过看在咱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撒尿和泥的交情,我才特意介绍李哥过来给你认识,他可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罗小宝明显不信任马春晓,“你快拉倒吧,你会这么好心?楚烈那孙子把爷从京城逼到这儿,这中间你没少使坏,咱俩的交情早他妈在你帮楚烈把爷灌醉了套话那件事儿之后就完了。”

马春晓的脸色证明了罗小宝说的是实话,李虎丘其实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想要罗小宝的命。他问马春晓:“你把他灌醉后套到什么话了?”马春晓把小手一摊说:“这家伙比猴子还精,喝酒从来不吃亏,那天我把他灌醉了,他也把我灌的够呛,到底说没说什么我也记不大清楚。”罗小宝说:“你没记清楚管什么用,你身上的窃听器记清楚就够了,楚烈这孙子忒阴险,利用了你对他的感情,也利用了哥们儿对你的纯洁感情,不过没关系,他也就一次机会,爷今后不尿你马春晓了,看他还怎么给爷设套儿。”说到这儿瞥了一眼李虎丘,“你还没给我介绍一下这哥们儿是何方神圣呢,怎么就能帮我解决掉我们老爷子都搞不定的麻烦?”

李虎丘伸出手和罗小宝握了一下,自我介绍说:“我叫李虎丘,练把式做生意,能解决的问题有很多。”

罗小宝本不想跟他握手的,但李虎丘的手伸过来时二人目光对视,罗小宝觉得他的手仿佛有磁力,不由自主的伸出了自己的手与之握在一处。但内心中他却并不认同李虎丘的功夫,更不看好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能解决那件事。他说:“你练把式也好,做生意也罢,都不关我屁事,这华夏大了去了,卧虎藏龙能人辈出,你的功夫练的不错,但想要解决爷的问题还差点意思,我送你一句话,双拳难敌四手,你根本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人想要爷的命。”

李虎丘笑眯眯听着,问道:“你只知道我的名字,还不熟悉我的手段和实力,就敢断言我不够资格跟你谈生意,可是因为你认为我还比不上咱们隔壁包厢里的那四个人?”

原来隔壁包厢里一直有四个人,李虎丘只从声息判断,四个人皆气脉悠长,血气旺盛,分明都是练家子。罗小宝往隔壁瞥了一眼,哼道:“怎么着?你不服?要不你跟他们哥几个练练?”

李虎丘说:“不服,练练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但有个条件。”

罗小宝:“你说。”

“我要是把他们给练趴下了,你就得坐下来好好跟我谈谈生意。”

话说到这份儿上,李虎丘已大概理清楚这件事来龙去脉。罗小宝被人拉下水成为某杀手组织的中间人,帮着官场某些势力买凶铲除政敌。因为冀东某市那位反贪局长一案惊动了楚烈,又被马春晓套出了部分实话,这才不得不离开燕京是非之地。但现在,他已经成为杀手组织和某些政坛势力的眼中钉,一旦楚烈在那边挖出更深层次的真相,他便是很重要的一个证人。马春晓是因为爱煞了楚烈,又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只以为罗小宝跑到申城来,楚烈拿他没办法,所以才拉了虎丘到此找罗小宝的麻烦。能令政法委罗书记束手无策的杀手组织绝不多,这令虎丘对这件事的兴趣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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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丽都酒楼的后边有个院子,很宽敞也很幽闭,正适合切磋武技。罗小宝请来保护自己的这四个人站在院子里,胖瘦高矮俗道有别,各个一副来历不凡的样子。

华夏武术悠悠数千年流传至今,古拳法门派在冷兵器时代曾经多如过江之鲫。谁都不敢自称全都认得。上古时期没有文字,却有结绳记忆之法,那时候便有大德总结出养生延年修炼体术的秘法,修心养性,了解自身,模仿鸟兽,从而强健身躯。及至后世这些强身方法传的年代久了,渐渐因其出处和理念分出了流派。或内或外或按地域区分。泱泱华夏大地上,知名的和不知名的门户派别之多,李虎丘纵然博闻亦难尽数了解。

