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城西江路医院前有休闲广场一座,有老者黑发银须,身如壮年,脸似晚霞。面前站定年轻的贼王,面带三分俊逸七分邪气。眉眼之间饱含沧桑,让人难辨其真实年龄。老者有一双极亮的眸子,深邃的目光里有着绝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活泼灵动,正如此刻他体内的气血,欢腾活跃似有力量呼之欲出。天下间在这个年纪上还有这样一双眸子的人舍武道第一宗师董兆丰还有谁人?
“到底还是把您给惊动了。”李虎丘涩然一笑。“我若告诉您那事儿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当时我还想帮楚烈一把,您信吗?”
“信!”
“您信?”
“我相信世上只有无法无天劫富济贫的侠盗虎丘,没有卖国求荣伤害同门的贼王虎丘。”董兆丰眼中的李虎丘始终未变,老人对贼王的信任起始于多年前好大一场雪。门洞里捡到的老人和有一颗出污泥而不染尘垢之心的小贼相识,结成亦师亦友的忘年交。多年后小贼已成贼王,但赤子之心依旧不惹尘,大师的慧眼仍然灵动无双。李虎丘心头一暖,苦笑道:“既然如此,您何苦跑这一趟?”
“他们说必须抓活的。”董兆丰笑呵呵说:“你小子不好抓,让别人来他们和我都不放心。”
“我需要时间。”李虎丘眼中神光湛然流露出坚定之意,形神合一意气勃发更非旧日可比。
“最多一星期,有人急着要见到你。”董兆丰见他脸上的神采不凡气度犹胜上次相见时,心中甚感安慰,笑道:“你的变化很大,老首长看到了一定很高兴。”
“没人能永远存在,我要走的路不好走,而且会很漫长,不能有点事情就躲到他背后去。”李虎丘坚定的说道:“楚烈与我名为对手,实为良朋,他身上的伤不轻,您刚好可以先留下来医治好他,那个伤他之人我曾见过一面,知道此人的来历,循着线索去找相信很快就能找得到,只是时间上还请董师傅您••••••”
董兆丰摇头道:“绝不可能!最多一星期,你要明白上头安排我来的良苦用心,楚烈的家庭背景你不是不知道,你不可小觑了军方的力量,这件事总参的楚总真急了,若不是我与楚家三代交情从中斡旋,恐怕总参特战师的天兵小组早就出动了,那里边五个老丘八都是我的老朋友,个个木鱼脑瓜没人情讲的,最近又加入了一个逆练内八极得大成体魄的小丘八,一把狙击步枪在一千五百米距离独战天兵小组五大宗师,五个人最终只有一个接近到他身边才险胜,虽只是演练但那五人的实力都与高歌君相当,其中的厉害你应当能想象。”
李虎丘笑道:“您可听说过夜须鹤其人?”
“魔人夜须鹤,二战时期在南洋摆下万国擂,打死华夏武道家无数,最终被孔文龙击败的那个小鬼子宗师。”董兆丰说我当然知道此人,怎么了?难不成他还活着?
李虎丘点头道:“现在已经死了,两个月前死在一座孤岛上,董师傅,我跟您提起他的意思是想告诉您,我已经见识过这世上最强的力量,您说的天兵小组纵然强也不会强过夜须鹤,所以请您尽管放心,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再说楚总纵然生气,可楚烈还活的好好的,他没理由会对我动杀心。”
董兆丰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天兵小组的人个个是杀人机器,他们首先是军人其次才是武道家,真动起手来不会有所保留,当年我师兄魔猴呼天宝和疯秀才尹怀青抢金库杀警察祸乱天下,为躲避追捕纵横南北东西八万里,最终就是折在天兵小组手中,我不妨告诉你,天兵小组的首创者便是昔日打败夜须鹤的孔文龙,他虽然已破(和谐)身出家,但天兵小组彪悍凶狠的传统却一点儿也没丢。”
李虎丘突然躬身一礼,说道:多谢董师傅。这些过往辛秘直到今天仍未符合解密条件,董兆丰深知李虎丘秉性,不会轻言放弃。老爷子也不指望跟他说了这些便能让他知难而退老老实实跟自己回燕京。透露这么多秘密目的只是想让他有备无患,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应付将要到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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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丘与董兆丰分开后径直去了海滨小院,不出所料的早已人去楼空。
