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宣统三年,辛亥,十月十三。
北京城,一场大雪在静悄悄地飘落着。飞雪把整个京城装扮成纯白色的琼楼玉宁,耀人眼目。美则美矣,天子脚下的平头百姓还正愁怎么熬过这个兵荒马乱的寒冷冬季。而旗人的贝子贝勒和读书人满廷官僚,眼看今则满廷大势已去,振作无望,而南方匪党日炽,惨酷的现实哪里还有心情去,骑马溜狗,踏雪寻诗呢。
眼见着良辰美景,整座北京城的人却惶惶不可终日,末世气象衰微之处,莫过于此!
往日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如披素衣缟冠凶丧之服,这黄琉璃瓦、青砖地、铜鹤、日晷……都要染上缟冠素纰之白雪。
啪哒一声,代表皇家的明亮的屎黄色封皮折子从摄政王手里滑落,敲打在金砖上的声音在玉澜堂内书房回荡,他就像是帕金森综合症的老头发作一样的颤抖着鸡爪似的双手,说话都困难,一口堵在喉咙里吱不出来。
安静的玉澜堂只听见隆裕老太后抱着溥仪小皇帝抽泣的声音,凄惨到了极致。同样,南京被匪党占领的消息也吓得周围低头侍立地太监宫女们趴在了地上,心底的惶恐使得他们也跟着响应,哭声此起彼伏的响成一片。
御座上不明所以的小皇帝也被这压抑的末世衰微情绪所感染,扁扁嘴,扯起嗓门在隆裕怀里大哭起来,扭捏的哭喊道:“我不要挨这儿!”
善耆等清朝皇贵大臣跪满一地,更是头也不敢抬,心如同玉澜堂外风雪一般的寒冷。
“王爷!皇上年幼,您和太后一定要振作啊…………”
良弼立刻跳了出来。
良弼刚正傲骨,素有大志,以知兵而为清末旗员翘楚,与铁良等被称为清季干将。也是满廷旗人中一个颇得人望的人物,更被后世无聊学者无限拔高到了“末世孤臣,身死清亡”的地步。
当初武昌起义后,良弼既反对起用袁世凯,又反对革命,妄图“以立宪弥革命,图救大局”。其后袁世凯进京出任内阁总理大臣,良弼统领禁卫军之实权难保。
禁卫军已经上满廷旗人掌握的最后一点力量,也是唯一还可以和袁世凯斗法的力量,禁卫军镇守北京,即使无法左右大局,至少可以牵制袁世凯不敢乱来。近几日袁世凯重组内阁,隆裕太后也是顶着极大的压力,才力排众议,让良弼继续领着禁卫军的实权,帮着摄政王分担一点压力,多给袁世凯一些制肘。至于摄政王的弟弟载涛本来就是一个摆设,也别指望他在禁卫军里有什么作为。谁知道没有制肘袁世凯,却迎来南京败报!
其实朝廷的消息已经不通,这些消息多少从东郊民巷得来。昨晚,就有风传,张勋率残余部队潜出南门,由大胜关一带渡江,赴浦口。辩帅弃城跑路,圾圾可危的南京,离全线崩溃也是掐指头可以算出的时间。之后又是两江总督张人骏、满旗将军铁良,仓皇搭乘日本军舰“秋津州”号出走。这是日本领事馆得来的消息,确凿无误。南京大败,以成事实。
南京城内军心本来不稳。张勋待军不均,素来厚于江防军,薄于巡防军。每战必令巡防军冲前阵,少却则令江防队以炮击之。城中缺米,江防军有食,巡防军则无粮,苦战数日不得食,甚惨。张勋走后,胡令宣和巡防营统领张联升、赵'荣华等,各率残部投降,开城门迎联军入城。匪党镇军林述庆部从太平门入城,匪党苏军刘之洁部从南门入城,徐绍桢率匪党联军总司令部从马群开拔入城。
张勋率残部向浦口溃退,遭匪党柏文蔚部截击,缴得枪械饷银甚多。实在败得一塌糊涂。
据东郊民巷风闻,天保城既破,南京再也无法坚守。张勋曾遣统领胡令宣、被俘的匪党联军总司令部顾问史久光出南门,手执白旗,臂缠白布,投匪党苏军司令部,谒见刘之洁求和。
“败了?大清国就这样完了?”隆裕摸着泪,只是喃喃自语。小皇帝鼻涕眼泪长流,不断抽泣。
底下大臣看着他们的主子这么一副孤儿寡母的惨切模样儿,都呜咽出声。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袁世凯指挥北洋军刚刚攻下汉口,匪党表现出的战力实在是如土鸡瓦狗。昨夜,袁世凯和东郊民巷还都传出话来了,匪党已经乞和,南北战事眼看就要转入谈判桌上,怎么南京又败了?要是守南京的铁良和张勋,可都是大清国的有数名将,为保大清正统,自然将士用命血战,师出有名,上下一心,怎么会败了?