李虎丘面前站定四人,其中三个只看身形架势一眼便能看出路数,高壮者行路时脚步轻盈,双腿外翻,重心向后偏低,多半是燕青拳术传人;身形矮壮敦厚者上肢发达,步伐蠢重,指节粗大棱骨毕现,正是练习排子手的特征;一头白发身材瘦削的老者行进间手足皆合韵律,动如行云流水,一身太极功夫分明已几乎登堂入室,在化劲和宗师境界之间,不过以此人年纪判断,这辈子也就止于此境了;只有一人,衣着道装,面白无须,青年模样老神在在的闭着眼,一举一动皆透着朴素平凡,饶是虎丘的眼力也没看出此人家数,不过却能肯定这四人当中以此人武功最高。刚才罗小宝如果带着这人一起出来,想必不至于被吓的腿肚子哆嗦。

罗小宝说:“刚才我们说的话你们四位大概也听见了,四位都是老爷子请来帮忙的,平日里,等闲事情我是不敢麻烦你们的,但这位朋友说他强过了四位,能帮我彻底解决那个麻烦,如果真能如此,那就不需要麻烦你们四位再跟着我受罪了,你们武术界有句话叫,嘴上见理,手见高低,几位请吧。”

李虎丘站在马春晓身边,问:“如果之前打赌你赢了,是不是也打算带我来这儿?”

马春晓说:“甭说废话了,你已经上贼船了,记住了,只许胜不许败。”

燕青拳传人说,既然是这样,那就由我先抛砖引玉,试一下这位李师傅的功夫。四人当中以他的功夫最弱,所以率先站了出来。这人功夫只在暗劲层次,也不过是刚掌握拿捏气血增进力道的功夫。李虎丘在他面前负手而立,练燕青拳的壮汉说请,李虎丘微微额首,神态之间有点师父指点弟子武功的意思,壮汉一皱眉,心中不满,情绪带入拳法中,跳过来出拳如风便是一记开山炮锤,这一拳打的呼呼挂风,甚是威猛。罗小宝和马春晓见了,几乎同时要叫好,可他们的好字还没来得及叫出口,壮汉便平着倒飞出去。而李虎丘的手却还背在身后,他刚才只是跺了一下脚,左脚微微抬起往前不足一寸,无声无息的跺下,身子也跟着前进了一寸,就是这一寸的距离,硬是将二百斤的燕青拳高手弹飞出五米之外,落在地上,如饮醇酒,面色通红左摇右晃。

白发老武师突然跳到他身边,叫着:“别硬挺着,快坐下把力道泄进地下。”壮汉这才知道厉害,一屁股坐下,这一下坐碎了地面一整块青石,但却还是晚了半秒钟,仍有三分力道停在体内,壮汉又吐了一口血,显然是受了内伤。

练习排子手的矮壮汉子功夫境界略高于壮汉,却也很有限,左右看了看,想过去又知道自己肯定不行,不上又怕担负懦夫骂名,所以有些犹豫。最后终于还是走到李虎丘面前。白发老者和青袍道士都没看出李虎丘刚才这一下是何路数,但也都看出来对方虽然年青却非常遵守武林规矩,并未轻易伤害比自己差很多的对手。他们都知道矮壮汉子强过壮汉,尤其是他的排子手变化多端,或许能逼得年青人动手露出家数来。

矮壮汉子抱拳拱手,李虎丘还礼,矮壮汉子大喝一声,亮出一对儿巴掌。排子手是甘陕红拳的内场拳。发祥于关中腹地兴平西南乡,距今有一百多年历史。在华夏武术大家庭中属于小字辈儿。李虎丘听董兆丰说起过这门功夫,三十年前中央警卫团在陕省招特长兵,有个王姓年轻人演练了一套排子手,董兆丰亲自与其过招,全力以赴下用了十二招才将其制服,后来王姓年轻人在一次太宗出巡的清障行动中被炸伤,不得不转业回到故乡,在董兆丰的帮助下开馆收徒,将这门功夫传了下来。从董兆丰那论起,那王姓年轻人也可算作虎丘的师兄。