那天夜里李虎丘跟踪谢沐樵到此,看见那壮年人与谢沐樵手谈,听见此人以棋喻局言事。当时壮年人身上穿的是一件破旧西装,住在这间只有几根梁四面漏风的破茅屋中,清苦处尤甚乞丐。李虎丘那时便猜测这人用这种清苦至极的生活方式磨砺自己意志的目的是在压制内心的某种潜望,后来又于前夜见识到此人的功夫很像偏于阴柔迅捷路子的童子功,便更加明确了这个判断。
童子功,顾名思义,这人虽已壮年,却是个从未泄过真元的童男子。关于这门功夫李虎丘是从张永宝那听说的,据传创造这门功夫的人乃是北宋年间名唤童贯的宫人,此人已宦官身份掌枢密院二十载,此前曾凭一身无敌功夫官拜五京都督府殿帅。童子功的童一语双关,既是指童男子又不乏纪念童贯之意。童子功的修行方式极为不易,以李虎丘这侠盗风流的人物看,练习童子功者都是常人无法理解的神经病,成就越高神经就越不正常。
世上的道理是月满盈亏,满则溢,但是练习童子功的人却不能稍稍溢出,这种功夫的关键全在一个守字,守住真元不泄,化为骨髓,骨髓再成脑髓,提升精神气质。与人交手时神清眼明,纵然出手快逾闪电也不会自乱阵脚,却能很容易打乱对手节奏。这门功夫的实战威力的确不凡,但是守住真元对于任何成熟且能力正常心理也正常的男人而言都绝非易事。身为武者元气本就更盛,守真元的难度自然更大。为了克制心中的欲念,练童子功的人往往要在隆冬季节移居寒带以寒冰浴浇体,盛夏时往酷热之地居住以滚水淋身,平日里还要克己欲守清贫之苦。直至达到最高境界,体如金钟面似稚童通身无罩门,出手疾如风快如电。但是就算达到最高境界也不能破戒。试问,需要忍受如此严苛又痛苦的过程才能练成的功夫,世上有几个人肯练?又有几个人能坚守一心把这门功夫练至大成?此人的毅力意志无与伦比,听他那晚所言,更可断定他是个心智极强之人。一想到自己必须在短时间内找出并抓住这样一个人,李虎丘不禁大感头疼。
现在唯一的线索便是谢沐樵和林少棠这两个谋门弟子。李虎丘深知谋门中人阴沉难测,想在这两个人身上找到线索绝非易事,好在那壮年人那夜之前并未跟他照过面,自然不能告诉谢沐樵当晚杀白春生时遇上了李虎丘。敌暗我未明是李虎丘目前唯一可持之处。前提却是谋门中人并非冲着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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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城火车站前,昔日贼道上赫赫有名的八臂佛爷谢红军正从大门内出来,老远便看见广场台阶下站着的李虎丘。褶皱堆满的脸颊上挤出灿烂的笑容,快步走下台阶,李虎丘迎上前,老少两代大贼的手紧紧握在一处。李虎丘笑眯眯说:“你要不把手表还我,当心我脱光了你的内衣。”谢红军哈哈一笑,“班门弄斧不要见笑,我就是想告诉你,咱这手艺还在,不是个吃白饭的废人!”又得意的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老爷子我三年不开腔,这帮龟孙始终拿不到证据到底没能把我怎么样,大鼎子有高人相助减了三次刑都还得明年才能出狱,咱现在就又可以满世界乱蹦跶啦。”
旧江湖将成往事,这些江湖旧人又当如何自处呢?像谢红军这样的老贼,除了一身猫窃鼠偷的本事外,其他生存技能半点不会。几十年养成的习惯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老蟹爪儿这趟出狱来找李虎丘便是准备最后干一个大买卖后退休。但他却不知李虎丘并不希望他再回到贼道中。当问起李虎丘现在靠什么发财时,李虎丘微微一笑说先跟我回家。一路上二人回忆了一下过去的经历,说起当年在火车上打赌的事情,想起那个肥硕的防贼高手,不胜唏嘘之余又不免觉得好笑。
走进青田镇大宅,谢红军见室内装饰豪华和玲珑可爱的洋娃娃顿时露出局促之意。很显然,李虎丘的近况好的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李虎丘笑道:“这里有十几间客房,你随便挑一间住,至于我现在是做什么的一时半会还真跟你说不明白,反正你住长了也就知道了,她是妮娜,是这儿的小厨娘,还有个小子叫尚楠,现在出去办事还没回来,我这几天可能会很忙,顾不上你了,回头我找人帮你把户口落在这里,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谢红军闻听顿时心头一热,眼圈为之一红。心中感动却不敢奢望这是真的,正想婉拒,却听李虎丘继续说道:“我记得你不喜欢别人称你前辈,那我们今后就叫你老哥,呆着闷你就出门溜达溜达,这四周围的风景不错,再远点到处是江南名胜,肯定不会太无趣,这里有张卡每个月会有一笔钱打进来,至于多少全看你需要。”真挚的:“老哥,时代变了,江湖路不好走,我希望你的晚年能有个安稳的归宿。”
