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发芽的树梢上已萌生了春的气息。已是1913年的春天。
嘹亮的军歌声在田野当中响起,明媚的阳光从三月晴朗的天空洒步兵整齐的从铺平砸实的道路走过来,明显这些学兵是才打野外归来,也不知道去了几天。他们的西洋式军服已经洗得泛了白色,扛枪的肩膀位置,经常和地面摩擦的手和关节的位置,都已经有了补丁。泥水和汗碱混杂在一处,让军服看起来有些软塌塌的。只有国民革命军的血色染就的旗帜,还是鲜艳夺目。
教官和学兵都已经肤色变成了古铜的颜色,不管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看起来都消瘦,但是身体里都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精力。
武昌陆军军官学校创办之时,正值李想带领鄂军如彗星崛起造就一代传奇诞生之际,也正值中国人在这场辛亥革命的风雷中苏醒之际。这是一个风雷激荡的火红年代,也是一个英雄豪杰竞相表演的风流年代。因此,作为熔炼大革命尖兵的武昌军校,就成了各路人才的集合地。
军校学员们的文化程度是参差不齐的。有从国外回来的留学生,有大学生,有的仅具有中学文化水平,也有的连小学门也没有进过。他们多数出身于工人、农民和城市小资家庭,他们大多数是怀抱着献身革命的决心投身于军校的,属于有理想、有报负的革命青年。他们英姿勃勃,他们是在中国旧军中从未见过的新型军队。
有这样一群军官,在接下来的大战中。李想就多出一份胜算。
国民党在1912年底的国会初选获胜,让很多人认为国民党组阁是势在不行的事情。李想却知道,这是战争的开端,二次革命的导火索!
李想正在紧张的备战!他一边狠狠的抓部队训练,一边就在参谋本部办公,落迦山的别墅都许久没有回去了。一份份的资料汇总过来,一份份情报集中过来,一个个构想提出来,一个个计划制定出来…………他的整个心思精力,都为这即将来临的大风暴所占满。
有时候李想自己也在掰着指头算,到底是哪一天呢?具体日子他记不得,就是记得,经过他搅和的辛亥革命,历史早已经改变的面目全非。李想只是在心里总是觉着,该来了吧?
历史上,在人流如织,龙蛇混杂的上海火车站响起的暗枪,在宋教仁不肯和军统配合的情况下,李想就是想防备也是无可防备,无处防备…………李想也只能在武昌叹之奈何,等着悲剧的发生。
或者,李想就是能在火车站保住宋教仁性命,李想他丝毫也不怀疑,国民党内阁同样的无法顺利组成。李想相信,袁世凯有一万种方法叫宋教仁无法组阁,只是做法更加不要脸而已。反正最后都是实力和枪杆子说话,做法再荒谬也无所谓…………袁世凯,终究会将独裁进行到底!
现在矛盾的就是,李想一边期盼着“二次革命”的到来,一边又希望能多点时间给他预备。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训练装备,改善和国民党改良派明眼人的关系,优化自己的战略态势,还有一个个想定要仔细推演…………让他这些日子是一把把的掉头发,死了不知多少脑细胞。
可惜的是,改良派当事中人,看出这是风暴酝酿前夜不详宁静的人实在不多,至少和他眉来眼去的人没有——都在为初选的胜利欢欣鼓舞,幻想着宋教仁北上组阁的美好前景。
……
上海。
这天,天空阴沉沉的,毛毛细雨从清早开始一直不停地下着。晚上,夜更浓了。
宋教仁在黄兴、廖仲恺、陈其美、于右任陪同下,从《民立报》报社乘上一辆四轮大马车赴上海沪宁车站。开年之后,宋教仁因国会议员已陆续北上,他以国民党代理理事长的资格,准备赴北京参加国会。
虽然上海的十里洋场依旧是灯火通明,但街上毕竟不同晴天那样热闹,行人稀少了。他们乘坐的四轮马车,在通往上海火车站的一条街道上,在茫茫细雨中不快不慢地行进,为了挡雨,车上四周的帆布帘篷全都落下,遮得严严实实的。宋教仁、黄兴、陈其美、于右任在车里谈笑风生。
坐在马车前排的宋教仁扭头对坐在后排的黄兴说:“克强兄,从现在起你就要做好一切准备,待国会闭幕后,你即来京,根据国会的情况,我们再共同商议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黄兴神情带着几分亢奋地回答说:“如果由我党组阁的事真的实现了,责任内阁制定下来了,那连其美、仲恺,都得一起赴京才是。”
“到那时候,孙先生也该从日本回来了。”廖仲恺补充了一句。
于右任忽然对宋教仁说道:“这几天不再见有匿名氏的反驳了。”
宋教仁出京之后,先后在长沙、武汉、南京、上海等地发表演说,宣传政党政治的政见,抨击袁世凯政府,认为民国创建以来“几无善状可述”,财政无计划,外交无能力,这样一个“不良政府”急需聘请医生来诊治,而能够尽到“医生”职责的只有国民党人。宋教仁毫不隐讳地表示,未来责任内阁总理非己莫属,他将尽心尽责地维护民主政治的实施,而目前实现政党政治和组织责任内阁的最大障碍正是袁世凯。“不久的将来”,袁世凯也许会“撕毁约法背叛民国”,那样一来,就是他“自掘坟墓、自取灭亡的时候”了。虽然在同盟会领导层中,宋教仁被认为是与袁世凯关系比较好的,但他还是毫不隐讳地指出袁世凯是个“狡诈绝伦的奸雄”,未来只有国会能够驾驭这个“奸雄”:“民主国家的主权是在国民,国民的代表是国会。国家的政务,完全由内阁处理,而内阁的产生不经国会通过是不行的。至于总统只是一个虚君而已,任他如何狡猾,也是作恶不起的。我党只要好好地控制国会,便能驾驭袁世凯了。”
对于宋教仁的抨击,袁世凯已无法保持沉默。他雇人用匿名的方式批驳宋教仁,说宋教仁为了当总理不择手段:“谓以总统有意见乎?吾见其运动内阁,当时媚事总统,惟恐勿至,水乳相融,已无间隙。谓与现在执政有宿怨乎?吾见运动内阁,当时款宴访问,几无虚夕。钝初交际能名,轰传流辈,声气相投,已无隔膜。然则其太息痛恨,力诋狂詈,正自有故……一发泄旧愤,一排挤旧人,夫然后目的可偿,总理可望。其手段奇,其用心苦矣!”
