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兆丰和楚烈一起登门拜访,楚烈的伤已痊愈,日内便要回京。董兆丰临行前有些话想对虎丘说。
青田镇大宅。董兆丰和虎丘坐在葡萄树下品茶。虎丘对董兆丰大师的敬重一生都不会变,董大师为人雅量容人,生平志趣高洁,品格端方浩然,武道和见识俱非凡。贼王心中更把老人家当成一面照人心世情贪嗔痴妄的明镜。行为有偏时自比一下,恶念丛生时对照一下,每每思及比较总能获益良多。董兆丰爱喝茶,且精通茶道。虎丘为此特别准备了一套明代王阳明使用过的茶具作为临别赠礼。老爷子并不客套,对虎丘的赠礼十分喜爱,欣然接受后,当场便让燕东阳打来古井清泉水,就用这套茶具煮水泡茶。
古泉浸新绿,今人品老树。
董兆丰泡好茶后以茶论道打开话匣:“道教南宗五祖之一的白玉蟾曾做水调歌头咏茶,结尾处有两句妙语,唤醒青州从事,战退睡魔百万,梦不到阳台。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举杯敬茶,慢慢的品了一口,虎丘连忙举杯却是一饮而尽。只听董大师又说:“饮茶从心,白玉蟾道心逍遥所以写的出这样的感悟,一壶水泡出两杯茶,你喝跟我喝的滋味便有不同,我喝茶品的是清净自然天人合一,细品茶之香泉之清二者相合之和谐。你喝茶如饮酒,心中想的是因果报应杀伐决断,所以一饮而尽,正是所谓饮刀逞一快的杀伐心性。”
虎丘苦笑道:“最近的杀伐气重了些,各中情由已在您来之前的电话中说与您听了。”
董兆丰凝重道:“昔日谋门和聂啸林都已凋亡,今日的谋门顺应天时人和想借华夏地利成就一番利国利民伟业,今时的师奴魔童只是聂摩柯身边蒙昧无知的守护神,世事沧桑斗转星移,宇宙中最大的永恒便是一个变字,时代在变,人也会跟着变,一个人应该学会在因时因势的变化中做出正确的选择,助一个仍在为恶之人杀一个弃恶之人等于助纣为恶,违背的是天地和气。”
董兆丰的表态让虎丘微感诧异,道:“我以为您一直非常恨聂啸林,想不到您会这么看。”
董兆丰呵呵笑道:“我恨的四十年前服紫河车的大魔头聂啸林,如果今日的师奴魔童仍是昔日的聂啸林,我还会寻他报仇。”又道:“真正得道的人是一脚踩在青天,一脚踏在黄泉,善恶喜恶之间要能做到随仁心掌握,所做的事情但求合天理乎人道,而不已初见的喜后闻的恶为行事因由。”
虎丘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点头道:“您的意思是理性和感性做出的选择都未必是正确的,做事情首先应该合乎天意人意,自己看到的,别人所说的都未必是正确的判断事物角度,您所处的高度不同,看待问题的视角也不同,而我却是身处江湖不由己,我不杀,他们步步紧逼,我杀一儆百,他们便退几步,您说我有其他选择吗?不过对于您提到的我跟谢炜烨合作对付师奴魔童和聂摩柯这件事,我会慎重考虑,正如您说的,我夹在二者当中正是一脚踩在青天,一脚踏在黄泉,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这是个极考验心智的危险游戏,我需要更多时间权衡。”
董兆丰寿眉一轩,一双明亮活泼的将面前贼王照定,心中百感交集。胸中虽有千言万语,却知多说下去已无意义,面前青年男子比之初识时亦正亦邪本色不改,但心智日趋成熟,胸中自有沟壑。自己胸中一番话已无需出口。
院子里尚楠和楚烈在切磋技艺,尚楠只守不攻。楚烈拳脚如瀚海烈风,有着非同一般的广阔与残酷之意。虎丘有意岔开话头,说道:“楚烈这次受伤也算因祸得福了,拳脚中已见真意,机缘一到便可正式承您衣钵了,他的天赋远在我之上,如果不是因为家世过于显赫,从小缺少些挫折磨砺,他的成就本该远在我之上,这次落败受伤的过程对他而言是一个巨大的刺激,远胜过他去抓捕十个百个那些所谓高手嫌犯,虽然尚楠只守不攻,但凭他无限接近圆满的境界,楚烈这么长时间没有被他的反震力道耗尽体力,足以说明楚师兄的机缘真的快到了,我可要提前恭喜董师傅了。”
楚烈是董兆丰从小起培养的顶门大弟子,他虽然出身将帅之家,但身上却无半点豪门子弟的骄奢风范。做人尊师重道仁义厚道,学武能吃苦耐劳不畏挑战。纵然贼王惊才艳艳当日以弱冠之龄更突破天赋极限达到绝顶境界,可在董兆丰心中最宝贝的嫡传弟子却始终只有楚烈一个。听到虎丘这么评价楚烈,董兆丰深以为然,额首道:“幸好有你!”一语双关,既是在说当日虎丘救下楚烈一事,又有暗指虎丘的存在刺激了楚烈的斗志之意。