南京除是六朝古都之外,还是朱元璋龙兴之地,朱元璋驱除元蒙,对于汉人的意义不可想象的巨大。这样一来,南方匪党的士气还不知道要炽热道什么地步?难道这种危局,就是袁世凯,也根本无力回天?或许袁世凯这个狼子野心的权臣更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这样一来,袁世凯更有借口罢良弼禁卫军的权,甚至夺载沣的监国大印。
“张勋该死!封疆大吏,丢土弃城,最该诛九族!太后,旨意,将他军前正'法!这样还能鼓一下军心士气,事情还有可为!”
满廷的天都要塌了,这该是多大的罪啊?这天大的罪要他们这些养在鸟笼子里的王爷贝勒去顶?当然不!既然如此,自然就要找替罪羊了。逃跑的张勋正是现成,这家伙对朝廷是忠心,但对袁世凯更忠心。开口说一句借他脑袋用用,还正好拔掉北洋一颗毒牙。这样的时候,动动嘴皮,就玩出一箭双雕,可见他们的厉害本事都用在什么地方。
几个大臣纷纷附和,但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封疆大吏,丢土弃城,应该是武昌乱起的首当其冲者:湖广总督瑞瀓。这要是诛九族,就要诛到爱新觉罗家头上去了。但是事发之后,朝廷根本没有计较,这算是朝廷给封疆大吏开的一个好口子。末世气象,也正是如此!早就听说,瑞瀓带着湖广搜刮的财产到了香港,虽说在武昌丢失了九口大箱子,但还是留下不菲的积蓄,已经在这个乱世里过上安稳的幸福的小日子。现在大家也就是趁个热闹,在孤儿寡母面前表表忠心,也费不了几点口水不是。如今大清国,眼看着是不行了,难道他们还真殉了这个国?身家性命计,是不是找个什么由头先溜走?去天津租界,青岛租界,上海租界,或者干脆浮舟放洋?反正瑞瀓都先一溜烟过,大家这个时候溜,也不过是有样学样。有门路的,去找找袁世凯的门子,或者去找找南方原立宪诸公的门子,也许在新朝里还会有一个位子。
此时此刻,玉澜堂里还在陪着孤儿寡母哭泣的动情不已的满清臣子们已经开始转着别样心思。
几个大臣附和得言不由衷,又怎么逃得过载沣的眼睛,他只觉得浑身冰冷。
还是斗不过袁世凯啊!
一直被称为昏庸糊涂的他并不傻,只是接手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破家当,不装糊涂能过得下去?总有人说他心不够狠,当初没有一刀把袁世凯杀了。真要这样,当初立马就逼反了北洋,大清国可能连今天都熬不到了啦。
失了南京,早就欲逼他摄政王退归藩邸的袁世凯还不趁此下手?如此重大问题,只要统统推到他的身上,他担架不起,朝廷上下也没有人你担架得起。他既然担架不起,即使不情愿,也只有辞职归藩,请他袁世凯来主持大局。只是转眼之间,袁世凯就要名正言顺的出来收拾满人最后的依靠了罢…………
早在九月二十六日袁世凯组成了责任内阁。内阁名单是:
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
外务部大臣梁敦彦,副大臣胡惟德。
民政部大臣赵秉钧,副大臣乌珍。
度支部大臣严修,副大臣陈锦'涛(辞不就)。
陆军部大臣王士珍,副大臣田文烈。
海军部大臣萨镇冰,副大臣谭学衡。
学务部大臣唐景崇,副大臣杨度(辞不就)。
司法部大臣沈家本,副大臣梁启超。
邮传部大臣杨士琦,副大臣梁如浩(梁士诒署理)。
农工商部大臣张謇,副大臣熙彦。
理藩部大臣达寿,副大臣荣勋。
上面这个名单中,有许多君主立宪派,甚至是加入南方革命阵营的人物,如梁启超、张謇都名列榜上,其实很多人都没有到北京来就职。袁世凯的用意是想吸收他们作为君主立宪和责任内阁的点缀品,借以表示他的内阁已不同于旧的清廷。从这里看,他已经很不把满廷放在眼里。
其实,袁阁成立后,载沣就解除摄政王地位,而恢复了他的醇亲王封号退归藩邸。但是,摄政王载沣虽然丧失权力,仅存虚位,但名义上仍代行大元帅职权,并且,控制着禁卫军一万多人。袁世凯对此仍不放心,造就和朱尔典串联,满东郊民巷都在叫嚣“非袁世凯不足以收拾中国局面”,对他软硬兼施,就想迫使载沣交出“监国摄政王”的大印,退回藩邸。如今这不是大大的一个好机会?