矮壮汉子冲上来,一招拧麻花来抓李虎丘衣襟,李虎丘不躲不闪,任凭他抓,双肩一摇,顺着他的拧劲儿将矮壮汉子甩的双足离地飞了出去。总算他记得跟那位素未谋面的王姓师兄一点香火缘,矮壮汉子虽然飞的比高壮汉更远,却是双足落地毫发未损。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矮壮汉子抱拳躬身说,多谢手下留情。

白发老者看了一眼青袍道士,“看来这位李先生果然艺业不凡,就由兄弟先去伸量一下他的家数。”

陈姓道士神情肃然,叹道:“其实你我都不必出手了,王铁汉的功夫虽然不算一流,你我若想赢他却也还需一番手脚,而他却连手都未动,便战而胜之,甚至还能够手下留情,只这一点你我便做不到。”

白发老者并不气馁,道:“陈兄言之有理,我知道您练的是玄门三十六闭手和内养八段锦,一身功夫全在修养上,我对您的功夫境界从来是佩服的,但实战不同于养性修身,我追求的武道究极,若是一遇强敌便不敢生争胜之心,还哪来勇气与天争命?”

白发老者说着话,已来到虎丘面前,昂首抱腕道:“在下杨氏太极传人杨松德,向先生请教几手。”

李虎丘的手从身后亮出一只来,道:“杨先生的功夫入化多年,拳法心意俱已大成,只差一点便可入宗师境界,却碍于天赋所限难求寸进,虽然如此,先生却是老骥伏枥壮心不已,真令在下好生敬佩,我不愿与先生交手,不如我打一手太极功夫,先生品评一下,高下粗陋杨先生心中自然心中有数。”

杨松德没想到李虎丘会这么说,他自知眼光功夫均不及陈姓道士,面前年青武者却是连陈道士都自愧弗如的人物,如能不交手而定高下,岂非是最佳结果?忙说,就依李先生的意思。

李虎丘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在身前一抖,五指微颤,通身一震便收了架势。这一下极其简单,在场人中,马春晓和罗小宝全然没看出什么奥妙来,跌坐在地的壮汉和矮壮汉子好似遇上极难数学题的理科学生,面露沉思之意,手上不自觉的比划一下,看得出并没有多少领悟。而杨松德却是先盯着李虎丘的足下,目光随着虎丘衣物腾起的波浪往上看一直停留在无名指上。神情渐渐激动。只听李虎丘说道:“五根手指,当属无名指最无主见,只能随着尾指和中指而动,因此功夫几乎练不到它身上,迟钝无力,在拳法诀窍里被称为废指。但在太极拳中,这根手指却是登堂入室的关键,杨氏太极练的时候全身大松大软,意念都在头顶,守着轻灵飘逸的拳意,本该是浑身上下无处不随意,无处不自在,却只有这无名指一处难以练出太极化劲的劲道来,你的功夫便卡在这一点上,太极拳意至柔,但力从足起,无刚不柔,你想要将化劲练通这里,只需练一年指间硬功,我保你能鱼跃龙门,登堂入室成为一代宗师。”

李虎丘话音刚落,青袍道士一按大腿高叫道:“妙!妙!妙!这一番拳理当真是妙不可言,功夫练到了,通身轻灵柔软而只余一处刚硬蠢重,就是这一点牵绊便挡了杨兄弟二十多年,自古拳理以柔克刚或者以刚化柔,这位先生的解决之道却是以毒攻毒,用硬功来锻炼无名指之刚硬蠢重,这就好比做菜,要想甜先要咸,苦尽甘来不外如是也。”