宋教仁在报纸上与“匿名氏”公开论战。
宋教仁得意的仰天大笑地,说道:“从此南人不复反矣。”语后,又狂笑不止。他的眼角上都笑出泪来了。
所有人过去还没见他如此狂笑过,足见他得意忘形的情形。
陈英士便插zui,说道:“钝初,你不要快活,仔细他们会用暗杀的手段对付你。”
陈其美也是枭雄人物,立刻想到这里。
宋教仁更加狂笑,说道:“我在武昌是李想也是这么高洁我。你们呀……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只有我们革命党人会暗杀人,哪里还怕他们来暗杀我们呢?”
“遁初,不可大意了。”于右任也警告他,说道:“李帅和英士说的对,的确,你要仔细。我看你这次晋京,还是坐海船去比较稳妥些,我们把车票退了,该坐船去。”
宋教仁摇头说道:“那太慢了。我一定坐津浦路火车去。”
宋教仁嫌轮船慢的原因是:根据袁世凯三月十九日发布的命令,民国国会将在四月八日正式开幕,而国民党已经在选举中取得了胜利,宋教仁因此回京组阁的心情极其迫切。袁世凯发布命令的第二天,他就决定立即北返。
“遁初,还是小心一点好。”黄兴坐在四轮马车上有点心神不宁,也不怕啰嗦的再次提醒他小心。
宋教仁说道:“无妨。吾此行统一全局,调和南北,正正堂堂,何足畏惧。国家之事,虽有危害,仍当并力赴之。”
沪宁火车站临时特设的议员接待室里,摆设得颇为排场:一盏16头的玉兰吊灯下,摆着几张长条桌,白绸桌布镶着荷花叶边,桌上摆着精致的茶具、各色糖果和香烟,条桌的四周,一色的漆木架藤座椅上,已经坐着20余位议员和前来送行的上海各界知名人士。
离检票进站上车还有20多分钟时,宋教仁、黄兴、陈其美、于右任、廖仲恺刚从马车上下来,接待室门口便走出几个撑着雨伞的人,热情地迎到马车跟前:“噢,是黄先生、宋先生、陈先生、廖先生,失迎失迎!”
宋教仁、黄兴等并不认识他们,以为是政府临时雇来的招待员。宋教仁、黄兴等人都穿着风衣,戴着礼帽,雨并不大,可迎候者还是举着伞,把他们接进了车站。就在进门的那一瞬间,在接待室通往进站口的拐角处,一个人鬼鬼祟祟地飞快闪过。
廖仲恺眼快,见此情况心中顿生疑云,警惕地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宋教仁,侧身凑近他的耳边说道:“钝初兄,那边似有坏人。”
宋教仁听了,不以为然地朝拐角处瞥了一眼,轻声答道:“这些人从我北京南下,就一直吊在我身后了。没事。这类事,防不胜防。”便大大趔趔地走进了接待室。
窗外,依旧是风裹细雨,四处飞扬。初春的夜,寒意三分。车站接待室里却是一片热烈气氛,相识的,不相识的,彼此寒暄问候,特别是即将赴京的宋教仁,这样一位年轻而又颇负声望的大党魁的到来,人们自然是不约而同地向他围拢过来,客套话、恭维话不绝于耳。宋教仁兴奋地应酬着,那怕是在与人简短的几句交谈中,也几次提到“政党政治”和“责任内阁”的主张,以致使几个非国民党员在寒暄过后,一转身面孔上就呈现出几分不悦。
时间将近10时40分,一阵急促的铃声,使这暄腾热闹的接待室顿时静了下来。开始检票进站了。议员们自当是第一批进站的贵客。
宋教仁提起身边的一只小皮箱,转身对黄兴、陈其美、廖仲恺、于右任说道:“诸兄,请留步,望多保重,等候我们的好消息吧!”