袁世凯责任内阁组成后,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把清廷的军事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是最切实的基本问题。袁最懂得权术,如果不能控制着军队,主持责任内阁也没有用,所以他在组阁的同时,就要把北方和北京的军事大权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他已经取得了近畿北洋各镇和毅军姜桂题等的节制调遣全权,可是北京城内还有军咨府大臣载涛统率的禁卫军,这个禁卫军在北京就足以使袁不敢恣意作为。这支禁卫军是载沣做摄政王放黜袁世凯以后组成的,可以说组织这支军队的目的完全为了保护满族亲贵。禁卫军全是满人,他们待遇好,训练好,装备也好。这就是朝廷最后的泰山只靠,可是南京失守,禁卫军他还能掌握吗?
禁卫军兵权一失,袁世凯动起手来更百无禁忌,也许禁卫军易权之时,逼宫的折子就会像玉澜堂外的雪片一样飞进来。
等布置好一切,袁世凯就接收了朝廷统治下的全部权力,隆裕老太后和溥仪小皇帝还不成了他手中可供随意摆布的傀儡。到时候国体是共和还是立宪,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袁世凯当初入朝,谒见隆裕太后,誓言效忠清室。以后,又到东交民巷拜访洋人驻京公使,并信誓旦旦的在《时报》上说:“中国数百年来号称专制,其实即专制亦不完全,致民人不知尊敬政府,民人亦不明白政府应担责任。现在所以鼓动人民,而民人乐从者,无非曰不纳税、无政府耳。此亦由国无责任政府,数百年于兹之故。
中国进步党中有两种人,一种主张民主共和,一种主张君主立宪。余不知中国人民欲为共和国民,是否真能成熟?抑现在所标榜之共和主义,真为民人所主持者也?中国情形纷扰,不过起于一二党魁之议论,外人有不能知其详者。故欲设立坚固政府,必当询问其意见于多数国民,不当取决于少数。
上所陈外又各有利益,各有意见,学界、军界、绅界、商界各发议论,若任其处处各为一小团体,则意见不能融洽,或且发生瓜分之祸矣。
清政府现在虽无收服人心之策,而已颁明宪法信条十九条,大权将在人民之手。故以限制君权之君主立宪政体与国民欲取以尝试而不论是否合宜之他种政体比较,则君主立宪实为经常之计。
余爱中国之民,较之共和党人主持急进者,有过之无不及。故我所兢兢者在改革之实行。明知所担责任宏大,顾余非为名誉权利起见,似欲为中国恢复秩序,意在有益于中国,使无波折耳。
故余仍望和议有成,凡民人意在保全中国者,务使其各党满意,恢复和平,建设一坚固之政府。余知国民意见明通,当不愿目睹其本国之破坏,故欲进共和党人与之筹议方略,使终战局,破除各种情意睽隔,而将从前种种不便于民者一概除去。
至各省纷纷独立,余视之与和议亦不甚睽隔,当时政府之权力,既不能行于各省省会,其省会中必有数人宣布近于独立之政体,其实非全然独立,有数省权尚在保守派之手,则迹近中立耳。其题目在推翻专制,其目的在保守治安,保护人民财产,愈言共和,愈见中立。故余拟召集各省之人民,以研究此中国究应为何等政体之大问题。此问题既如此重大,故凡事应心平气和论之,不可靠一时之热忱。余之主意在留存本朝皇帝,即为君主立宪政体,从前满、汉歧视之处,自当一扫而空之。
尤有重大之问题则在保存中国,此不能不仰仗于各党爱国者牺牲其政策,扶助我之目的,以免中国之分裂,及以后种种之恶果。故为中国计,须立刻设立坚固之政府,迟延一天,即生一天危险。余愿进步党人思邦国应至何等地步,与余通力合作,使各要事皆处置妥当也。
余之志愿既如是宏大,必有误解余意者,或且受四方之攻击,事非不知之,顾余不因稍受波折,遂变更余最高应当之职,盖余之作为,为完全保护中国免于分裂也。”这话现在想来,完全就是扯蛋!