杨松德目光大炽,正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豁然想起家族前辈传艺时说起过的一个传说,当年杨氏太极首创宗师杨露禅临终前,后辈跪在床头问他成为一代宗师的奥秘,他当时已无力说话,只伸出无名指示意后辈用力来掰,后辈子弟不忍用全力,象征性掰了两下自是难动其分毫。后辈只把此事当做祖先功夫精深的奇异事情传颂,却想不到其中竟含了杨氏太极拳法核心之秘。

其实杨露禅当年并非有意留一手不传,杨露禅学太极乃是带艺投师,之前本是学外家拳的,他的无名指从一开始习练太极拳便早已通了暗劲,而他的子孙后代却是从小练习他改良过的,以轻灵柔和中正安舒为要旨的太极拳,自然很难练通无名指上这最难通透的一处经络。这事儿杨露禅到死前见几个嫡亲子孙都卡在这一关前,临终之际才豁然醒悟其中道理,待要说明时已经油尽灯枯口不能言。

宗师境界者,可以体悟自身脉络气血运行,有一点不通便不算宗师境界,这杨松德便只差了这一点。杨松德心有所悟,二十多年渴求未得之事,忽然看到了希望,心中喜悦几乎不能自胜。古人讲宁舍一两金,不舍一招艺,这份恩德着实太重。杨松德欲对李虎丘大礼参拜,李虎丘探手在他肩头一按,杨松德登时弹簧似地反弹跳起,连退了数步,惊讶道:“这是太极的按球劲吗?”球在水中,按下去忽然放开便会被浮力反送出水面。太极高手根据这个现象,钻研出按球劲,利用对手不屈反震的力量借力用力伤人。杨松德是太极名家,自然知道这种手法是武氏太极的活儿。

李虎丘道:“我按你肩头后背上这根筋,你回去以后好好琢磨琢磨,你跟我一样天赋有限,宗师境界的力量你就算拥有了,以你的年纪也难保有太久,这舒筋之法是彭祖那时便传下的,还在达摩传易筋经之前,可惜我也是最近才有所领悟,人体内最能藏的住力道的非筋莫属,这其中的窍门还要靠你自己去体会,我说多了怕反而把你引到歪道上。”

杨松德躬身道:“不敢再有奢求,先生之言如破迷雾,今后若再得寸进,便是死也不会忘记李先生今日传艺之恩。”

在罗小宝看来,自家老爷子派来的四位高手中当以杨松德为最强者,李虎丘连败两位高手,他也没觉得多了不起,因为他经常看见这位杨太极只用一根食指就将那二人摔出去,只道李虎丘这几下未必高明过他。却不料,双方还没动手,被寄予厚望的杨太极便先自承不敌,勉力求一战。更没有料到李虎丘竟然不接受挑战,反而指导起杨太极的功夫来,而且是当众指导杨松德自家看门的功夫。到最后居然能让杨松德感恩戴德,恨不得纳头便拜。真令罗小宝大跌眼镜,他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个平日里干吃饭打坐,玄玄乎乎从不练拳的道士了。

青袍道人本打算放弃与虎丘比试,但现在却来了兴致。他一身功夫得自玄门正宗,内修八段锦导引术,外练三十六闭手,向来以以守为攻著称。这门功夫乃是当代内家拳的古法前身,讲究不以伤敌之技为长,专求长生养性之术。道士练到宗师境界,实际年纪比满头白发的杨松德还要大十来岁,看上去却好似只有三十许。他的体术境界已达圆满,但实战本领却只比杨松德稍胜半筹而已。

青袍道士来到李虎丘面前说:“施主的功夫强过我等百倍这是无疑的,所以老道就不打算献丑了,只想与施主口头讨教一下拳法养生之学,但不知施主是否有兴趣?”

罗小宝一听顿时感到丧气,拉了拉马春晓的衣襟,低声问:“马三儿,你从哪里淘换来的这个宝贝?丫不是张三丰转世吧?”

马春晓直言不讳:“我也不知道他有这么厉害,我还寻思着你这几位手下能给他个教训呢。”

李虎丘从道士抱拳:“只怕才疏学浅,让道长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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