董兆丰又说道:“天下练拳者无不是从苦心琢磨拳意中领悟到心神在拳法中的妙用,进而产生宗师之势,一步登顶成为宗师。而虎丘你却是独一无二的先炼心后习武者,你自创的心之神道开创了武道未有之先河,拳未成却先有势,这种功夫若能得大成,便等于国手大师弈棋,与人交手时高瞻远瞩料敌先机,只在关键时刻以心血激发神道潜力予以对手致命一击,这样的武道虽有取巧之嫌,却着实是求胜之道,然而,当今世界早已非国术昌明的时代,武道登堂入室者皆首重修身为主,而你的武道是争生死的技巧,伤人也伤己,拳法是土心法是树,根基不牢心之神道入的越深越凶险啊!所以我劝你万不可懈怠了修身的基础功夫。”
李虎丘心知董大师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至理名言,但他自家事自家知,董兆丰并不知晓他还自创了一套在体内以心意练拳的导引术,无论行止坐卧皆可以导引气血,按照拳法套路施展开时的运行规律运转,效果与真正练拳并无二致。否则以他出道以来屡屡激发心血逼迫自己发挥出不属于他能控制的潜力的作为,身体哪里承受的住,所谓的心之神道早已成无土之树。虽然如此,但虎丘还是诚挚的表达了感激之情,只说自己会努力,请董师傅放宽心。
董兆丰要说的话已说尽,最后只留下一声饱含感慨的叹息和一句好自为之,带着楚烈洒然离去。尚楠驾车载着虎丘和董楚二人,一路相送到申城机场,目送董师傅上了飞机后才连夜赶回甬城。
回程途中,尚楠说董大师想说的话似乎没说尽?李虎丘面无表情看着车窗外,半晌无言,终于说道:“他想的是说不如不说,所以他才没把话说尽。他不说是因为怕我误会他的立场,反而伤了彼此间这些年的情谊,但他不说我也知道,他是想劝我少造杀孽,少与人争,在这东南变天的行动中能少死几个就少死几个。”又道:“若是别人这么劝我,或许我会以为对方有私心,但董师傅是何等人物我又岂会不知?但他却还是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尚楠道:“董师傅悲天悯人,仁义无双,就算有人的功夫超过了他,天下第一宗师的名头却也只属于他。”
“他老人家可没你说的这么简单。”李虎丘的视线投向北方极远处,悠然道:“你别忘了董师傅是红墙内的人,无论是过去还是今朝,大内侍卫的头领都是可以比拟一省大员的角色,董师傅一辈子慎言慎行,该狠辣的时候却也从不手软,他虽然话没说透,但已经向我暗示了上面的意愿。”
尚楠道:“你是说上头有人不希望东南打走私大动干戈?”
李虎丘笑道:“小楠哥开窍了,这么说也对,李援朝这次下东南打走私修海港,之所以先选甬城和刘志武,便是因为他是整个东南地区的大走私集团中最弱的一个,打掉他牵扯的人也最少,饶是如此,刘志武案都已经涉及到了当今书记处的乔宝峰,如果换成陈天浩和杨长兴,你说会牵扯到多大的人物?”
“你是说••••••”尚楠有些吃惊的,话说了一半被李虎丘打断。
“知道就行了,但别说出来。”李虎丘摆手道:“我说李援朝这家伙的政治谋略常人难及便在于此,这趟下东南的差事就是来趟雷的,搞不好就会把自己炸的粉身碎骨,老爷子还在,按说这冒险活儿本轮不上他来干,是他自己主动向赵继东总理请缨来的,他这辈子下过乡,当过兵,战场上火里血里爬出来的,从来不畏惧挑战,他也最懂得萌祖余荫靠不长久的道理,所以别人怕趟雷,他却把这里看做一次展露才华排除异己的机会。”
讨论这种事情,尚楠显然不是个好对手。说到细腻处他便有点接不上茬儿了,沉默了一会儿。尚楠问道:“刘志武现在羁押在武警总队的禁闭室,那个地方就算精心布置也未必能挡得住谢松坡这等人物,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宝叔在那边蹲守了一天两夜了,要不我去换换他?”
“让他回来吧,你也不用去了。”李虎丘道:“有日日为贼的却无日日防贼的,一件东西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们摸不准他们什么时候动手是最头疼的,刘志武现在还不肯开口,他也清楚自己已经恶贯满盈,迟早去那杀鸡儆猴里鸡的角色,开不开口都是个死,越早开口死的越早,这就给了安靖国从容布置的时间,他们一定会选一个最佳时机动手,只恨不知道会是何时,不过我已经另外想办法去摸他们的底了。”
尚楠不解,奇怪小虎哥能有什么办法。李虎丘笑道:“你忘了谋门里头咱们不是还有个盟友吗?”说话的工夫,电话响了。李虎丘看了一眼号码,说曹操曹操到,接通后低声说了句是我,电话另一端谢炜烨只说了一句:明日凌晨三点,谢松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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