载沣一时觉得心灰意冷。当下摆摆手就想回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大清国早在太平天国那会儿,已经不是爱新觉罗家的了。朝中权臣,你放唱罢我蹬场,也只有慈禧老佛爷才能把这些汉人权臣玩弄于股掌之间,才支撑这大清国没有散架。如今,大清国除了那个死去的慈禧老佛爷,没有人能镇住袁世凯。罢了,罢了,大清国没得救了…………
看着载沣哆哆嗦嗦的抽风似的转身,良弼抬头急切的就大喊了一声:“王爷!”
载沣回头,弯着瘦弱的脊背,这位自诩“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的糊涂潇洒王爷,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岁,苦笑道:“还怎么?你们商量着办吧…………”
玉澜堂外,突然响起了庆王爷奕劻中气十足地声音:“事以至此,太后和王爷还在犹豫什么!”
几个人都是一震,就看见奕劻带着一身的雪粉大步走了进来。老头子雪白的胡子上沾满雪花,暖帽顶戴上更是积厚厚一层,他两眼全是血丝,鼻子冻得通红,脸上神色阴沉沉的可怕。
谁都知道他和袁世凯是一个鼻孔出气,虽已罢去总理,遇事还是喜欢参一脚,在朝野着实有很大影响力,这些日子以来,更是在隆裕面前,力保袁世凯能当重任,更名言,休令他人制肘。这“他人”指的不就是载沣良弼嘛。这,来者不善!
隆裕虽说是太后,终究是老太婆,脱了着身华服,和一个乡下老太婆又有何区别?早就悲泣的六神无主了,平时看他就是不顺眼,在如今无依无靠的时候儿瞧见奕劻,到是倍觉得欣慰,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哭道:“只要能让我们孤儿寡母有个下场,别逼得咱娘俩去煤山那棵歪脖子树上吊,他老袁要怎么着都随他。他要议和,就让他去议,只要能善待咱娘俩,国体是共和还是立宪,咱也不管了,也管不了…………”
隆裕明知道袁世凯不可靠,可是到了这没奈何的时候,以前咬得铁紧的腮帮子不许议和终于松口了,这时候请袁世凯设法,还有他途?索性由奕劻去周旋,他虽说和袁世凯一鼻孔出气,可终究是姓爱新觉罗,满廷倒下,他也还能安乐的做逍遥王爷?他总会给他们孤儿寡母争取到一点有待权力吧?
听到隆裕金口松开,奕劻阴沉的容色也舒缓了许多,接过太监送来的青铜兽首的手炉,暖和着冻得僵硬的手指。
“万万不可!袁世凯狼子野心,不知道他会谈出什么结果!”
隆裕不知轻重的金口一开,几个宗室大臣却是大哗。由着袁世凯去和南方谈判,袁世凯还不转身就把你们孤儿寡母卖给南方革命党!当初汉口大胜,挫折南方革命党锋锐,隆裕太后再把腮帮子咬铁紧,大臣们多少还有点指望,朝廷的名义根正着呢,袁世凯好歹还是臣子,君臣大义在这儿,袁世凯也只能做他的活曹操,说不定满清皇室还有重掌权力的时候。还能剿灭南方匪党是不指望了,只要能像太平天国那会儿,划江而治也不是不可能。
如今朝野上下,正疯传着一个消息,说南方革命党正虚大总统之位以待袁世凯反正。怎么能够指望他?
