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迦山别墅。
李西屏双手抚着膝,腰背笔直的坐着,道:“……《俄蒙协约》签订的消息一经传出,全国舆论大哗,一致指责袁政府应付无方,坚决主张不予承认。”
“全国激进团体纷纷发出征蒙论。”宋缺道:“我们什么时候干起来!”
宋缺起了个头,底下纷纷叫嚣起来。没有仗打的日子,骨头都长苔藓了。
“干死老毛子!”
……
李想听得很专注,却始终没有说话,直到底下将领把发泄完毕,室内安静下来,起身踱了几步,转脸对曾高和李西屏说道:“口头侈谈和平,秘密准备战争,在外交政策和暗中建设军备方面做得尽量小心,以避免列强对中国采取预防性的军事行动……不要以为我这是软弱了,我从来没有忘记,收复满清丢失的国土,这是我们一辈子要用各种方法来实现的任务。”
李想说得很动情,两道眉都拧攒了一处,目光炯炯望着外边,仿佛要穿透混沌蒙茫的雨雾,许久,才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曾高和李西屏他们一众将领听了也都无话可答,李想的心思他们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记得,在《我的奋斗》的第一节里,李想曾写道:“收复满清丢失的国土,这是我们一辈子要用各种方法来实现的任务。”。这是多么的令人热血沸腾的话!
一时间会议室内沉寂下来,只听外头翻江倒海价的雨声和雷声,突然一阵碎冰破裂似的巨雷响震,墨染似的浓云中一个火球几抛几跳砸落下来,不知落到城市的哪个角落,震得大地都撼了一下,几个人心里都是一悸。
……
孙中山正在张家口考察中国自己建造的第一条铁路,听说《俄蒙协议》后,唆的一声就回到了北京。
听说孙中山又回来了,袁世凯在迎宾馆设筵为其洗尘,到者有四五百人,在大厅布置┌┐形餐案,孙中山及其随员北面南向坐,袁世凯及各部总长,各高级军官及参议长吴景濂,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及孙毓筠、沈秉堃、章炳麟、王赓、孙武、张绍曾,及在北京的蒙古王公台吉喇嘛贡桑诺尔布、那彦图、博迪苏等人皆向坐,北洋一般军官坐在东西两排,孙、袁在正中对坐。
入座后说了一些普通客套话,孙中山开门见山的说道:“俄库之协议,事关系民国存亡,必须坚决否认。”
袁世凯那尼勒佛一样的笑脸一下子就垮下来了,苦着脸道:“兄弟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政府首先令驻俄公使刘镜人声明:蒙古为中国领土,现虽地方不靖,万无与各外国订立条约之资格,兹特正式声明,无论贵国与蒙古订立何种条款,中国zheng府概不承认。”
孙中山听了点点头,对袁世凯的应对还是很满意的。
袁世凯又道:“为了在外交上有所转圜,政府又令各驻外使馆探听反应,希冀能得到列强的一点支持,岂料各国官方的反应非常冷淡。”
“蒙藏地区与内地过去两情不洽,遇事隔阂,今ri比以前尤甚,欲解决此问题,非先解决外交问题不可。”孙中山也说道。孙中山是主张外蒙设省的,这也不仅是孙中山一个人的想法。当时尚无民族区域自治的概念,为护边与开发,急进的办法,自然是设省与内地一律。但是孙中山进京后,对蒙情有了新的认识,便未重提此事。
袁世凯道:“当前英、日正为西藏、满洲问题与政府讨价还价,法国是沙俄同盟国,它们当然不会反对沙俄的行动。列强中只有德国表示了一点所谓“同情”,但这并不足以为政府的寄托。”
袁世凯说道这里也就打住了。
返观国内,主战声浪虽高,实际出兵并非易事,面对日趋紧张的与革命党人的矛盾,袁世凯也不会轻易调兵北上。袁世凯最愁的就是,因为内地异己势力尚盛,既不肯调同派军队远征,又不欲遣派异派军队立功,尤虑外交上引起种种纠纷,不利于己。
对于占据大西北这样的征蒙战略要地的战争狂人李疯子竟然会大喊“与沙俄谈判解决外蒙问题”,这让袁世凯等北洋将领都松了一口气。
孙中山不知道袁世凯心里有这么多的弯弯绕,认真的替袁世凯着想道:“兄弟回来的路上思索良久,认为,今日弭患要图,非速行迁都,则急宜联日。迁都既属困难,则联日不容或缓。”
袁世凯刚喝了一口汤就喷了出来,对这个孙大炮简直就是无语了,赶紧点头。
孙中山似乎不甚理解袁氏意向,又道:“华日联盟,大有可望,假以半年至一年之期,当可办到。故俄蒙之约,万不可承义,当出以最强硬之抗议,使此问题延长时日,则必有善良之结果。”又称,“俄蒙之举,不过一、二好大喜功之徒,欲乘我之不备,以博功勋,实非俄政府之本意。故对此事,以牵延为第一办法……若定要与俄战,非练兵五百万不可。”
袁世凯干脆抱着海碗喝起汤来,懒得理这个孙大炮。
“政体虽更,国犹是国。”孙中山又转向蒙古王公,一副循循善诱的口吻道:“汉蒙本属同种,人权原自天赋,自宜结合团体,共谋幸福……而俄人野心勃勃,乘机待发,蒙古情形,尤为艰难,非群策群力,奚以图存?夙仰贵王公等关怀时局,眷念桑梓,际兹国势阽危,浮言四煽,西北秩序,端赖维持。祈将区区之意,通告蒙古同胞,戮力一心,共图大计,务坚忍以底成,勿误会而偾事。”
在京蒙古王公都是鸟笼子王爷,清廷被革命之后早就没有了当年的气焰,对孙中山这个革掉清廷命的革命领袖自然极表敬意。
喀尔沁亲王贡桑诺尔布吓得赶紧申明心迹,道:“蒙古非反对共和,因误会南北尚未统一,今孙先生北来,意见融洽,蒙古自取消独立。”
孙中山充分肯定在京蒙古王公的爱国主义立场,可惜他们无法返回自己的领地,不能发挥更大作用。
“先生!”宋大小姐实在看不下去了,悄悄拉孙中山的袖子。
孙中山对宋大小姐道:“今之俄国,其人民不惟不能享受国家何等之利益,于政治上且感受种种之痛苦;惟以蒙藏同胞目前未知此理,日受外人挑弄,乃发生种种背谬之行为。吾辈丁此时艰,所当力为劝导,俾了解共和之真理,与吾内地同胞一致进行,以共享共和之幸福。”
宋大小姐埋头在头汤里,由着他去了。
吃过一个汤,第二个菜方送上来,便听到西南角上开始吵嚷,声音嘈杂。
“今日共和,全是我北洋之功!”