乍听此言,谢红军不禁心头升起一片茫然,一瞬间百感交集。无措,失落,惊喜,感激,诸般情感交织于心。他怔怔的看着李虎丘,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李虎丘会为他做这么多。遥想当年他们不过是江湖道上偶尔结识的朋友,虽有过共患难的经历,但毕竟短暂。他本来的想法是投奔李虎丘做笔大买卖,弄一笔足够养老的钱后退休。万万没想到李虎丘会真心实意有给他养老之心。谢红军的嘴唇喏喏,话到嘴边吞吐难言。李虎丘走过去在他肩头轻拍两下道:“什么都不必说,今后大家是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人总有老的一天,三手饭管不了一辈子,你好好活着看我替咱们江湖人争口气,干一番庙堂之上那些大佬们都做不到的事情。”
时近中午,尚楠刚好办事归来,李虎丘为他们彼此做了引荐。妮娜之前便已准备好一桌子酒饭。李虎丘招呼谢红军入席,饭桌上问尚楠:“事情办的如何?”
尚楠将一摞子资料交给李虎丘,道:“喏,这就是目前咱们能弄到的佳兆基金全部资料。”
李虎丘接过随手放在一边。尚楠问你不看看?李虎丘起身对谢红军道:“老哥你先吃,我跟尚楠去隔壁商量点事儿。”
隔壁房间。
李虎丘不客气对尚楠说:“看个屁,能让所有人看的官样文章里怎么可能有咱们需要的东西,要想知道谋门究竟想干什么,我需要的是核心资料,咱们现在最需要知道的是谋门中人为什么要杀白春生?他们回到华夏是来搞资本运作玩金融的,做假账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不想让人看到的秘密铁定一大堆,一定都存放在某处,我让你去弄资料的目的是打探一下他们那儿除了咱们知道的两名谋门弟子外核心层里还有什么人,把这些弄明白就够了。”
“这事儿怪你没说清楚,还好我早有准备。”尚楠知道李虎丘因为楚烈受伤这件事最近一直恼火,对他的话毫不介意,反而笑道:“你不是老让我用美男计吗?知道晚上我约了谁吗?”
老实孩子难得开玩笑,李虎丘总算露出几分笑意,笑骂道:“有屁快放!”
尚楠兴奋的说:“我今天去佳兆基金所在的写字楼,按你说的等谢沐樵离开后才进去跟前台接待说要见董事长,她问我是干什么的找董事长什么事,我按照计划告诉她我是涉外经侦科的,她当然说谢沐樵不在,还让我先预约,留下联系方式,我就又提出来说董事长不在总经理或者副总经理什么的也行,只要出来个说话算数的就行,然后她就把董事长助理给找出来了。”
李虎丘笑的有点坏:“嗯,干的不错,我猜那个助理是个大美女,小楠哥略施小计便赢得与美人共进晚餐的机会对不对?”
尚楠愁眉苦脸道:“除了人不是很美外其他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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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西路上有一家名为塞巴斯蒂安的法式餐厅。晚上六点钟,李虎丘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看见尚楠和一个身高一米七腰围也接近这数字的女子走下车进了餐厅。但见小楠哥身着古奇夹克,下身配美国牛仔裤,足蹬意大利真皮低腰皮鞋,一双长腿矫健笔直,看上去俊逸绝伦潇洒不凡。在他身边的女子,穿着血玛丽大开襟晚礼服,胸前庞大的两团似卷起的千堆雪,足蹬黑寡妇摩尔高跟鞋又尖又亮,留着茜茜公主式的爆炸披肩卷发,往脸上看只见此女:头似麦斗,眼赛铜铃,鲶鱼嘴,狮子鼻,面如夕阳大小颜色皆相似。走进来时几步路迈的是龙骧虎步气势非凡。李虎丘看罢多时不禁暗叹人心不古,连小楠哥这么老实的孩子都学会吹牛了。这哪里是不很美,他娘的说她丑都是在夸她。
尚楠神情自然引着女子在距离李虎丘不远的位置落座。服务生端着盘子和菜谱走过来,尚楠面含微笑礼貌的问:“孙小姐,想吃点什么?”