可是南京失守,天下震动,这革命党人生生把人望绝路逼啊!
大清,是亡定了!
“再放权给袁世凯,大清亡国可期!”良弼大吼一声,红着眼睛,扑向奕劻,“你个混账王八乌龟羔子,袁世凯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样帮他着想,良心让狗给叼了,你忘了祖宗,忘了自己姓爱新觉罗,看我不打死你…………”
想要撒泼的良弼立刻被几个与奕劻亲近的大臣给抱住,奕劻却是抢上前去猛扇他正反俩巴掌,毫不示弱的反骂道:“你有种,你有良心,也不要在这里说风凉话,你能把南方匪党给灭了?”
“够了!”载沣实在疲惫不堪的挥挥手,“算了吧,老袁是总理大臣,这事让他去商量着办…………”
奕劻大声道:“如今这样的局面,就想着请老袁出面,老袁却未必会愿意。”
载沣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袁世凯又要借机敲诈,满清最后的一点权力,禁卫军军权难保。
“他还想怎么着啊?这朝廷已经是他老袁作主了…………”载沣喃喃自语,最后他淡淡一笑,无比的苦涩,也就是嘴角牵动一下脸皮:“好吧,你们商量着办。”
奕劻的脸色也好不到那里去,脸色越来越阴沉。到了这个地步,载沣没有退路,他奕劻也没有退路,大清国也没有退路。让袁世凯篡了清,而北洋上下毕竟是受过满廷的恩,他们这些前朝遗族还会有一个下场。如果是南方革命党人推翻满清,那么他们旗人还有生路?在武昌,西安,南京,不知道有多少国族殉了清?那些汉儿可是把他们这些统治他们两百六十余年的旗人恨绝了的!南方党人吼得最响亮的口号就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既然无谓的坚持,都不知道死所在哪儿,这个时候,唯有乞求袁世凯能给他们旗人争取到一条生路。他用低而阴冷的声音咬牙道:“王爷交出监国摄攻王的大印,退回藩邸。太后申明家法,亲贵不得预闻政事。朝廷用人行政,均归内阁。”
一语既出,震得载沣身子又是一抖,真想就这样抽风倒下去,可是两只鸡爪似的双手抖个不停,人就是无事,清清楚楚的看着,听着。隆裕摸个不停的眼泪,直欲晕倒,小皇帝更是哭得没有道理。
没有谁想到奕劻竟然敢疯狂若此!所有人只觉得玉澜堂内比起置身外头风雪里更冷。
良弼猛的嘶声力竭的狂吼道:“老庆,你疯了!王爷掌着禁卫军,这是我满人最后的一点兵权。王爷退归藩邸,我旗人还有什么依靠?亲贵不得欲闻政事,这个国家还姓爱新觉罗吗?”
奕劻回头,脸上肌肉都抽搐在一起:“连东郊民巷都传出话了,朝廷再制肘袁世凯,局势彻底失控,就不只是失南京这么简单了。难道你要看着大清亡国?”
“让袁氏当国,难道不是亡国!”良弼连连大吼。
奕劻同样大吼一声,打断道:“海军尽叛,天险已无,仅靠禁卫军,无法防卫京津,也无法抵御南方匪党。这等朝代更替,史书斑斑有载。哪个朝代,有好下场了?难道你就看着我爱新觉罗家去扑前明的后尘,等着被南方匪党杀到京城,爱新觉罗家从此断子绝孙…………袁世凯当国,咱们至少还可以谈谈优待皇室的条约…………”
这句话说得是如此之放肆,这一句话也是如此之有力量,震得良弼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他知道,这是再现实不过的事实,他们拒绝承认而已,被奕劻赤果果的撕开,他们一时又该如何承受得了?载沣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大清早就不姓爱新觉罗,从洪杨之乱那会儿开始。”奕劻凛然的站在那里,冷冷道,“我们没有选择了!”
玉澜堂内安静了半晌,最后才传出了隆裕泣不成声的声音:“一切就托付给袁总理内阁去议吧……只要能让咱孤儿寡母有个下场……”
良弼无神的望着屋顶,似乎想要看穿屋外的风雪。
载沣浑身冰冷,已经说不出话。
紫禁城中大雪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万物都在寒冷的夜中冻僵了,凝固了。