随着北洋军又有将领骂:“同盟会全是暴徒乱闹!”
随着东南角也开始响应,更加肆无忌惮的叫嚣:“孙中山一点力量也没有,是大话,是孙大炮!”
“就是一个大骗子!”
这时两排的军官已经都站了起来,在吵嚷的同时,还夹杂着指挥刀碰地板、蹬脚和杯碟刀叉的响声,但都站在自己的座位呼喝乱骂。
中山态度还是从容如常,坐在他旁的秘书宋霭龄皱起修眉,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孙中山,也只有不去理会。
仍照旧上菜,只是上得很慢。
闹到这个地步,许多人都在想,袁总统或段总长该说一说,你们不能胡闹,但他们始终没有作声。
闹了有半小时左右,似乎动作很有步骤,精明的宋大小姐从这个的情形看,显然是布置好的。起头的是傅良佐等,想在吵闹时等中山或他的随员起向答辩,便借机由北洋军人侮弄他一番。但出乎意料的是中山先生涵养不是一般的好,随员等见孙中山不开口他们也始终没加理睬,若无所闻。
饮之半酣,袁世凯也看闹不出什么事端来,终于起立宣言,底下才安静下来。
袁世凯说道:“孙先生游历海外廿余年,此次来京与我所商者,大有造于民国前途,各项政见渐有端倪,一时间殊难叙及,先是谣传南北有种种意见。今见孙先生来京,与我所谈者,极其诚恳,可见前此谣传,尽属误会,民国由此益加巩固,此最可欢迎之事,请在席诸君共进一杯。”
袁世凯举起酒杯,全席举酒致敬。
袁世凯高呼:“中山先生万岁。”
底下应和的却稀稀拉拉。
孙中山也起说道:“今日承大总统特开大宴会,备极嘉许,实深感谢。我中华民国成立,粗有基础,建设事端,千头万绪,须我五大民族全体一心,共谋进步,方可成为完全民国。……故欲收真正共和效果,以私见所及,非十年不为功。今袁总统富于政治经验,担任国事,可为中国得人庆。……现共和粗建,须以兵力为保障。昔南非洲有某二共和国,已无兵力,卒至被人吞并。可见共和国家,无兵力亦不足救亡。今幸有袁总统善于练兵,以中国之力,练兵数百万,保全我五大族领土。……以我五大族人民既庶且富,又能使人人受教育,与列强各文明国,并驾齐驱,又有强兵以为之盾,十年后当可为世界第一强国。想在座诸公,亦乐观厥成。”
词毕,孙中山举杯高呼:“袁大总统万岁!中华民国万岁!五大民族万岁!”
孙中山这一呼喊,底下山呼海啸的呐喊。
筵宴终了,孙、袁回到副厅休息室,厅内便又大乱起来。北洋军人离开座位肆意乱吵,非常得意,很久才逐渐散去。
出了迎宾馆,宋大小姐气愤道:“先生,气死了我。那些席上胡闹的北洋军官,明显就是袁世凯的授意。”
“究竟是否是在袁的授意下,给我们上演的一场“戏”,我们无从考证,”孙中山说道。“还是不要乱说。”
“但至少可以从中看出,”宋大小姐气愤道:“这些旧官僚们对先生还是颇为不敬的。”
客人都走了之后,段祺瑞不屑的说道:“孙中山满怀幻想,就是个大炮!”
“他诚心诚意地劝我练兵百万以强中国,而自己则愿专任修路之责,希望把全国铁路延长至20万里——咱们就当这是天方夜谭。没必要开诚布公地质疑孙中山此计划的可行性,我们何不好好的笼络孙中山,顺水推舟,让孙氏监修全国铁路,让他完成20万里的伟大计划。”袁世凯说道。
梁士诒说道:“派孙中山去修筑铁路,显然是投其所好,给这个革命领袖找个优差肥缺,安顿下来,免得他继续革命或重新造反。他有事情做,就没什么时间对我们的事情指手画脚。也就不会在日俄正在谋求第三次密约的档口,出什么‘联日抗俄’的馊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