女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接过菜谱,看也不看服务生,目光始终停留在尚楠脸上,挤出一丝甜甜的笑颜,忸怩的说:“人家哪会点,你领人家来的还是你点好了。”尚楠老实的说:“这上面的字我一个都不认识,哪里知道吃什么合适,你是喝过洋墨水的大助理,还是你拿主意好了,不管你点什么我就负责吃和买单。”
李虎丘一直关注着那边的情形,听到这暗自点头,尚楠这家伙有传承沈阳衣钵的潜质。沈阳曾说过,如果你想撒一个弥天大谎,在说这句谎话之前就必须先说无数句实话,否则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在欲令智昏的人也会琢磨琢磨。
孙小姐不愧是喝过洋墨水的,一张嘴叽里呱啦小鼓棒似的手指在菜谱上指指点点不下十余次后,服务生倒吸了一口凉气后说了声请稍等片刻,匆匆离去。表情震惊中带着不屑。
不大会儿菜来了。吃法国菜的讲究颇多,上菜讲究顺序,又是冷热开胃菜,又是汤又是主菜甜点的,一共十三道。吃菜讲究礼节,连往脖子塞块布都有符合贵族身份的规定动作。孙小姐一丝不苟的完成了规定动作,小楠哥则已经将面前的冻开胃头盘菜牛上脑肉一口干掉。微微一笑不解的说:“这道菜是分着上的吧?像是打算一块一块的给端上来。”孙小姐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很快意识到这样笑既唐突了帅哥又不好看,赶忙收敛了笑容。抿嘴道:“一共十三道菜,这是第一道冷开胃菜,常调查员你可真幽默。”说着,拿起刀叉一刀切在三分熟的冻牛肉上,将鲜血混着汤汁儿的牛肉送入血盆大口中。向尚楠飞了个媚眼,拿腔作势的说道:“这样吃才对。”
尚楠就算是武道已成,可以自由控制体内的气血运行和肾上腺素分泌,这会儿也已接近崩溃的边缘。这娘们说话的时候就不能不露出那两排染血的大牙吗?
李虎丘心道,必须得给小楠哥加薪,不然太对不住小楠哥这一番付出了。
冷热汤主点十三道菜吃的差不多了,三千多块一瓶的基督之泪也干掉了两瓶。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位叫做孙梓桐的女助理此刻已有了八分酒意,全不顾嘴角还挂着一块酱汁鹅肝,目色迷离的看着尚楠,正在说:“你们这所谓公仆干部没有一个好东西,不是贪钱就是好色,更有甚者两样都要,你看你,不仅眼睛总盯着人家的前面看,还一个劲儿的灌人家酒喝,一看就没安好心。”小楠哥强压下心头恶感,含笑道:“孙小姐说的是哪里话嘛,你正值青春妙龄便成为佳兆基金的董事长助理,哪个男人不对你敬佩三分,不想跟你多多交往。”
李虎丘心道,这句话说的更妙,这娘们不是真傻子,也还没彻底喝大,小楠哥这会儿要是夸她漂亮保不齐就要挨嘴巴。这个时候既不能说实话更不能说虚话,要会用客套的方式说出她以为的实话。可见平日里这厮都是在装老实。心里边有数着呢。
孙梓桐抿嘴一笑,放下酒杯,道:“不能再喝了,不然要被你占便宜啦,常调查员,你们那个部门全称是叫••••••”
“涉外经济案件侦查科。”
“哦,对了,涉外经侦科。”孙梓桐双手托着下巴上的四层汉堡,很萌的眼神注视着尚楠,问道:“你们那个单位还教人功夫吗?”尚楠一愣,神色不变道:“虽然我们搞的是经济犯罪调查,但为防万一也的学一点皮毛。”孙梓桐故作恍然道:“哦,那可真是个好单位,一点皮毛就能培养出这么年轻的绝顶宗师大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