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听了默然不语。这话正点在他心病上:孙中山此次被选为大总统,就全国人心向背来说,北方怎么也不及南方了。如果已经宣告站在共和方面的十四个省的武装力量,在孙中山统一的部署下,目标一致地进行战争,那么,还在清朝统治下的地区内部必然发生更大的动乱,清皇朝连同袁世凯的覆灭可以说是指日可待的。
想到此,袁世凯突然转身说道:“在北京城里的官员们,有些看到形势不妙,弃职离去,留下来的都依附于北洋的周围。然北洋虽然拥有最有训练、最强的军队,但是当以孙中山为首的南京政府成立时,全国除内蒙古、外蒙古和西藏以外,二十二个省中只有直隶、河南、山东、甘肃、东三省和新疆还没有改换满廷的旗帜。但在这些省份里也存在着动乱的因素。在全国几乎三分之二的省份已经宣布对满廷独立的情况下,显然不可能靠兵力来扑灭革军的火焰。”
袁世凯挺着大肚子在房里转了两圈,继续说道:“在山东巡抚孙宝琦取消了独立以后,内阁派去的官员对革命党人实行严厉的镇压。济南城里凡剪了辫子的男子都有被拘留的危险。但是孙宝琦已不能完整地统治全省。革命党人在胶东发动起义,占领了烟台、登州、荣成、文登等地,并在烟台成立了军政府。在胶济铁路东段沿线地区,也有人组织革命军,先后占领即墨、高密、安丘、诸城等地。北洋军在即墨和诸城实行了残酷的杀戮,也无法镇压……以重兵控制的河南也总是不太平……”
“同盟会组织在十一月下旬进攻洛阳的计划不是流产了吗?”袁克定不同意老头子的意见:“之后省城开封学界中的一些同盟会会员又联络了城里的陆军学校学生等力量,准备发动暴亂。但因为这时正是南北协议停战十五天的期间,他们没有即时发动,由此可见停战协议是起了麻痹革军的作用的。由于延期,起义计划被开封官府察觉。在十二月二十三日这个预定起义日前夕,会党张锺端等十一人被捕杀,他们大多数是留日学生,死于此役的还有不少不知名的乱民。可以说对河南蠢蠢欲动的会党震慑极大!同时河南的北军将士在西面潼关同陕西的革军作战,在南面信阳有段祺瑞第一军驻防,并防御可能从几个方面来的李疯子北伐的革军!”
袁世凯瞪了儿子一眼:“可是,我刚刚得到消息,陕西的革军在得到李疯子军的武装力量的配合下一度攻入豫西。豫南南阳、邓州一带也有许多民间武装力量,等待时机,跃跃欲试。从鄂西北襄阳出发的李疯子北伐军已经攻入河南,占领新野,正虎窥邓州、南阳等地。因此如果战事延长,北洋军对河南的控制是并没有把握的!”
“陕甘总督长庚败走甘肃后,他不是一直效忠还清室?”袁克定问道,“前日不是说甘军侵占三水、淳化,威胁泾阳、三原,渭北依然空虚,他还不能起牵制陕西的革军的作用?新疆巡抚袁大化也仍站在清室方面。”
“自从李疯子派遣的一支军队进入陕西之后,局势已经反转!”袁世凯长叹一声,“就在北京近畿和直隶省,也埋伏着危机。一些革命派的知识分子为响应武昌起义,在天津秘密成立了北方革命协会。这还是汪精卫南下之前的事情。”
这些情形都表明袁世凯的脚底下也很不安定了。也正因此,袁世凯必须用议和来使革命力量踏步不前,以至向他屈服。
见宝贝大儿子凝神在听,袁世凯继续道:“直隶为满清建都之地,朝廷威力所集中,当事者防范之严,侦察之密,过于他省。故当鄂事既起,非无各地志士,密谋运动,终屈伏而不得逞。谁知今日,乃有滦州军变一事。”
袁克定无比震惊的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要不是有人告密,我也不知道。”袁世凯道,“驻扎滦州第二十镇陆军各级官长军目听闻孙中山自海外归来,被南京选为大总统,他们起了熊心豹子胆,联络汤河各军长,招集本地官绅,筹议多次。决定后,拟举通永镇王怀庆为北方民军大都督。”他停了一下,又深思着说,“王怀庆闻滦州兵主张共和,即单骑往谕,谓万勿*,静听临时国会议决。但鄙意以为中国实以君主立宪为宜。说未毕,一统领官起立曰:“吾营主张共和已决,且已公举军门为北军大都督。”言毕,众齐声附和,迫令王入一室办事,即发电报致各国公使领事,此昨日之事也。”
“北方民军大都督还真是忠君爱国。”袁克定冷笑道。
“不是的。”袁世凯继续说道,事情可没有宝贝儿子想的简单。他从书案上一张新抄的电文,说道:“告密者就是王怀庆。这是滦州军民致各国公使领事的电报。”
袁克定一看,开头还挺客气。
北京内阁总理大臣上海伍代表唐大臣天津顺直咨议局均鉴:自武汉事起,各省响应,势如奔涛,足见人心之所向,决非兵力之所能阻也。全国人民望共和政体,甚于枯苗之望雨,诚以非共和则难免生民之涂炭,非共和难免外人之干涉,非共和难免日后之革命。想我公身为总理,全国人望所归,决不能执一人之私见,负万民之期望。况刻下停战期迫,议和将归无效,全国人民,奔走呼号,不胜惊怖,直省尤甚。陆军混成四十协官长目兵等,驻扎直省,目睹实情,用敢冒死上陈。查前奏颁之信条,内开军人原有参议主权,刻下本军全体主张共和,望祈我公速定大局,以弭惨祸,实为至急。临发百拜,不胜惶悚之至!统领官苏广川管带官冯御香(笔者按: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冯玉祥)、齐从云、王金铭、张建功、王石清、郑金声、陈宝龙、徐廷荣及下级官佐等同叩。
袁世凯又问:“你道他怎么逃出来告密的?”