黄兴拉着宋教仁的手,深情地说道:“钝初,到了北京,莫忘了给孙先生写封信,据日程,他明天可能就要到长崎了。”
“一定,一定。不过,我想等国会闭幕之时再写,到那时,我要向他报告一个他意料不到的特大喜讯,让他也高兴高兴。哈、哈、哈……”宋教仁一边笑着,一边大步走出接待室。
其他议员已经稍前进入了检票口。宋教仁在黄兴、陈其美、廖仲恺、于右任陪同下,匆匆向检票口走去。从接待室至检票口只不过数十公尺距离,他们刚走到一半,突然“砰砰砰”地3声枪响,宋教仁惊喊道:“有人刺我!”
宋教仁的小皮箱“啪”地一声从手里掉到地上。他双手捂住腰部,随即栽倒在地上,鲜血从风衣里流出来。
火车站内警笛四起。巡捕们发现一个持手枪的人,正趁站内秩序大乱之机,慌慌张张夺路而逃。巡捕断定此人就是凶手,便跟踪紧追。凶手是个矮个子,穿一身黑呢子军官服,跑得并不快,看样子,心里十分惊恐慌惶。
车站外,风呼啸,细雨茫茫,灯昏暗。凶手刚跑到拐角处的沥青路上,见前面有一滩水,正想避开,不料由于湿漉溜滑,一侧身滑倒在路旁。巡捕奋力追上,眼看就要擒住,凶手抢先开了两枪,前面两个巡捕应声倒在马路上,凶手立即跃身冲进一条小巷,待后面的巡捕追来,他已经消失在迷蒙的夜雨之中。
在枪响前,另有一批送行的人是于右任等,还在议员接待室中谈话,转过头来不见了宋、黄等人,乃匆匆赶出来,知道先入了月台,正行进间就听到了枪声,跑步至入口处,恰巧遇到宋中了枪,一手摸着右腰,一手扶着黄兴。
于右任这时非常镇定地说道:“现在一方面要追捕凶手,一方面赶快送入医院,我去找车子。”
他说完就跑到车站外的停车场,找到了一辆汽车,把宋教仁扶上汽车。一方面令留下的送行人赶快报警追凶,这边则令司机开快车送至靶子路沪宁铁路医院。
宋教仁这时神志还很清楚,他用手把于右任的头拉到胸口,喘息地说:“我痛得很,恐怕活不下去了,现在有三件事奉托:(一)所有在南京、北京和东京存的书,全部捐入南京图书馆;(二)我家很穷,老母尚在,我死后请各位替我照料;(三)请各位继续奋斗救国,勿以我为念放弃责任。”
铁路医院。
黄兴,于右任等焦急的守在医院医师会诊室外。会诊室的门打开,医院的两位金牌主治洋大夫格尔本医师和比林哈斯医生走了出来。
“医生怎么样?”
“经过我们共同诊视,宋教仁先生的伤势很重,必须开刀才能有望。”
……宋教仁被推进手术室……
……手术室门再被打开,呻吟辗转的宋教仁被护士推出来,黄兴等人立刻围上去。
格尔本医师低声说道:“已经用钳子从小腹取出了子弹……”
所有人的心都放下……
“但是我们发现子弹有毒……”
黄兴和于右任等人的脸色唰的又变了……
此时的宋教仁神智还算清楚,拉着失神的黄兴,于右任等人,反复地说道:“我为了调合南北,费尽若心,可是造谣者和一般人民不知原委,每多误解,我真死不瞑目。”
所有人的眼泪滚滚而下。
“克强代拟一电,向袁世凯报告遇刺经过……”
此时的宋教仁,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什么。
“你说。”黄兴凝咽道。
“北京袁大总统鉴:仁本夜乘沪宁车赴京敬谒钧座,十时四十五分在车站突被奸人自背后施枪,弹由腰上部入腹下部,势必至死。窃思仁自受教以来,即束身自爱,虽寡过之未获,从未结怨于私人。清政不良,起任改革,亦重人道,守公理,不敢有一毫权利之见存。今国本未固,民福不增,遽尔撒手,死有余恨。伏冀大总统开诚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权,俾国家得确定不拔之宪法,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临死哀言,尚祈鉴纳。宋教仁。哿。”
清晨,宋病势恶化,双手发冷,目睛仰翻,嘴里说:“我们要集中全国力量一致对外。”
延至早上4点钟,已不能言语,只以黯淡的眼睛环顾四周,满目的都是依依不舍。
黄兴、于右任、陈其美、范鹤仙等均围侍病榻旁。
黄兴在宋教仁耳旁大声地说道:“钝初,我们会照料你的一切,你放心去吧!”
宋教仁用力睁开眼睛,眼中泛起了泪珠,慢慢慢慢地断了气……
黄兴、于右任等伏尸恸哭……
陈其美捶胸跌足:“不甘心,此事真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