袁克定再摇头道:“儿子不知。”
“王怀庆心怀诡计,却是面不改色的从容道:细思诸君之言,极有道理。然而粮饷不足,人数不多,为可虑也。万一事败,则王怀庆三字,一钱不值矣,不能不谋定后动。筹饷为第一要义,滦州开平士绅,吾多认识者,请劝之。众人也认可,送来一乘轿子。轿为寻常之轿,王怀庆故作难色,嫌弃如此太不足壮观瞻。众人说道仓猝间何处得绿呢大轿,问其骑马不?王怀庆颔首称好,遂选良马,随二武员及数兵以行。王怀庆始而与行员扯淡,他骑马忽前急奔,忽又回顾而等待,众人更不怀疑。俟至大道,才露出真面目,猛加两鞭,直奔开平本营。众人始知其逃之夭夭,开枪也未击中王怀庆。于是王怀庆回开平,即发电报告情形。”
袁克定不禁道:“这人到是大胆!”
“是有聪明!”袁世凯激动地纠正道,“敢在我眼皮底下搞这些动作,他们不是找死!”说着目光如电,神采奕奕。
袁克定先是一惊,旋即已知乃父的心情,好一阵子才叹道:“父亲所虑极是。这是大事,不可姑息,必须雷霆手段。”
这回袁克定说的不错,南方势涨,北方乱起,自己的地位也正岌岌可危。袁世凯沉痛地闭上了眼睛。袁克定见乃父闭目端坐,以为是累了。
“传我命令,”袁世凯突然摆摆手道,“滦军既告警,曹琨率第三镇即日乘特别火车,前赴滦州。有步队三营,马队一营,并淮军炮队四百名,炮三十五尊,及通州毅军一营,务必于十一月十六日抵滦,围攻剿灭之。”
“是。”袁克定赶紧答应一声,提笔草拟发给内阁的命令。
袁世凯坐了一会儿,但觉百忧集结,万绪纷来。
“立刻复电孙中山。”袁世凯终于理出一个头绪,压低了嗓音道,“就说:君主共和问题,现方付之国民公决,所决如何,无从预揣。临时政府之说,未敢与闻。谬承奖诱,惭悚至不敢当。”在给孙中山的回电中,袁世凯这是在明确表示北方不承认南京临时政府,因为连国家实行什么政体还没有最后决定,国民大会都还未开启。
袁克定提笔记下,问道:“就这些?”
“当然不止这些!”袁世凯摇摇头,狞笑道:“宣布唐绍仪签订的关于国民会议各项办法逾越权限,北京内阁概不承认,并谕令唐辞职,声明以后和谈事项由我和南方伍廷芳直接电商。记住,措辞要强硬!同时还要致电伍廷芳,提出严厉质问!”
袁克定沉思有顷,眼中放出光来,说道:“儿子明白!”
“就说:国体问题既由国会解决,乃闻南京忽已组织政府,显与前议相背,此次选举总统,是何用意?”袁世凯沉着声继续地道:“另外,唆令姜桂题、冯国璋、张勋等北洋将领联名至电内阁极力主张维持君主立宪,坚决反对共和,并“向清廷王公贵族呼吁,要他们拿出钱来,以便继续作战”。”
袁克定眼光霍地一跳,挺身而起道:“这事父亲放心!我会唆使幕僚和部下到处扬言:此后之战,皆为父亲,非为满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